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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如今秦国席卷天下之势已势在必得,师尊一向曾言顺天者昌,鬼谷此时出仕助秦王乃是天经地义,并非逆天而行,大王性情虽然冷厉,但其人却严谨肃穆,且深明大义又得上天之看重,实乃天下之不二人选,师尊心中想来已是有数,为何此时又犹豫不决?”禹缭实在是有些不明白,鬼谷子既然已经说出了想要助嬴政的事情,此时为何却又面色如此凝重,虽说禹缭认为自己是鬼谷之人,王禅于他又有授业之恩情,若鬼谷与秦国相冲,他自然应该是站在王禅一边,但不知为何,禹缭心里却隐隐有些不愿如此,而且他呼唤嬴政时下意识所唤的乃是大王,而非生疏至极的秦王,他自己并未察觉,王禅却是已经意识到,不由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大王果然有本事,能使你忠心至此,子缭如今已活如此岁数,竟然亦会有如此心境之时?倒也有趣!”王禅有些诧异,说完这话,看到禹缭有些窘迫的模样,倒是忍不住抚着长须笑了起来,他轻笑了几声,随即又沉默了下来,目光深邃转头透过竹屋起身撑开窗处向外头的夜色看去,傍晚山间风大,透过大开的窗灌进来,吹得两人衣裳呼呼作响,那桌上原本点着的油灯顿时被风吹得呼呼欲响,不住摇曳,似时时便要熄灭了一般,灯光的晃动使得屋内师徒两人的身影也跟着不停的晃动,看得久了,让人忍不住心里生出一股烦燥之感。
禹缭已经多年没有过这样浮动的情绪,偏偏又不知道鬼谷子此举是何意,面前的人是他一向尊敬的恩师,因此他虽然心中有些不解,心情也浮动不能平静,但却仍是强自忍耐着,跪坐在原地没有动弹。王禅开了窗往外看了一阵,接着回过神来,手上仍抬着被往外撑的窗,转身冲徒弟笑道:“吾等二人之前在屋中时,那灯火有桐油浸泡,且又被某挑过其中草蕊,如此一来火光自然愈来愈大,可将这屋中照得如同白昼!”他说完,又朝外头看了一眼,将手中的竹窗撑得更高了一些,屋外风声呼呼的刮了进来,那风中摇摆不停的火光顿时被吹得更加剧烈,渐渐的火花便小了起来,一副随时快要被吹灭的模样,禹缭沉着气,没有开口,王禅又接着笑道:
“若是无力之吹袭,想来此灯安然点至天亮,只要桐油足够,便无大碍。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山间夜风正大,若某将窗抬起,原本看似烧得正好的灯火却是不堪一击!”鬼谷子王禅说到这儿时,禹缭心里像是有一盏火光突然之间亮了起来,隐约像是明白了自己师尊所指之意,但又隐约觉得还未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紧皱了眉头,沉默着思索,手不自觉的在桌子上轻扣了起来,王禅看到他下意识的这个动作,不知为何便想到了白日时与嬴政在湖边说话时的情景,顿时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来,这个徒弟还是受了嬴政影响颇多,连日常一些细小的习惯都能不自觉的相似到如此地步,看来鬼谷此次,再无选择,只盼自己的决定,没有错才好!
