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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五,中午,乾东五所之二所。
弘毅如愿躺在自己熟悉的炕上,泰然自若的听取二所下人关于这两天的种种汇报。
今日一早,弘毅就执意要搬回二所。皇太后一开始死活不同意,认为弘毅才遭重创,不能少了照顾。弘毅百般辩解,最后实在是无法,才说出了所谓“实情”——
自己身为皇二子,不过是左肩头错位脱臼。当日皇长子折损了一目,也没有在慈宁宫住过哪怕一夜。自己长此以往得住下去,就怕大阿哥的母亲董鄂氏心生不忿,久了,自己的亲娘受牵连不说,甚至连皇太后的公允与威严都要面临一些风波……
皇太后听闻,再一次感念这个小孙子对自己的孝顺,思索良久,才让苏麻喇亲自护送回了二所。
苏麻喇领命护送小玄烨回到了二所。一进门,就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全体会议”,周密部署了照顾小爷的诸多事项,事无巨细,从喂奶时间、次数,到指派太医的人选、联络,再到验看伤情的结果上报,甚至是安全护卫的具体举措,等等,周全一番。
送走依依不舍、满腹牵挂的苏麻大姑姑,弘毅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往炕上一靠,询问起两日内所内所有事务,全然没有刚才那种忍受脱臼之痛的样子了。
朴氏、孙氏两天没见小爷,回来居然吊着个膀子,自打他一进门就开始抹眼泪,好不容易挨到苏麻喇走了,就哭得和个泪人似地,那里还有什么“汇报”可言!弘毅实在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让小功子过来问话。
梁功还算镇定,虽然也没有亲历弘毅受伤的场景,却是先把当日去松竹斋通报,再去季开生府上才知道骡马市生了大变,急忙赶回宫中,却扑了个空,又不敢去位育宫、慈宁宫,好在想起弘毅的诸多吩咐,就急忙取了二百两官银,连夜送到松竹斋,顺便宽慰了张岁寒一番。
“这么说,张岁寒和那个朝鲜行商接上头了?”弘毅歪着脑袋问道,却是自始至终没有看梁功一眼。
“是的,他说朝鲜商人闻听他历来在关外私贩马匹,十分感兴趣,说是可以通过边关熟人直接将大批战马送往朝鲜!还许诺张大人诸多好处!”小功子更加卖力的汇报。
“朴嬷嬷,你那个朝鲜老家的侄子还在京师吧?他可想飞黄腾达?”弘毅转而问道。
“爷,我这几日也听小功子说了,只要爷一句话,奴婢保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奴婢们也助您一臂之力!”朴氏坚定说道。
“好!你就带上一百两银子,交予你的堂侄。”
“不用银子!爷,您就说要他做什么吧!”
“不,他什么也不做,只要拿着银子就好。你的堂侄,到时候我自有用处。那银子,将来就让他在大清置办一些产业好了。至于其他,只要他能够像您一般真心助我,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奴婢万死不辞!”
弘毅调度完这边,突然厉声说道:
“梁功,你又立下功劳一件!”
“奴才不敢!奴才本分,不敢邀功!”梁功怎么听都听不出要立功受奖的意思。
“嗯,我早就说过,与你,立功一件我记下一件。但是,你要是犯了错,我照样罚你!”
“奴才知罪!”
“你知罪?何罪?”
“奴才不该把您一个人留在骡马市,要是奴才在,奴才就是死,也不让那些个……”
“住嘴!”弘毅有些恼火,说了半天,大清奴才的本性还是如此呀!
“骡马市之事,你本无罪!你现如今倒还没有犯‘罪’,而是犯‘错’!”弘毅说完,平复了一下心情,准备小小普及一下“人人平等”的概念。
“我是说,你有错无罪。错在当日在琉璃厂不问青红皂白,呵斥乞讨瘸汉!”
“啊……”梁功抬了一下头。
“啊什么啊!”
“是,奴才知错!”梁功接着又低下了头。
“不,你还是不知道错在何处。记住了,今后和我出宫,无论何时,你都不许在我没说话之前,就自作主张。”话到嘴边,弘毅决定先采取一个迂回战术,先给他一个好理解的答案,然后再循循善诱。毕竟,习惯做奴才这么多年,一些后世的基本人权概念对于他来说,太深奥!
