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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天堂的杭州城内,福临客栈是很不起眼的一处所在。
与那些造就杭州销金窝之名的青楼酒肆不同,这里就是纯粹的一个给往来者落脚的地方。针对的顾客,主要以过路的行商为主,一些家境贫寒的来杭州赶考的士子,也喜欢选择这里落脚,原因无他,就是这里的价格相对便宜。
这么个大众化的地方,真正的豪客当然是不会来的。但就在今天,福临客栈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人物,名副其实的让这里蓬荜生辉。
门口那条可供十架马车并行的大道上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客栈的大门更是差点被挤爆了。跟着大队来的,以及闻风而至的,人们蜂拥向前,都想着更接近那个万人瞩目的对象一点,仿佛这样就能百病不侵,长命百岁一样。
开始的混乱过后,客栈付老板迅速做出了应对。他定了个规矩,想进客栈大门,得按人头付钱,价格很快飙升起来,从开始的一百文,迅速翻了十倍,变成了一两白银!即便这样,依然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付老板定这规矩也是出于无奈,客栈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容纳得下这么多人啊?为了避免被人戳脊梁骨,他收钱时也说得清楚,这钱乃是代小仙师收的香火钱,他自己定然是分文不取的,否则就天打五雷轰云云。
想拜见有名的文人,得出润笔费,见神棍则要奉上礼金,这道理众人也都认可,于是,客栈的房间,乃至大厅院子的位置,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原本的住客也纷纷将自己的房间院落让出,很是捞了一笔外快。
到了眼下,除了一处偏僻的院落之外,客栈内部的每一处空间都被填满了。
“掌柜的,米员外来了,贝老爷也在外面等着呢,还有宁举人……天!加上里面的熊大人,和布政司衙门的官员们,杭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米员外他们这样的身份,居然只能在外面等着,还得交门票钱……”
客栈的老板伙计都聚在门口,维持秩序的已经变成了衙门里的兵丁,指挥的则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小仙师的随从。
“强将手下无弱兵,小仙师不但法力通神,而且还御下有方!你们看看,这么混乱的场面,随便几个随从就能调度得法,井井有条,没出乱子不说,他们居然还有空将来访者分门别类,真是了不得啊。”
做的是客栈这种买卖,付老板也算个有见识的,看到的比伙计们更多,这时也是啧啧称奇。
来这里的人可说三教九流都有,不过能进门的,多半都是有为而来,或者是身份地位较高之人,单纯围观看热闹的,都已经被阻挡在门外了。
来的最多的就是有功名的士子了,客栈的院子走廊里,有一半人以上都做了读书人的打扮,功名最低的也是个举人,这些人的目的自不待言,肯定是为了求评来的。
目的差不多,但这些士子的心态和当日绍兴府的那些人却不尽相同,后者主要是为了科举,前者则是为了扬名而来。
年旦评只点头三甲,如今三甲已经点了两个,只剩下了一个名额,八成是争不到的,不正也罢。倒是投递自家的诗文过去,在小仙师那里留点印象,更实在点。
小仙师不日即将进京,估算一下时日,他动身之期应该就在年关左近,面圣或者和京中大人们交往的时候,若是能顺带着提一下自家的名字,甚至再推荐一下,那自己的前途还用说吗?
就算不行,只要能得小仙师金口一评,不论评的是什么,至少在杭州,乃至江南,自己的名声就算是传出去了,大抵上,这就是和唐宋时的行卷是一个套路。
这样一来,士子进门的标准一下就提高了,除非是世家子弟,否则的话,没有举人的功名是断然无法进门的。先前也不是没有秀才想图个侥幸,结果前脚刚一进门,几百道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直接就给吓跑了。
士子之外,还有官员、世家、以及原本是主角之一,现在沦为龙套的佛道宗门了。众人各有所求,都是用热切的眼神盯着院门,心中都大骂熊荣,这人也不知怎么就那么能说,在里面都呆了半个多时辰了,就是不见出来,着实让人等得心焦。
千呼万唤之中,熊荣终于出来了,在他露出身影的一刻,客栈内一片吁气声,把老熊给吓了一跳。等发现众人伸长了脖子,视线却半点都没放在自己身上,只是往他身后张望,熊荣也是一阵自怜。
年初他到任的时候,迎接的队伍也没这么庞大,而且分量十足啊!别说是他,就算是王建兴这个布政司,恐怕也是多有不及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人诚不我欺啊。
熊荣走了,梁萧又把各道派的掌门给请进去了。
一大群白胡子老道济济一堂,看得刘同寿很有感触,这多象小说里的武林大会啊,嗯,推举武林盟主的那种,早知道就把和尚也一起叫进来了,只可惜这院子太小了点儿。
“师兄安好,飞云这厢有礼了!”还没等他开口,一个身着彩衣的老道就直扑了上来,动作很突然,口中的称呼更是莫名。
“尊驾是……”刘同寿当即就是一愣,这老道不是老眼昏花了吧?
