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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奸细,也只有那个韦郎中了。
说来倒也有趣,韦郎中跟刘同寿结怨,是因为他做了黄班头的眼线,算是给县衙做事的。但现在冯知县和刘同寿的关系好得如同蜜里调油,黄班头见到小道士,更是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先前那点嫌隙,早就没人记得了,只有韦郎中的怨恨与日俱增。
按说,要不是刘同寿发话,他早就被愤怒的镇民们打死了,于他有救命之恩。而且,他多次冒犯质疑,小道士事后也没找他算账,他并没有理由怨恨对方。
可是,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狭隘的人,从来都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更愿意把所有不幸归咎于人。比起自省,这样做的难度要低得多,何况,他的不幸确实跟刘同寿也大有干系。
自那天以后,他就成了镇子上最不受欢迎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是冷眼相对,连刚会说话的小孩子都会指着他的鼻子说:坏人……他没有面对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养气功夫,更加没有那个底气,最终只能变成一只灰溜溜的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这比被人打死,似乎也强不了多少。
本来他还可以拜托黄班头,看看能不能换个户籍,搬出东山镇,只可惜没过多长时间,县衙也被刘同寿给收服了,连知县大人见到小道士,都是一脸春风,谁又理会他这个小人物?
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了两条路,要么去紫阳观负荆请罪,痛改前非,请求原谅;要不然只能放弃安逸的坐堂生涯,去做个走街串巷的铃医,远远离开东山镇。
后面那条路很艰辛,铃医的日子是很不好过的,李时珍的爷爷做的就是这个,李言闻一心要儿子弃医从文,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
没奈何,韦郎中只能去告罪了。刘同寿接待了他,态度也还不错,但对于他的处境却表示爱莫能助。用小道士的原话来说,那就是:贫道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劝人跟你说话吧?
希望破灭了,韦某人的苦难还在继续。他认为这是小道士一手造成的,实际上他也没想错,比起直接把人弄死,还是竖个活生生的反面典型更给力,在施恩之余,也让人看到了另一种悲催的下场。
等到李家父子出现后,韦郎中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原本镇上只有他一个医生,镇民们生了病,还是会上门的,远近的村庄也是如此。
可李言闻一到,立刻施展妙手,起沉疴,救急症,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都是药到病除。
手底下有真本事,再加上孝子拜求,仙人指路的典故,顷刻间,李神医之名就传遍了整个上虞。来东山镇求医的人更多了,但没有哪怕是一个病人会正眼看他一眼,所有人都是冲着神医和小仙师来的。
韦郎中连死了的心都有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又发现了另一条出路,那就是配合柴家,毁掉刘同寿,并且给自己换场富贵。
跟柴家的接洽很顺利,可后面就变得坎坷了。刘同寿行踪飘忽,让人捉摸不定,即便他在家呆着,道观内外也总是挤满了人,韦郎中这个没啥地位的人根本就没机会靠近。
直到近期,他才找到机会,把共济社中坚的名单卖了出去,让余姚那边一网打尽。只不过这算不上多大功劳,共济社的名声在上虞响亮得很,几个中坚时常在外奔走,想得到名单并不很难。
不过,他总算是看到了机会,柴家也提高了对他的重视,柴老爷亲口吩咐,只要他能掌握小道士的行踪,以及在镇上的动向,这次就记他首功,事后必定重重有赏。
积怨已久,加上重赏,就像是看到肉骨头的饿犬,韦郎中也是打足了精神。只可惜,出师不利,他虽然发现了刘同寿策动的第一波攻势,但时间上却晚了些,情报传递的不够及时,柴老爷的反馈则是一顿痛骂,让他羞愤欲死。
知耻而后勇,接下来的几天,在他的多方奔走之下,总算是得到了一些准确的情报,并且及时的传达给了柴家的联络人。
“刘小贼正炼制宝物,准备献给皇上邀宠?你确定这消息准确?你可知他炼制的是什么宝物?”在上虞坐镇的是柴府的管家,早年在海上当过船长,去过倭国和南洋,见多识广,是柴府数一数二的精明人。
“金丹!”韦郎中煞有其事的说道:“镇上适合举火的地方只有那么几处,要么是铁匠铺,要么就是那几家瓷窑,瓷窑更隐秘些,他这些天一直都躲在那里,自打他进去后,每日里烧窑的烟就没断过,能自由进出的,只有他身边那个狐媚子和那几个江湖人……”
“那也不能确定他在炼制金丹啊?”
“我还发现了,运进去的材料中,除了烧瓷那些掩人耳目的材料之外,还有铅和汞!”