一想到此处,王禅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看禹缭冥思苦想的模样,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道:“子缭可知某此言乃是何意?”他说完,看徒弟还满脸苦恼的样子,禹缭年纪如今已经不轻了, 可他如今的情景与他当年一脸稚气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何其的相似!王禅目光更显温和,没有等到他回答,便轻声道:“事情如何,便掌握在这开窗人之手,若某要将此物放下,无外力吹袭,自是保护烛火顺畅至油尽灯枯。而某若是将此物完全毁去,”说到这儿,王禅嘴角边笑意更深,却是作势要将那竹窗完全撕去,这个举动使得已经隐隐明白过来的禹缭心里顿时跳了一下,张了张嘴,原本在桌上敲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可到底没有张嘴去阻止,王禅眼里闪过满意之色,才接着说道:“那烛火则是必灭无疑!如何取舍,只在一念之间,后果如何,自然也该由作主之人自主承受才是。”
说着,王禅将那被他随手撑开的窗户又放了下来,屋里凉风渐渐散去,原本摇曳不止的烛火渐渐的又平静了下来,从一开始的微弱,慢慢的开始变得茁壮,最后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明亮,甚至经历过一番摇曳后,这火光更甚之前不少,照得屋里更加明瞠了不少。王禅在此时虽然脸上仍带着笑意,不过笑容里却添了几分萧杀凌厉之色:“既做取舍,一切后果便须得由自已承受,烛火虽好,能照亮已身,可若是任由它烧下去,便有将某这竹屋尽数焚毁之危机!”说到这儿,王禅声音微沉,却是看着徒弟,又接着道:“而若是任风将火吹灭,则从此陷入黑暗中,再不见光明,虽无祸患,但亦有可能不为人知,亦不会明了在有光亮的屋中是何等滋味儿,此番取舍,你可愿替为师拿个主意?”说完,王禅便朝禹缭走了过去。
虽然他说的是灯火与竹窗的关系,但禹缭是何等人,哪里会听不出鬼谷子话中所指的意思,几句轻飘飘的问话,以及鬼谷子走过来的身形,明明并没有面带杀气,可不知为何,禹缭在一瞬间便已经汗湿了衣襟,脸色顿时煞白,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身体有些颤抖了起来,他面色惶恐,声音颤巍:“师尊之意,难不成以此火喻秦,以鬼谷指开窗之势?”
“你倒也不失慧根!”鬼谷子微微笑了起来,对于他没有第一时间便回答自己的问题王禅并没有紧密逼迫,反倒是夸了他一句。
只是这样一夸令禹缭脸色却更加难看,有些失态的惊呼:“难不成师尊是指秦国有难?”这怎么可能?秦国如今之强势可称诸国之最,只是嬴政不愿在此时便对诸国多加逼迫而已,否则纵然几国隧盟,不一定是秦国对手,秦国势力之强,除了嬴政之外,恐怕就是禹缭与蒙骜、王翦等人最为清楚了!禹缭在秦多年,又身为嬴政心腹,许多事情就算是李斯等人不知道,他亦是知道的,如此秦国,纵然是称之为虎狼之师亦不算是夸奖,而鬼谷子此言竟然是在暗指秦国此时看似强盛,实则外强中干,随时有可能会覆灭?
王禅看到徒弟这模样,顿时眉头便皱了起来:“子缭,且冷静!如此失态,成何体统?枉自你还曾活如此多年,遇事竟然慌张至此,实在令某失望,盛极必衰,慧极必损,如此简单之理,亘古不变!昔年禹王建夏王室,何等威风,最后亦被商汤所灭!商朝最后灭后周文王之手,事隔多年,想来你亦是知道的,秦国既要取周王室而代之得这天下,自然人人却昨知了垂涎此大好河山,大王有此心,为何旁人就有不得这样的想法?亏你枉自活了两百年,为何如今竟听闻此言便如此慌乱!”王禅喝了一句,表情有些严重。
禹缭抬头看了王禅一眼,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神,顿时心里一沉,不由自主的就低下了头来,半晌之后才苦笑了几声,复抬起头再看王禅时,眼中的慌乱已经不见了影响,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温和:“师尊教训得是,弟子失态矣。只是大王仁德,想来就算秦国有劫,以大王之志,必能转危为安,弟子既辅秦,且大王又乃明主,虽恩师之言不敢忘,但人活一世总有志者事竟成,无论如何,弟子如今已随大王,恩师当年曾言,弟子铭记于心,不敢忘怀,随本心而非逆心意为,弟子多谢恩指点,如今已下决心,只是不敢连累鬼谷,若恩师不愿与秦交好,此事由弟子而起,自然由弟子与大王言说便是!”
他是真正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从禹缭的眼神里,王禅便看出了这一点。只是既然他刚刚已经放下了那窗,态度便已经表明,不管于公于私,王禅都欲试上一试,禹缭乃是他徒弟,再者连禹缭都能明白的事情,王禅如何又想不明白,此时见他态度坚定,王禅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温和之色,这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来:“某何时曾言有反悔之时?既已应允,难不成你当为师乃是出尔反尔之人?”
“非也!”禹缭连忙起身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诚惶诚恐之色,王禅挥手示意他坐下,这才叹息一声,看到禹缭脸上的不解之色:“某知你心意,只是无论如何,纵然放窗而挡风有引火烧身之危,可世上之事并非有绝对安全之时,纵然苟且偷生,亦有天灾人祸,若想得益处,便不能只求安稳而已。更何况秦国之气数,某亦只是妄自断言,秦王性情刚毅,有志者,事竟成,后果如何,说不得谁能知分晓?”
