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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健儿战死谁封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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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朱俊营中夜乱,波才打消了仅存的一分疑虑,大喜过望,对渠帅们说道天助我也!汉贼夜惊了!此必是因连日作战,军士疲惫之故也。我军突围就在今夜!”

    夜惊和营啸一个意思,带兵之将最怕这个。周亚夫在与反叛的吴王作战时营中就出现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名将如周亚夫尚且难免,何况其他?本朝在击西羌时,也曾出现过一次夜惊。夜惊最易发生在久战力疲的军中,久战之后,士卒疲惫、精神紧张,一点动静都可能会引起炸营。波才虽不知兵法,但听别人说过本朝击西羌时的那次夜惊,知此为兵家大忌。

    他不再迟疑,令道召集全军,从南城门突围!”

    守城多日,守卒伤亡近两千人,伤者一千多人。有渠帅问道伤者办?”

    “轻伤的跟着走,重伤的,……,留下吧。”

    “诺。”

    接令的渠帅、小帅们奔下城头,飞快地去组织本部人马,半个时辰后,能走动的部卒,包括城上的守卒全部集合完毕,到了南城门内。

    波才从城上下来。他的亲兵给他拿来铠甲、牵来马匹。他披甲上马,策马上到从城下通往城头的斜坡上,站在中间,望向列在城门后,站在街道上的万余部卒。万余人,黑压压一片。他大声说道汉贼夜惊了!今晚便是我军突围之时。南阳神上使、汝南何仪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几已将此两郡尽数攻陷。突围后,我等就南下去与南阳神上使会合!待助神上使攻占南阳全郡后,再回师颍川,与汉贼决一死战!”

    生路就在眼前,黄巾兵卒们提起精神,齐声应道诺!”

    波才似有千言万语,汇於喉头却无一言能够道出。

    起兵以来的这短短一两个月,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最终他也没有再说,只是把视线从这些兵卒的脸上扫过,令身边亲兵取黄巾来!”

    傍晚巡营时,他很多兵卒额头上的黄巾都没了,巡完营后,他即令亲兵翻捡城中,把城中百姓家中的黄布全抢了出来,做成黄巾。接了他的命令,亲兵们抬了好几大筐的黄巾,放到街上,由各部小帅分发给部中那些没了黄巾的兵卒。

    万余黄巾兵卒鸦雀无声,有黄巾的整理衣甲、兵械,做突围的准备,没有黄巾的默默取过黄巾,扎到额上。两刻钟后,全军兵卒全裹上了黄巾。夜月洒出清辉,落在他们的身上,尽管衣甲、兵械不一,然而额头上清一色的黄巾却使得这支部队有了一股肃穆之容。

    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剑来,遥指城南,大呼道杀汉贼!立黄天!建太平!”

    万余部卒举起五花八门的兵器,齐声同呼杀汉贼!立黄天!建太平!”

    波才复又高呼建太平!建太平!”

    万余部卒被他调动起了情绪,人人满脸狂热,举兵跺脚,狂声大呼建太平!建太平!”

    这万余人的狂呼之声如同雷鸣,近处里巷中的屋瓦为之震动。呼声落后,远近里巷里传出了婴儿、孩童因为受到惊吓而发出的哭声。波才部在舞阳造了不少杀戮,先是尽屠大姓豪族,接着这几天守城又不断地从民家抢掠粮食,被黄巾军兵卒杀死、奸污的百姓不在少数,县中住民本就担惊受怕,夜半时分突闻万余兵卒狂呼,便在平时也会受惊,何况现下?婴儿、孩童夜啼此起彼伏,在夜中闻之甚清。

    波才皱眉往县中看了看,觉得这哭声似乎不太吉利,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他勒马举剑,再度高呼立黄天!立黄天!”

    万余部卒应声大呼立黄天!立黄天!”

    “开城门。”

    除去阵亡和重伤的,波才部还有近一万四千人。

    两千人在前,三千人押后。两千人在左翼,两千人在右翼。他自带五千精锐在中军。鱼贯出城。

    城门离朱俊的营地有四五里远。前军过后,波才由中军簇拥着出了城门,过护城河时他举目眺望,遥见前方朱俊的营中依旧火光冲天,喧嚣纷乱,转望左右,黑黝黝、静悄悄的,东、西城墙外的汉军好像还没有反应,尚未派兵弹压营啸。他急令前部快,快!再快点!”

