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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毕竟二世为人,深谙职场斗争之道,知道职场如战场,初入这方战场的新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比如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上司。被欺压的狠了,自然会想到反击,但这样的反击十次有九次以失败告终,剩下一次是同归于尽。
直接斗争胜利者,从来没有新人。因为你一个新人,就敢于挑战上司,必然会给人‘以下犯上’的好斗印象,谁还敢和你共事,关键时刻,又有谁为你说话?
所以要么先做好媳妇,等着熬成婆再说,要么学会更高级的斗争手段——借势。在一个职场、一个衙门里,因为资源有限,利益相关,不可能没有矛盾存在。尤其是正职和副职,往往都是面上亲密如夫妻,心里却恨不得对方出门就摔死。
借势还有个好处是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可避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亦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不管是职场还是衙门,能力并不太重要,至少远不如口碑重要……
只是借势是一门艺术活,既要保护好自己,又要提供足够的弹药,使被借势者有信心、有能力赢得这场战争。哪怕你有必胜的把握时,还要时刻牢记,不能伤害自己的人品。因为人品一旦坏了,你就算赢了眼前,也必定输了将来……
所以王贤这些日子,一直摆出一副‘司吏虐我千百遍,我待司吏如初恋’的小受面孔,就是在给自己攒人品,没办法,谁让他是新人,没有人品积累呢?只能靠这种方法,来唤起人们的同情心。
因为无论他如何小心,都不可能瞒天过海,衙门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群人精所在,一切鬼蜮伎俩都无所遁形之处。所以只能用阳谋,让大家知道他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就算是以下犯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而要赞一声,应该的、有血性!
其间分寸的把握,运用的精妙,非得像王兴业这样的积年老吏,或者王贤这种二世为人者方能把握,我辈没有此等阅历者,还是老老实实做媳妇,等着多年熬成婆吧。
见儿子竟然无师自通这样高深的学问,王兴业乐不可支,“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王贤这个汗,啥时候不自夸,就不是老爹……
“不过似乎还少点什么……”王兴业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摸着腮帮子道:“周公瑾草船借箭之前,先用了一招什么计?”老爹平生最爱三国,大多数智慧,也是从三国学到的。
“苦肉计呗。”王贤说着看看老爹道:“爹,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虽然已经够惨了,但还不够惨,”王兴业又换只脚丫子道:“得更惨点,才好用这一计。张华这小子,虽然是我的老部下,但这些年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不能指望他来护着你,得自己保护好自己。”
“怎么讲?”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兴业双手一拍,咬牙道:“只有这样,才没有后患!”
“……”王贤苦着脸道:“不过是个饭碗,要牺牲这么大么?”
“错,不是饭碗,是人生!”王兴业瞪他一眼道:“你得在衙门里干一辈子,要是起步就走偏了,这辈子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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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老爹料理晁天焦的计划推后,让王贤先演他的苦肉计。
所有计策里,苦肉计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因为你只要够蠢,就总有吃板子的机会。
但凡衙门里派的公差,不是派了就算完,而是要限期完成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上司就会打板子以示警惩,叫做追比……
李晟要料理王贤,自然用最严苛的三日一追、五日一比要求他!王贤每天一趟往上新乡跑,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见王贤仍旧空手而归,李晟勃然大怒道:“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却一无所获,分明偷懒耍滑,虚应差事!”说着立马签票发往刑科。
上午时,上次那个典吏又过来,将王贤带走,来到刑房后,李观道:“二郎,上次我饶了你,结果被李晟告到大老爷那,好吃了一顿骂。这次不能再徇私了,你忍着点吧。”
“啊……”王贤不禁紧张道:“意思意思还不行?”
“不行。”李观让人往地上铺了个毯子,命王贤趴上,又让四个书吏按住他的手脚,然后朝两个皂隶点点头。
两个皂隶一呲大黄牙,咧嘴笑道:“二郎,得罪了。”说完操起板子,朝王贤雪白的屁股打去。
伴着啪啪的打板声,王贤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六房书吏听得清清楚楚,全都面面相觑,这是谁挨打了?