“当真?”柴管家耸然动容。
“确实无误!”韦郎中邀功道:“消息是从赵屠户的浑家那里得来的,您也知道,赵屠那个浑家是外乡人,刚娶过门一个来月,对那小贼没那么死心塌地……出事后,她早就慌了手脚,我告诉她,想救她男人,只能和官府配合,才能戴罪立功,她就信了。”
“好,这次你办得很好!”柴管家连声冷笑:“用一群老不死的去余姚扰乱视听,想瞒天过海?呸,想疯了刘小贼的心,献金丹,这次他算是犯了大忌讳了,都不消……好了,没你的事了,这次功劳我会帮你几下,你继续完成任务去吧。”
“是,小人遵命。”柴管家失言,韦郎中也有些好奇,不过他却无暇深究,也没那个胆子,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远不是他这个小人物能掺和得起的。
……
两地距离不远,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余姚。
“居然打算献金丹?哈哈,这次看他还不死?”被愁云笼罩了数日的县衙,终于传出了久违的笑声。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御史竟是忘情的大笑起来,可见这段时间刘同寿带给他的心理阴影有多么的深。
“柴员外,这消息确实无误吗?”
“已经核实过了。”柴德美躬身回答:“小贼的货物往来做的颇为隐秘,但铅汞之物都是稀罕之物,再怎么隐秘,也没办法做得天衣无缝,在下已经查得清楚,东山那边确实购进了大量此物,尤其是汞的购入量,非常大!”
谢亘搓着双手,口中一刻不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次是他自寻死路了,邵小真人那边要知会一声,朝中也要有所布置,这一次,定要让他万劫不复!”
“四老爷,献金丹给皇上肯定会得罪邵真人,不过,邵小真人本来就站在我们这边,有没有献丹之事,似乎没什么差别吧?顶多也就是事先能有所防范……”柴德美有此问,固然是因为他好奇,更重要的则是想凑趣。
果然,他一问之下,两位谢大人都是抚掌而笑,对视一眼之后,谢亘摸着胡须笑答道:“德美,这其中的关窍,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涉及到了朝中的忌讳!孝宗皇帝当年是如何驾崩的,你应该知道吧?”
“红丸案?”柴德美恍然。
“不错,正是如此!”谢老四呵呵笑道:“当今虽然也服食金丹,但却不是来者不拒的,只有邵真人炼制的,他才放心服用,这种来路不明的,呵呵……都不消邵真人进言,只消朝中哪位言官提一提弘治朝的旧事,皇上岂能不惊,焉能不怒?”
“上得山多终遇虎,刘小贼这次算是自作自受了。”
“正是如此。”谢亘敛起笑容,正色吩咐道:“不过,小贼奸诈,须得防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城内仍须严防死守,万不可留给他半点可乘之机。他若来,就不能放走了他,到时候二罪俱罚,让他尝尝那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若不如此,又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柴某省得了,四老爷放心。”主子的心情,柴德美也是感同身受。
旧怨且不提,新仇更添堵。当日发现了刘同寿的企图,谢亘等人阵脚大乱,当即下令关了城门。但这里可不是边塞堡寨,而是江南的通衢之地,大白天关城门这种事,自开国后,就没再发生过,招致的反弹有多大,自是可想而知。
只过了一天,王知县就顶不住压力了。城内谣言四起,城外灾民更是群情激愤,无论士绅平民,都说官府无道,以昏聩之官主事,残民以逞,眼见着就是一场大乱。
无奈之下,几人也只能下令重开城门,然后贴出告示,施粥安民,才算是渡过难关。
不过,就算这样,县衙门口还是时不时的就有老者聚集,抗议示威。这些人有的是灾民,还有不少干脆就是来凑热闹的。
外间传言,谢家大院富丽堂皇,一草一木都价值千金,有如仙境一般,堪与皇宫大内媲美。这些谣言不足以栽赃罪名给谢家,却足以让普通百姓趋之若鹜,千年世家的宅院诶,谁不想进去瞅瞅啊!
谢亘搞清楚这背后的玄虚后,自然又是一番雷霆大怒,最后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反正他只扣押那些真正从东山来的,那些人意志坚定,只要放出去,就会不停的给他添乱,至于那些凑热闹的,左右不能持久,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至于名声?哼,谢家现在还有那东西吗?
这还不算完,最让他气愤的,是那些灾民。
明明施粥是县衙主持的,粮食是他谢家出的,可灾民们却口口声声的念刘同寿的好,都说是上虞小仙师巧施计策,从铁公鸡身上拔了毛,仁德盖世,智计无双云云,压根就没他谢家什么事!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所以,谢亘这次也是发了狠,只要刘同寿敢来余姚,他一定要让小道士有来无回,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