    既然汉军还没有反应,这是天赐良机,当然要趁此时快点杀过朱俊的营地。朱俊营中本就夜惊了,如果再被他们一杀,朱俊部下的万余人将会彻底纷乱,不可制止。通过这万余人,又可以扰乱其余的汉军。如此,突围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在他的催促命令下,前部两千人马加快行进的速度,中军也跟着提速,左右两翼与后部紧随。万余人没人,只闻脚步沙沙急行。

    因为加快了行进的步伐,黄巾军的队伍没多久就不复刚出城时的整齐了,有的步卒快,有的步卒慢,不但队形变得参差不齐,而且渐渐拉长了整个队列。才出城时,前后左右各部还能衔合,走不到两里就变成了一个细长的“长蛇阵”。

    波才没读过兵书,没有带兵的经验,没有察觉出这种队形的危险,兀自一叠声地催促前边再快一点。

    四五里路很快就到,波才骑在马上,支起身子望着前部两千人从快步行走变成跑步冲刺,呐喊着冲入朱俊营中。他落回鞍上,向两边看去,东、西城墙外仍然安静无声,他松了口气,心道前部已冲入朱俊营中,朱俊营中正乱,定无反击之力,这次突围成功了。”他这口气才松,他身边的亲兵拽住他的衣甲,焦急地指着前方,叫道上师!好像有些不妙。”

    他收回望向左右的视线,向前边看去,看到适才突入朱俊营中的兵卒逃了出来。

    “回事?”他惊疑不定。

    猛然闻得朱俊营中战鼓齐鸣,鼓声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从营中冲杀了出来!出来的这些人皆着绛衣,这是汉军的军服。

    “啊?”波才醒悟,叫道,“哎呀不好!又中了汉贼奸计!”急令三军,“快,快,快向后,回城中去!”

    这个命令下达得太晚了。

    紧随着朱俊营中的鼓声,东、西两面也是鼓声大作,两支人马从城后杀出,直奔他的左右两翼。

    紧接着,又一通激昂的鼓声。他回首顾望,见又有一支人马从城后转出。这支人马没有来进攻他们,而是奔到护城河外,分兵两部,大部列阵河边,少部进入城中,很显然,这是想断了他们回城的退路。

    前、后、左、右皆出现了敌人,波才的人马被围在中间。

    波才急怒攻心,只觉眼前发黑,险从马上栽倒。亲兵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叫道上师!上师!”

    一个小帅气急败坏地跑,叫道上师,四面皆有汉贼,我等、我等、我等是中了贼计了!现下该办?是突出去?还是杀回城?”

    回城是肯定不能了。四面的敌人中数后面这支断他们退路的敌人最多,到了河边的已有三四千人,而且还有更多的兵卒源源不断地从城后赶。波才不知,这一支人马正是皇甫嵩的本部,乃步兵营、射声营的两个校尉统带的。此次围歼波才,重中之重有两个:一个是防止他突围南逃,一个是防止他逃回城中,故此,四面包围之中,前边的朱俊、魏校尉部和后边的这一路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两支。

    波才按住马鞍,仓皇地顾盼周围,观察敌情,做出了决定前、后围我之汉贼兵多,左、右击我之汉贼兵少,咱们向东突围!”

    去往河边的这支汉军是从西城墙外来的,东城墙外除了最先杀出的那一支人马外,并无其它部队,最是薄弱,只要能将之击溃,那么就有一线逃生的希望。那小帅接了命令,转身奔回本部。亲兵们纷纷骑马散开,去给各部下达向东突围的军令。

    有了这么会儿的缓冲,波才勉强定下了心神,细望东边。

    东边来的这支人马此前埋伏在五里外,杀到波才阵前还需要一点。

    波才举目细看,瞧见这支人马前边打了一面旗帜,最初看不清,随着越来越近,看清楚了,旗上写了一个“荀”字。汉军之中,姓荀的带兵主将只有荀贞一个,而在这这面旗帜之下有一人披甲持矛,在数十骑士的护卫下正迎着夜风驱马疾驰,观此人年轻英武,可不正是荀贞?

    波才登时就红了眼。此前杀弟的旧恨,今夜中计的新仇,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拔出佩剑,恶狠狠喝道杀!阵斩荀贼者,赏金百!”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正是冤家路窄。

    ……

    荀贞这一路不止他的本部,还有曹操部,共计五千人。

    曹操率部跟在他的后边。

    荀贞将本部两千步骑分成了左、中、右三路,组成了一个三角状的进攻阵型,左边是江禽带队,右边是刘邓带队,中为许仲、陈褒、原盼等部,他本人则带着辛瑷、程偃等数十骑卫在最前冲锋。