“嗻,奴才记下了!”梁功这次是真明白了,十分诚恳。
“嗯,明白就好!因为,每个人在我这里,都会是有用之人,都有可能是国家栋梁之才,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
“奴才……知道了。”又有些糊涂是真的。
“就比如说那个乞丐,若不是玛拉接近,我就不会知道有许多军士现在居然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这,对于大清,就是一处伤痛,一处不好看的疤瘌!”
“大清的疤瘌?哦……奴才明白了!”梁功突然眼睛放光!吓了弘毅一跳。这小子不会找人去把这个“大清的疤瘌”做掉吧,奶奶个熊!
“不懂装懂!我的意思是说,他提醒了我,大清还有许多人许多人要照顾,要注重民生!你知道?你知道个……算了,你好好想想,要是再自作主张,定不轻饶!去把玛拉叫进来。对了,罚你抄写《三字经》十遍!扣假期两日!自己记在《二所宫人考核档案》里面,拿来我看!”弘毅及时打消了普及人权的念头,改为梁功更能接受的直来直去的责罚。
“嗻!奴才谢小爷恩典!”这就是现实,真实的现状。挨罚了还心甘情愿、兴高采烈的接受,比起能够继续在贝勒爷身边当差,什么责罚对于一个太监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很快,门口的玛拉就进来了,请安行礼之后,站立一旁。
“玛拉,我有一事要你去办。”
“请爷示下!”
“你去琉璃厂,找到当日那名瘸子乞丐,问问他的经历,要详细,但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而后回来详细告我。”
“爷,如何详细?”玛拉就是这么直接。
“嗯,问问他是哪里人,曾在那里入了行伍,战功如何……还有像他这种人,他知道的有多少,等等。”
“奴才明白了!”
“好,注意保密!”
“保密?”玛拉愣了一下。
“对,谁都不要说。”
“嗻!”
看着玛拉出门,弘毅长舒一口气。孙氏终于等到自己的机会,急忙扶弘毅躺舒服了,就准备敞开胸脯给小爷进“吃食”了。
“爷,季开生季大人就见!”梁功在外边轻轻喊了一嗓子。
“快请!”弘毅有些遗憾的望了望那自己好几日没有亲近的雪白一片,现如今早已是浑圆饱满、含苞待放,毫无营养却还是尽职尽责涔涔欲滴的奶~水似乎已做好了喷薄而出的阵势!
最终,弘毅还是咕噜了一下喉咙,十分不舍得摆手让孙氏穿戴整齐,和朴氏一起先行退下了。毕竟,比起满足后世**丝青年的一点点YY,军国大事更要紧!
季开生虽然奉得上谕,因为编写那本《国学与西学》,可以较为随意的出入东二所。但他还是谨守人臣之道,立在门外低头不语,直到两位嬷嬷鱼贯而出,这才提着补服[1]马褂下摆,小跑步进了弘毅的寝殿。
“臣,季开生,给多罗贝勒爷请安!”
看到一身朝服的季大人如此严谨,弘毅自然是十分受用。无论是当下的贵胄还是后世的知识青年,被尊为上位者的那一点点虚荣,是十分容易满足的。
“哈,季师傅,这二所是‘咱自己’的地界儿,不必如此多礼!要是一如你这般谨慎,我这个做徒弟的,还要先给您请安才是呢!”弘毅坐直了身子,和颜悦色。
“臣不敢,爷是皇子贝勒,又是大清重臣,自然是做臣子的给您请安。再说了,您有伤在身,不可擅动!”季开生这番说辞,其实已经说明,他不拿弘毅做外人了。
“哦,季先生伤势如何?可有瞧过御医?”弘毅关切问道。前日晚上回到慈宁宫,弘毅就要求皇太后另传一名御医去季开生府上诊视病情了。
“谢皇太后隆恩!谢贝勒爷挂念,微臣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季开生诚惶诚恐,刚站起来就再一次面相西南、慈宁宫的位置二次下拜。
“季先生,那么说,您的身子已经不妨碍今日按时早朝了?”弘毅将话题引向正题,但作为不列朝班的年幼皇子,自己没有资格参加御门听政,自然不好直接过问。
“正是。臣这就是刚刚散朝,匆匆赶来。今日朝堂之上,尚方院拟议将那显亲王家奴叫做孙狗子的,按律绞杀。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过皇上还是一言未发,诸位旗主也是默不作声。”季开生不再虚套,直接汇报上了。
“按律绞杀?”弘毅有些吃惊,进而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是,按《大清律集解附例》[2],贱奴孙狗子‘殴打宗室觉罗者,致笃疾,绞、监候!’[3]”季开生虽是兵部右给事中,但是对于大清“基本法”还是有些了解的,说得言词确确。
“笃疾?我这也算笃疾?”弘毅自言自语。他知道,所谓笃疾,就是重病或者不治之病,可自己的脱臼,连骨折都算不上。也许会有轻微脑震荡吧,连梦话都磕出来了!呜呜!可现在的大清,任凭谁都不会知道这“脑震荡”是啥毛病!无论如何,完全不属于“笃疾”的范围!