不一会儿,十二大板打完了,俩皂隶用块门板,把王贤抬出刑房,正赶上吃饭的点儿,六房大小书吏百多人,都看见王贤被打得满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一条条血布条,触目惊心。
“这太狠了吧。”见王贤已经被打晕过去,众书吏纷纷摇头道:“李晟还是不是人!”“就是,太过分了,王二挺不错的小伙子,就要被他活活整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明天求求大人,把王贤调到礼房来吧……”
风言风语传到李晟耳朵里,他的脸色更阴沉了。本以为刑房的人,就算不像上次一样庇护王贤,顶多也就意思意思,哪想到他们真打啊!
‘把他打成这样,被动的紧……’李司户想一想,暗暗咬牙道:‘横竖再比一次,就可以开除他了,让他们说去吧……’于是装作没听见的,径往食堂吃饭去了。
饭后,同屋的几个书吏,打了份饭给王贤送过去。还没进吏舍,便听他在不断呻吟,口里还在骂人,说什么:‘人家都是坑爹,我却老让爹坑……’
众书吏都以为,他说的是他爹和李司户的恩怨,都暗暗摇头,进去后看见吴大夫把王贤的腚包成了个粽子,白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
“爹,他没事儿吧?”吴为看着面色苍白的王贤道。
“唉,太狠了。”吴大夫摇头道:“腚都打烂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啊……”众书吏不少吃过板子,但大都是意思意思,当天就能走道,哪被打得这么狠过?不禁都怀疑,是不是李司户买通了打板子的皂隶?
王贤的伤情并书吏的猜测,很快便传遍了六房,又引起一阵对李司户阴险狠毒的讨论……
下午时分张典吏到王贤的吏舍探望他,还给他带了点红糖鸡蛋。看着老上司儿子的这副惨样,张典吏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未曾开口,王贤先哭起来:“呜呜,张叔,司户大人是要整死我么?”
“说什么呢……”张典吏尴尬道:“李大人不过严苛了点,他对谁都是这样,不是单纯整你。”
“可是为啥只有我被打成这样?”王贤哭道:“他们都说,是李司户给行刑的塞钱了。”
“别瞎说。”张典吏严厉道:“这话传到司户耳朵里,你少不了又要挨一顿!”
“呜呜,我不管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王贤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从进衙门头天起,他就一直整我,我把他当成上司,发现了问题都不吭声,他却要整死我……”
“什么问题?”张典吏眉头一皱。
“他让我核查永乐五年的账本时,结果我发现县里每个月拨给吏员食堂、胥役食堂的粮食,杂七杂八加起来,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是九百斤。而每月的伙食尾子,平摊到每人也不过三十斤。所以每个人每天能吃二十九斤大米。”
“还有,仓库里拨给吏员胥役作衣裳的布,春天足足每人一百尺。秋天更达百五十尺!”王贤竹筒倒豆子道:“还有笔墨纸砚、蜡烛菜油之类都是这样,一个人能分到十个人的量!”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张典吏瞪大眼睛道。
“我把所有的开支从账簿中单列出来,结果自然就出来了。”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大人让我核算,又不告诉我方法,我只能这么瞎弄,也不知对不对。”
“……”张典吏这个汗啊,老刘啊老刘,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你做了一辈子假账,竟让个门外汉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识破了。他仔细打量着王贤道:“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那账簿是李司户编造的……”王贤小声道。
“是么?”张典吏闻言眼前一亮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哦,我听张叔的……”王贤老实的点点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张典吏说着离开了吏舍,却没有马上回衙,而是在花池子周围踱起步来。他也干了几年户房,自然明白王贤所说的情况,是当时任典吏的李晟虚增费用、套取收入的手段。但问题是,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也就是说,李晟是瞒着所有人,在偷偷的中饱私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