    此时已近三更,正夜深深时。

    朱俊营中升起的有火,列阵在河边的汉军也打得有火把。两边的火光映彻数里。

    在火光中,荀贞带部猛击向波才左翼。

    在波才的命令和调动下,黄巾军兵卒分为四部,前部拼命阻击朱俊,后队防范河边汉军,右翼抵挡孙坚,左翼迎上了荀贞。

    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击溃东边的荀贞,从此突围逃生,波才派出了精锐的甲士五百、骑士三百加入左翼,不等荀贞近前,主动迎击上去。这些甲士、骑士是他的嫡系,是他起家的本钱,早些时在攻阳翟时就是作为中军存在的,是黄巾军中最具战斗力的人马。

    夜色迷茫大地,城南火光冲天。

    波才遣出的三百骑士越过左翼,叱喝着挺矛催马,与荀贞亲带的数十骑士相对冲锋。

    这两支骑兵就如两支离弦的利箭,脱离了大部队,挺出阵前,在两军阵中的宽阔的空地上撞在一处。

    信仰太平道的不止农人百姓,也有各县的轻侠恶少年。这些骑士就是各县中信教的轻侠、恶少年,也是非常勇猛的,单论武力,和荀贞部下的那些骑士相差不多,但荀贞部下的骑士们胜在有组织性,他们受过荀贞常年的操练。战场上个人勇武重要,配合更重要。是以,荀贞部骑士虽少,面对优势敌人却毫不畏惧,迎之而上。

    眼见敌骑声势逼人地冲至眼前,随在荀贞身侧的辛瑷热血冲头,心情激荡。

    “贼兵”一万四千人,汉军四万余人。今夜在舞阳城南这块数里方圆的土地上交战的共有近六万人,这是何等的大场面!

    辛瑷一直都有着“提七尺剑,立功边疆,登天子之堂”的壮志,今晚这样的大场面他是头次见到,头次参与,心情的激荡不言而喻。他穿着黑底描红的皮甲,左持骑弩,右提长矛,腿夹马腹,口中喝呼驾、驾!”催促马速,一举超越了荀贞,冲到了最前。

    迎着冲来的黄巾骑兵,他抬起左臂,连射劲弩。他用的是连发弩,弩矢一发急如雨,瞬间数支弩矢就激射出去了,对面的黄巾骑兵没有经验,冲锋的队形很紧密,互相间隔不大,没有躲闪的余地,登时就有两三人骑中矢。

    人中矢还好,只要没射中要害部位,以这些昔日轻侠恶少年的忍受力,他们还能忍受疼痛,继续冲锋,但马若中矢就不行了。黄巾军的骑兵所乘之马多为常马,良马没多少,更别说经过训练的战马了,本来前后呼拥地冲锋,这些马中就有受惊的,辛瑷的弩矢射来,又射中了前边的一匹马,正中它的颈部,这马正在疾奔中,受此巨痛,扬起马蹄哀鸣长嘶,冲了两步后轰然倒地,因有之前的冲锋速度,倒地后又向前滑行了一段。

    马上的骑士一条腿被压在马下,丢掉长矛,抱住被压住的腿惨呼痛叫,却是被压断了,痛叫刚起,没叫两声,就被随后冲上来的骑兵坐骑践踏而死,从他和他的坐骑身上的几个骑兵中又有两人的坐骑因为脚下不稳,被绊倒在地。紧接着,后边的骑兵又冲上来,又被绊倒。接连绊倒了四五匹马,别的骑兵这才有机会改变冲杀的方向,绕过了他们。这一切的过程说来很长,其实很短,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荀贞、程偃和别的骑卫手里拿的也有弩。荀贞把手中弩平举,另一手将长矛高举,大声下令射!”

    数十骑卫弩如雨发。

    中军的许仲、陈褒、原盼部就跟在荀贞等骑的后头。许仲部中有两个曲的蹶张士,这次出战因为是突袭近战,这些蹶张士没有带需要用腰、腿力量才能发射的大弩,带的都是小弩,单用手臂的力量就能发射。许仲见荀贞射弩,亦急令部众射!”以弩矢掩护荀贞等骑前冲。临敌不过三矢,在敌我都是骑兵在冲锋的情况下,更是用不了三矢,许仲部只射了两矢,荀贞带的骑卫就与黄巾军的骑兵长兵相接了。

    在射完了手上弩的弩矢后,荀贞离黄巾军的骑兵就很接近了,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狰狞的表情。