说到后来时,王禅声音越来越小了下去,一副深思的样子。禹缭见到王禅这样子,也不敢再打扰下去,竹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接着便只听到灯火偶尔爆开时细小的声音,与屋外呼呼的风响声而已,再也不听其他。
与这师徒二人的纠结不同,这一晚嬴政睡得算是较为安稳了,他一向性情谨慎小心,就算是在咸阳王宫时,因为有当年曾被邛胥捉拿一事,因此每日睡眠时并非全心全意,而是总留着一丝警惕,剩余的大部份时间都已用在炼功之上,这样的人生虽然算不得多安逸享受,但嬴政极为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因此自然更加小心为上,若是有谁想要他性命,他自然要先让对方去死了!这些年来时刻警惕着,可在鬼谷这一夜因为对禹缭等人的信任,再加上又遇着了兰陵玉儿,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这鬼谷之中位处山顶腹之间,四周安静异常,这种静谧像是自骨子里传出来,因此晚上倒也算是睡得较为舒适,虽然有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不过对嬴政来说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一大早的就已经听到外间的响动,刚刚还闭着眼睛的嬴政一下子就睁开了眼来,只是他眼睛虽然睁开,呼吸却如同睡着一般悠远而绵长,外间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听声音倒像是个女子的,透过竹屋缝隙处,依稀能看到外头朦胧的青光,嬴政身体本能的绷了起来,外头却已经传来一道清冷似玉珠落进泉水时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传了进来:“大王可是醒了?妾为大王送洗漱之物来矣。”大清早的便听到兰陵玉儿的声音,如同喝进了一口清幽幽的泉水般,让人回味不已。
嬴政脸上的冰冷与防备顿时褪去,这才又重新靠回床榻之上,懒洋洋道:“进来!”他声音里带着早晨时初醒的慵懒与低沉,两个字里透着霸道之意,他自己却像是未曾察觉一般,靠在竹榻上,身上还搭着一层厚厚的麻布,兰陵玉儿听到他回话声时便已经推了门进来,朦胧的青色光影里,女孩儿洁白如象牙般的脸上似带了莹光一般,这样一个冰清玉洁且又高雅的姑娘此时正做着侍候人的事儿,她却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的,手中端着一个木盆,透过模糊不清的光线,嬴政看到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深衣,衬得她肌肤更是白嫩得醒目,那细腰被一根腰带勾得似是伸手就能折断一般,走动间摇曳生姿,看得嬴政忍不住心里一道热气窜了起来。
“这么早便已起身?”嬴政冲她招了招手,兰陵玉儿将盆子放在一旁的竹桌上,这才朝嬴政走了过来,待两人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脸上带着纳闷不解之色,等她一走近时,女孩儿身上淡淡的清香传进了嬴政鼻腔里,这便如同最好的**剂一般,女孩儿的体香还带着似她本身给人一般印象清冷感觉,嬴政伸手搭在她细腰之上,微微一用力,便已经将她勾进了怀里。
兰陵玉儿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却是冷不妨被他搂住,下意识的伸手搭在嬴政胸膛之上,扑倒在他胸前,一边仰了头看他,似是没有意识到两人暧昧亲密的动作一般,有些苦恼纠结:“下次若要抱妾时,能否与妾说一声?”她说完,看了看嬴政身下的竹榻,挣扎了两下想要起来:“否则妾若是无法将大王接住,岂不是要跌倒?”