“飞云,你这厮端的无耻,刘师弟明明就是我紫阳一脉,和你崂山有甚关联?再说,你师父明明就……”刘同寿没反应过来,可清虚却怒了,他转了一路的念头,谁想却给飞云抢了个先,眼见着刘同寿似有意动,他当下也是大急。
“怎么没有关联?”飞云脖子一梗,却也不甘示弱:“家师几年前已然仙去不假,但我崂山派也是长老在的,本派那位客卿长老姓蓝,出身上虞紫阳观,乃是王道长的师弟!贫道以师礼相待蓝长老,称刘道长为师兄有何不妥?”
“什么?”清虚大惊。
王老道有个师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谢家在商议对付刘同寿之策时提过此人,认为刘同寿只是明面上的,实际上是蓝道士藏在他背后。现在这个推测已经被推翻了,可谁曾想飞云又闹出这么一出来,他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
“我师叔改投崂山派了?现在他在何处?”飞云说的有眉有眼的,刘同寿也是将信将疑。
“那却不是。”飞云微微一滞,“蓝长老只是偶至登莱,登崂山和家师切磋了一番道法,待家师仙去之后,就离山而去了,如今仙踪何处,师弟也不知……”一边说,他一边偷眼看刘同寿脸色,眼神闪烁。
蓝道士的确到过崂山,还在山上驻留了一段时间,和飞云的师傅也以平辈论交。不过,他去崂山的目的,才不是切磋道法神马的呢,那家伙只是没了盘缠,跑去崂山蹭吃蹭喝了。当日他表露过自家的身份,说紫阳观是南宗分支,和崂山派也是同气连枝云云。
这些话,崂山的道士也不傻,当然是不以为然的,飞云当年也很是嗤笑过对方一番。谁曾想,这个孽缘,哦,不,是善缘,今天还真就用上了。
师傅啊,您行善积德,真是给崂山派做了件大好事呀!弟子私下里腹诽您是滥好人,真是罪该万死!等回到山门后,弟子一定面壁三月,以作忏悔,只求您保佑弟子,不要被当场戳破。
“原来如此。”也不知是他师父真的显灵了还是怎样,刘同寿居然点了点头,像是信了。
“就算这样,刘师弟,你须得知道,紫阳观本就是我南宗一脉,这事儿还得追溯到贫道师祖那一辈上……”清虚本来还要争辩,刘同寿这边一点头,他嘴里也是打了个突,好在老道应变能力足够强,当下话锋一转,扯起了渊源。
本来依照他的想法,还要回天台山查证一番,可眼下事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反正他说的也不算多离谱,紫阳派偌大的基业,这么多年来,进进出出的王姓道士多了,家在上虞的肯定也是找得到的,总能扯上点关系。
就算真的没有也不要紧,大不了就把度牒改改呗,为了光大门楣,师弟都叫了,还有啥抹不开颜面的?
“……仙师与王道长,应属同辈,贫道痴长几岁,叫一声师弟,也不算逾越,刘师弟若是不信,可随我往天台山一行,到时自有定论……”
“刘师叔!在下茅山派东青,当年在下曾去过上虞东山,偶遇王仙长,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苦求白日之后,终得仙长答允,传下了几招术法,这些年也是受用无穷。当日仙长有言,说在下根骨不佳,入不得他的门墙,只能以三代论之,所以……”
“刘师伯……”
本来众老道有想到此节的,也有没想到的,但清虚和飞云这一争,算是将里面的门道公诸于众了。各派也都不甘落后,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刘同寿的辈分也是越来越高。
没多一会儿,他就已经变成了两个老道的师兄弟,十六个老道的师叔伯,三十二个老道的师叔祖……
“好了,好了!”刘同寿抬手下压,朗声道:“各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其实呢,这些渊源什么的,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妨碍咱们坐而论道,所谓天下道门是一家么。就让贫道与各位一起同心协力,开创一番大场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