    他瞥眼瞧见辛瑷一骑绝尘,率先撞入敌骑中,叫了一声“玉郎”,想让他慢点,但这一声叫混入敌我数百骑士的呐喊、数百马匹的奔腾和嘶叫声中显得极其微小,辛瑷压根就没听到。

    敌骑已至,没工夫再想别的了。

    荀贞丢掉骑弩,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长矛,平端身侧,矛头向外,做好进攻动作后,并又踩稳马蹬,微弓身子,以防在与敌骑接触时被撞落马下。敌骑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冲在敌人最前的两个敌骑举起长矛,一左一右斜刺到眼前。

    荀贞俯身躲过,直起腰,手中长矛左刺,将左边的敌人刺落马下,右边的不必管,紧紧跟在他马右的程偃大喝一声,挺矛直刺,将这个骑兵亦刺落马下。荀贞举头前观,辛瑷一人独骑,早已深入了敌骑的阵中。

    辛瑷实际上并无出众的勇力,他连重甲都穿不上,只能穿皮甲,远不能与许仲、刘邓、江禽等人相比,也比不上荀贞,但他临敌交战却有一股不怕死的拼命劲头。世事就这么奇怪,越是怕死越死得快,越不怕死越死不了。不怕死,在气势上就压倒了对方。辛氏与荀氏有姻亲,辛瑷原来与荀贞的交情寻常,自守阳翟、他主动从军以来,两人日渐交好。辛瑷佩服荀贞的英武果断,荀贞喜欢辛瑷的风流不羁。他是断不能坐视辛瑷陷入敌中而不救的。黄巾军的骑兵里很多人认识荀贞,因为波才的命令,围击他的骑兵最多,他陷入乱战中,马速降了下来,没办法去接应辛瑷,试图击杀他的黄巾骑兵太多,他无暇回顾,一边将长矛左挑右刺,与围杀上来的敌骑血战,一边叫道阿偃!去助玉郎!”

    程偃可能舍他去助辛瑷?要是别的命令,即便上刀山下火海,程偃会毫不犹豫地应诺,但是这个命令他万万不能服从。他紧紧护卫在荀贞的马右,半步不离,全神贯注地替荀贞抵挡从右边刺来的长矛、铁戟,头也不回地叫道阿度,去助辛君!”

    阿度是辛瑷从族中带来从军的那二十三骑之一,眼见辛瑷孤骑深入,陷入敌中,正在十几步前与数个敌骑拼杀,他比荀贞、程偃更着急,大声应诺,招呼了左近的几骑,离开荀贞,向前奋杀,就如以刀钻木一样向辛瑷靠拢,不同的是,以刀钻木钻出的木屑,而他们钻出的是纷飞的血肉。

    赖有此前的弩矢、箭矢相助,黄巾骑兵尚未接战,队形已乱,荀贞部的骑兵虽然远少於对方,但胜在有组织性,抓住战机,彼此配合,瞬息间已刺落了四五十敌骑,冲入敌阵二三十步。

    许仲、陈褒、原盼带着中军跟在荀贞等骑后头,或抽空射弩,或砍死被荀贞等刺落下马的敌骑。

    刘邓、江禽带着两翼的步卒没有与敌骑交战,而是举盾横刀,迎上了冲的黄巾步卒。

    骑、步先后陷入混战。

    ……

    汉军共有四万余。朱俊、魏校尉带万余人在前阻击,孙坚和营中另几个勇武的将校共带五千人从西冲击,荀贞、曹操合兵五千人从东冲击,步兵营、射声营的两个校尉带万人在护城河外断波才退路。这几路兵马合计三万余,还剩下了万余人。

    这万余人由皇甫嵩亲率。

    在朱俊、孙坚、荀贞、曹操等人陷入苦战之时,皇甫嵩带着这万余人由西城墙外转出,到孙坚阵后,列阵坐下,蓄养力气。

    他们的任务是等朱俊把黄巾军的前锋击溃,或者孙坚、荀贞把黄巾军从中截断后再作出击,以扩大战果。

    皇甫嵩安排好这万余人,与文太守带了几个将校驰马到不远的一个丘陵上,观看战局。

    夜色苍茫,远处的田野悄寂,溪河蜿蜒,近处火光熊熊,喊杀震天,数万人厮杀在城南的这片原野之上。

    战场最南的边缘处是朱俊的驻军营地,营中火影,绛衣的兵卒不断地从营中列阵杀出。

    皇甫嵩看到:朱俊顶盔贯甲,立在营门口的将旗下,在指挥部卒向前拼杀。黄巾军阻挡他们的只有两千人,人数太少,力难支撑,波才从中军遣了千人赶去救助。——这千人中有些是黄巾军中的伤员,如今兵力吃紧,伤员也必须上阵了。