她说话的神色是认真的!嬴政突然间有些牙疼,怀中的娇躯凹凸有致,兰陵玉儿看似娇弱,但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瘦,搂上去的感觉极好,似增一分则嫌多,减一分则嫌少,嬴政将头埋进她头间,女孩儿今日一头泼墨似的长发梳成了一条松垮垮的辫子垂在胸前,面容清纯得似不曾沾染过人间烟火一般的干净气息,眉眼清沏得让人怦然心动。嬴政伸手将她缠在发梢尾的布巾抽了下来,那头如瀑布似的长发一下子便散了开来,发质极好,摸上去那手感如同上好的丝绸一般,让人流连往返。
“往后不准再将辫起来!”嬴政语气里带着一丝霸道与亲昵,兰陵玉儿的脸颊染上了几丝晕红,眼睛清沏得似水晶一般,黑白分明似杏果仁般,看得人心里痒痒的,那小刷子似的长睫毛像是直直的刷进了人心里。嬴政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原本一早便已经情动,这会儿干脆搂着佳人翻了个身,将她压制在身下,看她有些羞窘又有些恼怒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两声,才往她柔软娇嫩的朱唇上贴了过去。
早晨时的太阳破开层层云朵的阻拦,渐渐露出一个火红的影子来。嬴政不是头一回看到日出的情景,每日在咸阳秦王宫时嬴政几乎日日都是天不亮便起了身,日出的景象嬴政不知在这二十多年中看过了多少回,可却是头一回看到日出时心中有些动容。鬼谷位于的云梦山顶端便如同接连着山边般,抬头就能看到浩瀚之极的天空上那轮红日展露出头角来,似是伸手便能碰到一般,这样的美景带着磅礴的浩气,看得人心中激荡。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晨时日光的折射,兰陵玉儿的脸颊似也笼了淡粉的烟云,一头长发荡过纤细的腰随着清晨的风微微晃动,简单的黑色深衣难掩她的绝代风化,透出来的些微阳光洒在她身上,如同给她渡上了一层亮眼的金色一般,站在泉边处看着山另一边的情景,眼中像是含着水雾般,朦胧让人看不清楚。
两人并列站在一处,嬴政看着这样令人心中激荡的美丽景致,这样的情景恐怕一生之中也难得看上几回,太阳渐渐爬了起来,山风吹在人身上凉意渐渐少了刻骨的冰冷,身上多了些暖洋洋的感觉,一场日出看得人像是也受到了那种太阳一出照耀万物气势的影响一般,这会儿嬴政心里满是豪情万丈,眯着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大王认为此景如何,可还值得一看?”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知道身后何时站了人,嬴政眉头微微一拢,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只看到温和的笑意,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鬼谷子站在后头,脸上带着笑意,银色的须发被风吹得不住飘荡,凭空给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飘渺之气,不远处禹缭外形也是相差无已,嬴政平日倒不觉得如何,此时看到这师徒二人站到一块儿,突然心里生出一股笑意来。这师徒两人容貌且不说了,外形身高几乎都极为相似,连此时倒缚着双手的模样都有些相像,分开时不以为意,这会儿站到一起,令嬴政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名师出高徒,若不知情者见二位,必定亦不会认错二人身份!”
王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回头看了徒弟一眼,见他胡须将脸挡了小半,两人外形几乎是一样的,除了衣裳颜色不同,连身高了几乎相似,顿时便有些窘迫了起来,咳了两声,这才道:“大王说笑了。不知大王有此雅兴,否则老臣早已备下竹席,可邀大王共同观赏。”王禅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过来。他身上带了些露气,山间早雾又重,想来他出来已经有一阵了,嬴政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微微笑了笑,两人并列走在了前头。禹缭与兰陵玉儿跟随其后,听这一老一少说着事情,禹缭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昨日里王禅所说的事情来,眼中不由自主的染上了愁意。
鬼谷子活了多年,风采谈吐俱都不凡,以他年纪,难得能找到志同道和谈得来的人,徒弟禹缭算是勉强一个能与他说得上话的人,但禹缭乃是他徒弟,平日与他谈话表情恭敬,不敢有丝毫的越矩之处,而这世上能活过百年的人少之又少,歧山那位勉强算是一个,可刘丹自来便心高气傲,旁人不知道,只当他隐居于山野之中,但实际上此人广招门徒建势力,俱都被王禅看在眼中,当年刘丹之徒龙阳君在魏国之中权势极盛,可惜最后不得善终,刘丹这些年来轻易不肯外出,实则心中想法并未就此熄了,他虽然也算是眼界开六阔,不似普通人,但此人野心过甚,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两方隐隐有相争之势,连对方面都不愿见,又如何会凑一块儿谈笑?
可如今王禅遇着一个嬴政,倒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知已之感。嬴政年纪与阅历虽然不一定比得上活过多年的王禅,但嬴政两世为人,前一世时所学的知识哪一样不是远超此时的,就是一些数理推算,他就算不知推理之缘故,不过偶尔说出只言片语,也足够王禅惊喜了,再加上嬴政态度虽有温和与尊敬,但与禹缭的毕恭毕敬不同,两人谈话倒也令王禅觉得有趣,头一回认为就算是自己去了咸阳之中,也并不会因离了这片故土便难以渡日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