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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贡院坐落在崇文门东南方,离得很远就能看见那座‘天开文运’的大牌坊,牌坊下面,则是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让刘同寿不禁联想起了后世高考和官考的盛大场面。
当然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候考的士子们手中拎着的是个篮子,另外,众人还要根据来自的省份集结了之后,才能等候唱名入场。
这些事都用不着刘同寿操心,他参加会试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同行的举子中,多有经验丰富者,引路、介绍、说明,全都有人张罗了。
刘同寿兴致盎然的东张西望,其他人的情绪却有些低落。他们了解的比黄齐贤那些人更详细,这次被抽中的,是翰林学士张璧出的题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本来负责出题的就是翰林院这二位,虽然最后要从皇帝那里过一手,但一般来说,只要没什么犯禁的漏洞,皇帝就不会驳回。
但是,对刘同寿来说,问题就很严重了。主辱臣忧,已经打定主意,抱定小道士这颗大树不放手的士子们,心情当然不会好。一向最活跃的梁萧,此刻也显得很是沉默,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也不知是因为初考紧张的,还是太担心。
“焉有此理,咱们浙江来的人最多,怎么会排在最后?提学官却是哪个?怎么如此差的手气?”刚走近牌楼,就听得有人大声喊叫道。喊声中,饱含着委屈和不甘。
“与提学官有何干碍,蒋兄难道不知么?这是特意安排的,就因为咱们浙江举子中,多了一个特例。”
“这却是什么道理?就算有人得位不正,与我等又有何干系?怎还搞起了株连?”
“就是,就是。如此做法,着实让人无法服气,我等何不一同向考官申述?”
“对。同去!”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本来刘同寿的待遇就很让人眼红,这下又影响到了大家的切身利益。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知道,想取得好成绩,主观的努力程度固然是主因,但客观条件也是很重要的,考试场所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贡院里,考生须得在各自的单间中进行考试,那单间也叫号房,约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是个相当狭小空间,考生需得在这里渡过三天时光。
号房本身都差不多,不过,根据位置、房屋质量的不同,区别还是很大的。若是赶上那靠近茅房的臭间。这三天的苦楚自不待言;就算不是臭间,如果是个把边的位置,棚顶、墙壁再年久失修,漏点风进来,那乐子就更大了。
尽管已是春天,但京城的二月还很寒冷。窝在斗室里吹风考试,肯定不是什么好享受。
为了防止舞弊,号房的分配也是随机的,而不是象后世那样事先设定好。巡场考官会将同乡打散安排,具体轮到哪一间,考生略有些自主的余地。不过,那是先进去的福利,后进去的就不要存有这种幻想了,听天由命才是唯一的选择。
浙江来的举子人数本多,这一嚷嚷起来,动静也着实不小,其他省份的士子纷纷转头相看,远近围观的百姓更是兴致大起,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几个懂行的人身边挤了一大圈人,不时发出一阵惊呼声。
不听不知道,科举真奇妙,要说这考试的说道还真多呢,长见识啊。
纷乱间,也有那眼尖的,注意到了刘同寿一行人,心下都是惊疑,当即向身边的同伴求证。见过刘同寿的人不多,但韩应龙和孙升在京城的知名度和曝光率却都很高,顶着未来状元榜眼的名头,也不知遭来了多少白眼和诅咒。
消息,就象是在水面上丢下的石子,迅速在人群中产生了波动,一刹那的静寂之后,围观众猛然沸腾了起来。
“哪个是小仙师?”
“这神仙弟子,长得跟凡人也不一样啊!你看那位少年俊彦,年方弱冠,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老远一看,就有一股仙灵之气扑面而来!除了这位,还能有哪个?”
“王大哥的眼力果然非凡。”
“得了吧,跟眼力有什么关系啊,四千多举子里面,有几个是少年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管他明不明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我先上去求个签再说……咦,王大哥,你拉住我做什么?”
“你着哪门子急啊,来日方长,小仙师又不是考完试就走了,无论中或不中,他都是要留在京城的,你还怕找不到机会吗?现在冲上去做什么?看见没有,贡院的大门开了,马上就要开考了,你不怕被治个扰乱考场的罪名吗?”
要求签之人转头一看,当即便是一惊,“怎么是个穿绯袍的?这么高品级的龙门官,开国以来,这也是头一遭了吧?”
“切,你不认识这位大人么?他就是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张景华张大人,正四品的大员!”
“咝!”说话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旋即发觉有异,这声音似乎太大了点,定神看看才发现,原来身边的围观者,以及门前的士子们都在抽冷气,显然是被这个超大块头的龙门官给吓到了。
张景华不是一个人来的,随着大门的开启,搜检官的阵容全面展现在人们面前,崇文门一带的嘈杂声也是越来越低,直至于无。
只见几十名官员站成了一排,目光炯炯,气势凛然,迫人的压力扑面而来!
“边上站着那位,莫非是赵御史?”
“孙御史也来了……”
“天!不会是都察院倾巢出动了吧?”
惊呼声还有,但声音却都被压得极低,顶多只有身旁的人能听见,与其说是呼喊,还不如说是耳语。由不得人们不惊讶,那些官员穿的虽然都是绿袍,品级在六品以下,不过,这些人却是六品以下的官员中,权势最大的一群人,因为他们是御史言官!
张景华是个五十几岁的老者,正是当官的黄金年龄,他面沉似水,也不知本来就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性子,还是对被发配来做个守门人的待遇不满,反正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咣当!”贡院大门完全打开了,门外也恢复了平静。
张景华一抖袍袖,扬声道:“上谕云:近年监试官宽纵,致场中士子通同传递,作毙多端,今所遣御史,务尽心防禁,违者重罪之!时辰已到,贡生从速入院!”
往年的龙门官,都会教谕警示一番,让那些试图挟带作弊的人,自行知难而退,不过这位张御史也不知是不懂规矩,还是懒得多说,宣了皇帝的圣谕后,就大袖一挥,示意贡生入内了。
而他自己的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了队伍最末,仿佛四千多人当中,只有那么一位值得他关注似的。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也不傻,看到这架势,什么侥幸念头都打消了。出动了这么多重量级人物,被逮住的话,没准儿剥夺功名都不算完,杀鸡儆猴也好,竖典型也罢,总之,顶风作案的代价肯定是平时的好几倍。
于是乎,士子们走过的地方,多了不少蜡珠、纸团,甚至还有毛笔、布料之类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是不需多说。
御史中有那眼神好的,也是看得分明,一声声冷哼,像是重锤般,砸在了进门者的心头上,让他们惶恐不已,冷汗直流。
值得庆幸,同时也让他们愤懑的是,众御史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以张景华为首的一群人,都死死的盯着队伍末尾,只有一小部分御史指挥着军士动手搜检,和往年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很显然,这帮人都是冲着刘同寿来的。要不是小道士横插了一杠子,大伙儿也不会被搞得这么狼狈。
搜检的兵丁也是都察院辖下的,同样的工作干了许多年,动作相当之熟练,效率很高。贡院的大门仿佛一道闸门,士子们则象是流水,迅速而有序的鱼贯而入,没用多长时间,四千人就已经都进去了,只剩下了几百浙江贡生等在门前。
人变少了,但明白人都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