    战场最北的边缘处是舞阳的护城河。

    步兵营、射声营的两个校尉已将部队全部带到,列阵以待。他们的对面是本被波才用来殿后的三千黄巾士卒。

    因为两位校尉接的军令是:防止波才回城,又因为波才现已断了回城的念头,在主攻东边的荀贞、曹操部,企图由此处突围,故此在南三面皆陷入血战之情况下,唯独这里的两支敌我人马暂时没有动,只是对峙。

    战场的最西,也就是波才的右翼边缘处自然就是皇甫嵩亲率的那万余人,这万余人相距厮杀的战场约有一里多,正坐在地上翘望孙坚等将冲阵。

    孙坚占了个便宜,波才把骑兵大多派去了东边,他这边迎对的都是黄巾步卒。

    孙坚在吴景、祖茂、韩当、程普等将的拥护下,骑着他的青骢马,挥矛酣战,黄巾兵卒以“步”抵御他的“骑”,能够挡得住?几无一合之敌。可以用“所向披靡”四个字来形容他。开战不到两刻钟,他已带部突入敌人右翼阵中五十步,已可隐见波才中军的帅旗。

    战场的最东,也就是波才的左翼边缘处是曹操部的后军,其前是荀贞部的步卒,再其前是荀贞等数十骑。

    荀贞等骑过处,留下一地伤亡的敌人。许仲、陈褒、原盼带数百中军步卒持刀挽弩,随在其后,边杀倒地的敌骑,边向前突击。皇甫嵩不认得许仲等人,只看到有一黑甲蒙面之将带着这数百步卒勇猛直进。此将身材短小,行动敏捷,从倒地的敌人马匹、骑兵身上跳跃而过,一步没有停过,紧追在荀贞等骑后。在此将身后两侧,又各有一披甲之将,一个追在他的身左,另一个跟在他的身右,不时停下脚步,眼观六路,观瞧荀贞突击的情况和敌人阵型的变化,指挥部众随之改变队形或进攻的方向。黑甲蒙面之将便是许仲,他身左之人是原盼,他身右之人即是陈褒。

    又在荀贞、许仲等步骑的两翼,各有一队人马。这两队人马多为步卒,分别跟在两将之后,正在与黄巾军的步卒厮杀。

    这两队人马人数相当,各有五六百人,但击敌的战术却有极大不同。左侧这队人马有盾牌手、有甲士、有弓弩手,各种兵种配合作战。右侧这队人马却既无盾、也无弓弩,全是挺刀的甲士,在带队将领的身先士卒下,嗷嗷叫着与黄巾步卒肉搏厮杀。这两支人马正是江禽、刘邓所部。

    就在皇甫嵩看过荀贞部,准备再看曹操部时,不经意间,眼神掠过,看到在荀贞等骑之前还有五六个骑士。

    这五六个骑士相距荀贞等骑大约十余步,周围全是黄巾骑兵。他们虽孤军深入,陷入重围,在一个穿着黑红披甲的将校带领下却仍笔直向前,奋力厮杀,不肯退却。他以手指之,询问左右荀君马前那个披黑红甲的骑士是谁?”

    荀贞以前外出时常带许仲、刘邓、程偃、小夏、小任等人,现在许仲、刘邓、小夏、小任各自领兵一部,不能随从侍卫了,便改而常带程偃和辛瑷,皇甫嵩没有见过辛瑷,他左右诸将中不少人见过辛瑷,文太守也认识辛瑷。文太守答道是玉郎。”

    “玉郎?”

    “大名唤作辛瑷,乃是阳翟辛家子弟,因为长相秀美,故被县人呼为‘玉郎’。”

    “噢!原来是辛家子弟。”阳翟辛氏乃是县之冠姓,也是一个很有名的士族,皇甫嵩听说过。

    他话音未落,身侧一个将校“哎呀”一声,紧张地目注阵中,叫道不好!落马了!”

    辛瑷落马了?

    皇甫嵩忙转回头,再向阵中看,却见陷入敌围的辛瑷仍在厮杀,没有落马,心中一跳,心道难道是荀贞?”

    他急忙再向辛瑷后边看,荀贞仍也跨坐马上,长矛翻飞,没有落马。他问道谁落马了?”

    “荀君身旁的一个护卫。”

    “一个护卫?”

    这个将校手指阵中,叫道看,就是他!”