“贝勒爷,损伤皇子贵体,还不算笃疾?”季开生有些吃惊。
“呵呵,还请季师傅将《大清律集解附例》中有关章节汇总一下,交给我看看可好?”弘毅没有纠缠,提了个小要求。
“此事臣马上就办!”
“不急不急,说说你和张岁寒的接洽如何?还有那位老先生。”弘毅更关心这两件事情。
“是!张大人他果然没有辜负您的厚望!而那位老先生,竟然也是个了得人物!”季开生闻听弘毅一问,竟然十分兴奋,将这两日的来龙去脉详细汇报了足足一个时辰!
送走季开生,弘毅终于躺在了孙氏的温柔怀抱之中,一边享受这久违的吃食,一边思量几件大事:
一者,朝鲜看来这次栽定了!
二者,骡马市所救老先生的那部大部头《国榷》,可以好好利用!
三者,孙狗子刑罚一事,可以大大有利于收拢下五旗一班奴才的心思!
四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以自己这大清多罗贝勒爷,作为最好的判例来做一次小小的推广运作吧!
最后,母乳喂养真是好呀,看来可以继续坚持坚持呢!喝到七八岁也是可以滴……呵呵,YY一个吧……
“皇上驾到!”二所宫门外,小功子卖力的呼喊起来。
好吧,咱们继续做正事!
[1]补服,又称“补子”,是从我国的明朝开始出现,并一直延续到清朝灭亡时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补子用飞禽代表文官,如一品文官用仙鹤补;用猛兽代表武官,如一品武官用麒麟补。
[2]《大清律集解附例》,是《大清律例》的前身。顺治年间,甚至康熙、雍正两朝,严格意义上说,都还没有什么《大清律》的,只有这个《大清律集解附例》。清统治者取得全国政权之初,暂用《大明律》。顺治二年(1645),即以“详绎明律,参以国制,增损剂量,期于平允”为指导思想,着手制订法典。三年(1646年)律成,定名为《大清律集解附例》,颁行全国。十三年复颁满文本。康熙二十八年(1689),将康熙十八年纂修的《现行则例》附于律文之后。雍正元年(1723)续修,三年书成,五年发布施行。乾隆五年(1740),更名为《大清律例》,通称《大清律》。乾隆十一年定制“条例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以后虽历经修订,但主要是增减修改附律之条例,律文则变动不大。直至宣统二年(1910)《大清现行刑律》颁行,在中国大陆地区予废止。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废止却是在1972年。1842年,香港被清朝政府划到了英国的殖民版图中。但双方签署的条约中规定,香港法律中对于华人仍按照《大清律例》。这是由于香港割让予英国之后,基于香港跟随英国奉行的习惯法模式,使大清律例中的部分法例在没有其他法例可供参考的情况下,继续成为唯一的参考对象。直到1971年,最后一条有关婚姻习俗的法律被香港的成文法取代,结束了香港男性借《大清律例》为挡箭牌而为自己纳妾及休妻。但在1971年前依《大清律例》订立的妾侍若仍然在世,她们、她们的子女与后代仍然有承继权(但承继权分摊比例少于妻子)。至此,《大清律例》历史使命终于完成,从1646年到1971年,总共经历过325年。
[3]《大清律集解附例》中《刑律-斗殴》之《律》第叁佰零伍条——《宗室觉罗以上亲被殴》中明确规定,绝非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