    数百骑兵混战里,找一个落马的人不容易。皇甫嵩翘足极目眺之,万千杀阵里,人喊马嘶中,看到荀贞在四五个敌骑的围攻下,不顾对方的矛戟横刀,兜马回转。从交战开始,荀贞只有向前,从未后退,这是头一次。只见他催马往回走了数步,在马上弯下腰,向地上伸出了手。

    他手伸出处,地上有一人,可能是腿断了,半坐半躺。在这人的身边倒毙了一匹马,应是他之前的坐骑。

    “此人是谁?值得荀君这般拼死回救?”皇甫嵩提心到口。要知,这是在敌人阵中,正在冲锋厮杀,荀贞这一回马,就等同把后背丢给了敌骑,虽有亲兵遮挡护卫,但也是很危险的。他身边诸将,包括文太守都紧张地在看着荀贞在乱军阵中救人,没空回答他的问题。

    地上这人也伸出了手。眼看荀贞就要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地上带起,但这人却突然缩回了手,好像大吼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接下来的动作快速猛烈,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刚从马上坠落断了腿的人:他在跃起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猛地顺着荀贞的坐骑,扑向马尾处。在这里,有一个敌骑杀开了荀贞亲兵的护卫,挺矛冲近,矛头离荀贞不到两步远了,这人在半空中挥刀击下,把这个敌骑的矛头砍偏,扔下刀,迎面撞上了此敌的坐骑,抱住了马头。敌人的坐骑惊骇之下,侧首曲腿,试图甩脱他,但却脚下踩空,栽倒地上,马上的骑士也摔落地上。

    骑士倒地,欲图拔剑,这人又从地上爬起,扑到骑士的身上,牢牢抱住了他。这个骑士披的有甲,戴有兜鍪,无从下手,这人便以头顶之,将他的兜鍪顶开,张开嘴,咬啮其耳。皇甫嵩等人虽看不清,但也可以想象出,敌骑此时必是疼痛异常。这个骑士果然剧痛之下,惊骇失措,两次抽剑才把剑抽出,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这人的身上乱捅,但这人却始终没有放手。

    为了救荀贞,放弃了生的机会,带着坠马后的断腿之痛连中几剑仍不放手。皇甫嵩惊道是何人也!如此忠壮!”

    那个敌人骑兵的马先前栽倒之时,因为离荀贞不太远,差点倒在荀贞的马上,荀贞驱马侧走,再又转回时已经晚了,这个为了保护他而不惜己命的人已经中了好几剑。皇甫嵩等人看到荀贞悲愤怒呼,挺起长矛,往这个敌人骑兵的身上连刺不止,接着又想跳下马来,但被赶的亲兵阻止。两个亲兵下马,把这个已被刺死的敌人骑兵搬开,因为被抱得太紧,拽了好几次才得以成功,而那个抱敌骑的人虽还保持着抱人的样子,弯曲着手臂向着夜空,但人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是已经死了。

    皇甫嵩等人半晌无语。

    一个将校说道这是程偃,我常见他在荀君左右。”

    又一将校说道听说荀君在为繁阳亭长时就与程偃相识了,程偃那时是亭卒。荀君好像对他有恩,因此后来荀君离任亭长时他就跟着也离开了,从此一直侍从荀君,直至今日。”

    皇甫嵩叹道虽只是个亭卒,忠烈感人。”

    程偃的阵亡肯定会对荀贞造成很大的刺激。众人再看阵中,见荀贞骑在马上,挺矛仰首,似是在对夜空痛呼,随即他令跟上来的许仲、陈褒、原盼等人收拾程偃的尸体,拨转马头,势如怒虎,再度冲阵。

    这一次,因为悲愤狂怒,他冲锋的势头比刚才猛烈了十倍,锋锐不可挡,转眼间就越过了本来居前的辛瑷等骑,成为了突击在最前的一人。

    ……

    数里外,北边舞阳县内的县民被这震天的喊杀声惊动,胆大的人家点起了灯火,因城上现无人守卫,有的县民悄悄登上城头观望,正看到荀贞如虎冲阵,再看他对面,隔着波才的中军,孙坚亦催部挺进。两支人马就像两柄利刃,狠狠刺入了波才的两翼,行进极快。

    荀贞浑身浴血,换了两次坐骑、三支矛,负创六处,死战向前。

    该卖命的时候就要卖命。干大事怎能惜身?就算对黄巾军有再多的同情,现在他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荀贞本就有这个觉悟,又亲眼看到程偃为了保护他而阵亡,这是第一次有亲近人阵亡战中,对他的刺激可想而知,难掩的悲愤暴怒,加上有曹操派来的两百骑士的帮助,波才派来的骑兵再也抵挡不了,被他击溃。

    荀贞不退,继续深入敌阵,大呼高叫荀贞在此!波才贼子敢来战否?敢来战否?”辛瑷等骑卫、曹操派来的骑士、以及许仲、陈褒、原盼和左右翼的江禽、刘邓等众也跟着大呼,呼声不绝,响彻战场。诸将推锋争死,勇往无前。

    黄巾军兵卒胆寒,纷纷大叫北部督邮不可当!”溃败而逃。

    荀贞斩将搴旗,又将波才派出在骑兵后的甲士击溃,依然不退,接着向波才的中军帅旗杀去。

    风吹呐喊,夜色中火光通明。从后边望之,只见荀贞的军旗所向无前,曹操不由勒马赞叹,赞道英雄也!”

    ……

    波才见荀贞、孙坚将至中军,急忙再派精锐的甲士上前阻挡,然而大势已去。

    皇甫嵩在丘陵上看得清清楚楚,荀贞、孙坚两部居於诸军之前,已将波才的两翼击穿,很快就能杀到中军了。

    他说道这是灭贼之时!”即令部下击鼓。

    坐於孙坚等冲锋部队后边的万余步卒闻鼓起立,护城河边的万余兵众也闻鼓而进。朱俊部有万余人,但却还比不上荀贞、孙坚,直到现在仍未能把波才的前锋击溃,脸上挂不住,闻得鼓声,亲自上阵,催赶部将进击。一时之间,汉军四万余人马,齐齐向波才的中军杀来。

    波才坐在马上环顾四周,两边已可看到荀贞、孙坚的身影,而前后两方又有两万汉军急攻,在西侧还有蓄力了半晌的万余汉军精锐喊杀。他知今夜将要败了。起兵至今不足两月,声势浩大的十余万众就将尽数覆灭。王图霸业转头空。

    他见左近的渠帅、小帅、亲兵露出惊惶神色,乃抽剑在手,对身边的人嗔目叫道今夜战败,吾等男儿,死则死矣,何惊惶之有?只要大贤良师在,黄天早晚要立,太平早晚能建!”扭头望向东边荀贞的来处,恨恨地说道只恨诸君随我败亡,不能见太平日,只恨未能灭此荀贼,不能为吾弟报仇!”横剑自刎。

    他虽是汉军眼中的道寇、反贼,但在他看来,他却不认为他是贼寇,他是为建太平而死,他是为扫清妖氛而死,乃是英雄。他麾下也曾有过十余万众,也曾惊骇州郡,也曾震动京师。他有着的尊严,他不愿落入汉军手中为俘受辱。

    他的亲兵们没能抢下他的剑,扶住他从马上歪倒的尸体,同声哀叫上师死了!上师死了!”

    汉军杀到,四面皆敌,突围无望,上师又死。跟在波才左右的渠帅、小帅、亲兵们绝望之至,一人想起了波才死前的遗言,放声悲呼上师说的对!今吾等虽败,但黄天早晚能立,太平世界早晚能建!”数十个渠帅、小帅、波才的亲兵随之悲呼黄天早晚能立,太平世界早晚能建!”俱皆抽刀在手,追随波才,自刎而死。

    虽知投降被俘后可能会如昆阳的俘虏一样被屠杀而死,形势比人强,被围击的黄巾兵卒抱着一线活命的希望,放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投降的也有,或者顽抗被汉军杀死,或者如波才等一样自刎阵中。战后清点,自杀的黄巾渠帅、小帅、兵卒不下千人。

    这一仗,从三更战到黎明。

    ……

    战后离开战场,到道边,荀贞检点诸将部众,才知卓越也战死了。许仲、江禽、辛瑷、刘邓、陈褒、高素、冯巩、原盼等将无不带伤。两千部卒伤亡三百余。起兵至今,这是伤亡最重的一次,也是第一次有身边的亲近人战死,而且一次就是两个。

    亲兵们抬来了程偃、卓越的尸体,放在路上。

    看着程偃犹自向上环抱的手臂,嘴中咬下的敌骑耳肉,以及虽死亦未闭上的眼,回忆过往这几年他的音容笑容,荀贞翻身从马上下来,伏在他的尸上,悲从中来。

    初见程偃是在秋天,那一天荀贞单人独骑去繁阳亭上任,在亭舍门口看到了程偃,当时他倚着门框懒洋洋地询问荀贞来意,他脸上那道如蜈蚣似的狰狞伤疤是留给荀贞的第一印象。

    再其后,荀贞救下了他的妻子,他在后院跪倒磕头,对荀贞说:他的这一条命从此就是荀贞的了。

    再之后,他跟着荀贞离开繁阳亭,去西乡、去阳翟、回颍阴、又来阳翟、征战郡中。

    在他追随荀贞的这数年间,他履行了他的诺言,平时鞍前马后地细心伺候,黄巾起后,随从出生入死。荀贞不睡,他不睡,荀贞不食,他不食。临战,荀贞常冲锋在前,他不避危险紧从扈卫,多次负伤。

    高素也投了荀贞,程偃的妻子当年差点被高素抢走,按理说,他应对高素恨之入骨,却从没在荀贞面前抱怨过一句。在高素被荀贞委为屯长后,他亦没有半点不满的表现,服侍护卫荀贞一如从前。荀贞部下诸将里,许仲、江禽、刘邓、陈褒、高素等人或勇武,或机智,各有所长,只有程偃别无长处,唯有忠诚。这个从没读过书,目不识丁的粗人只因荀贞一恩,如今实践了他的承诺,把他的命给了荀贞。

    春风吹面,麦香暖暖,黎明的晨光下道畔树翠,城边河畔柳树依依,若无战后的硝烟,这会是一个醉人的春晨。荀贞跪伏身子,把程偃睁着的眼抹上,撕掉一块甲下的衣襟,替他擦拭脸上、嘴上的血污,擦没几下,实难忍悲恸,丢下衣襟,捂面痛哭,泪下如雨。

    陈褒、高素、冯巩等是程偃的老乡,与他也是旧识,特别陈褒、高素,一个是程偃昔年在繁阳亭的同事,一个昔年欺侮过程偃,也都很难过。

    高素扑通一声跪下,跪在程偃的尸前,闷下头就往地上大力连磕,说道阿偃,我对不住你!你为护荀君而亡,从此之后,汝母即是我母,汝妻即是我嫂。我今天就令人去西乡把你的母、妻接来我家,必会好生照顾。”

    高素跋扈,以前在西乡常干仗势欺人的事儿,但这与他的家教、成长经历有关,他本人没甚心眼,在投了荀贞后,原本他也有点担忧作为荀贞心腹亲卫的程偃会不会给他使绊子、报复他,但程偃没有这么做,这叫他很惊讶。今下程偃阵亡,愧疚涌上心头,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陈褒与程偃认识得最久,早在荀贞前就认识程偃了,两人朝夕住在一个亭舍,后又一起追随荀贞,交情很好,见程偃阵亡,他亦很悲伤,但强忍伤痛,劝慰荀贞荀君,人死不能复生。阿偃杀贼而死,死得其所。君不要太悲恸了。”

    好不容易劝住荀贞。

    荀贞擦干眼泪,不顾的伤势,来不及裹创,又去抚慰负伤的将士,说道昨夜破贼,幸赖诸君之力!”看着眼前的这些部卒,再看看许仲、江禽、辛瑷、刘邓、陈褒、高素、冯巩等人,不禁又念及程偃、卓越,悲从中来,在部卒诸将的环围中,再度於道上当众痛哭流涕。

    ……

    汉军此战大胜,俘获数千,入舞阳。

    波才留在舞阳了一些重伤员,这些重伤员在昨夜已被县民杀死,几个带头的人领着县民跪拜在城门外两侧迎接王师。

    皇甫嵩、朱俊、文太守等先行,魏校尉等其后,当荀贞、孙坚带部走过的时候,这些县民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无它,这些县民所以敢杀波才留下的重伤员,正是因为在城上看到汉军占了上风。他们亲眼目睹了孙坚和荀贞冠绝全军的骁勇与英武。特别是荀贞,荀贞昔为北部督邮时来过舞阳,驱逐、捕杀了好些贪吏和不法的豪强,那时就名震舞阳,今又杀敌英武,更是让这些县民们敬畏服气。

    入了城中,皇甫嵩、朱俊下令医治伤者,掩埋死者,打扫城内外,捕杀黄巾余党,并令将俘虏尽斩,如在昆阳时,取其头颅与在战中杀死的那些黄巾士卒的头颅一并摆在城门外,筑为京观。这些事情分派下去后,皇甫嵩、朱俊先去巡视了伤员营,随后回到暂做行辕的舞阳县寺里,又令帐下文吏写成捷报,连带波才、何曼的首级,一块儿送去京师。办完这种种琐碎杂事,当晚,皇甫嵩、朱俊、文太守宴请诸将。

    诸将云集县寺院中,皇甫嵩立於阶上对诸人说道今日座次,不以尊卑,以军功。文台、贞之,请入右席。”院中有棵大槐树,树下布了两列案几坐席。在一群比两千石的校尉、都尉,比千石的军司马,比六百石的军候等将校官吏的肃立注目下,孙坚、荀贞出列,坐入右首上席。

    待他二人落座后,诸将方才次第入席。

    满座青绶银印、黒绶铜印的高官大吏,荫荫槐树下,孙坚、荀贞高居其上。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