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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怅怅莫怪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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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荣庆府邸回来,孙元起颇有些怏怏:今天所见三个官员,一个副首相、一个部长、一个省长,都是国家要员、精英中的精英,可他们要么昏聩不通时事,要么勾心斗角玩深沉。如此朝廷,不亡何待?

    不过这种郁闷没有烦扰孙元起多久,因为薇拉含羞带笑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你又要当爸爸了”

    尽管已经身为人父,孙元起还是被这个甜蜜的喜悦撞晕了头。

    孙元起作为独生子女那么多年,小时候总想有个兄弟姐妹,能在开心的时候陪着自己一起笑,伤心的时候陪着自己一起哭,共同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见识世间的悲欢离合。可在那个“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的时代,这个梦想注定难以实现。长大后,心里也经常会想,如果条件允许,以后自己一定要生两个宝宝。

    来到大清,既没有残酷的减丁国策,也没有先进的乳胶工艺,家庭规模大小,完全取决夫妻二人的能力和努力。这就为孙元起圆梦创造了优渥的前提条件。当然,家里要是五个以上的小孩,那就有些夸张了,总体还是两三个为佳。尽管念祖有个哥哥,不过却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一年难得见上一面。如今有了弟弟妹妹,想来他未来的生活会变得更加多姿多彩吧。

    听说薇拉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孙元起又有些自责:这段时间,先是去敦煌考察,回来又忙学校里面的事务,完全没有顾及薇拉的身体,连有身孕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丈夫真真是不称职的

    有了一次经验的薇拉却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照常去实验室做实验、下试验田看庄稼长势。孙元起少不得嘱咐老赵家的在边上帮忙照看下。

    过了没几日,左功先便带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俏丽妇人回到经世大学。

    初次见面时,孙元起以为是左功先的母亲,心里还暗暗喟叹驻颜有术。等听了左功先介绍才知道,原来此人是他的姨娘——也就是他父亲的二房太太。因为是儿子的婚姻大事,如果父母亲自前来,那必然是走六礼的第一道程序“纳采”了。左家为了慎重起见,便先派这位沈姨娘过来看看情况。

    孙元起一想,这也合情合理,便先安排两人在校园里住下。

    通过两下沟通,决定在孙元起家里让沈姨娘与赵景惠见上一面。尽管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双方都心知肚明,偏偏过程不能这么直接,因为就样体现不出我中华文明的中庸含蓄之美来。根据事先的设计安排,沈姨娘先假装到孙元起家拜访孙太太,谈话之时,赵景惠端着茶水出来,假装与大家添水,这一出一进之间,便把亲事给“相”了。短短的几分钟,就决定了这门婚事的成败,多少有些儿戏。可这就是风俗,容不得你反对。

    选了个黄道吉日。日上三竿的时候,打扮一新的赵姨娘晃动着三寸金莲,走进了孙家小院。

    虽然孙元起是媒人,左功先更是男方,可这场热闹的盛宴,主角注定是以沈姨娘为首的一群女性,孙、左二人别说入场,连当观众的资格都没有。薇拉如今用中文日常交流已经没问题,然而到了这个体现中华传统婚礼民俗的场合,只能沦为配角中的配角。为此,孙元起只好请来严复的夫人朱明丽当女二号。

    这朱明丽是在城市中长大、又受过教育的女子。虽然文字功夫并不纯熟,偶尔会写错别字,在当时已经算是难得的了。1900年天津水师学堂在拳乱之中为炮火摧毁,严复仓皇逃到上海,由此结识了朱明丽。严复之所以与朱明丽结缘,据说还是因为他那本著名译作《天演论》。传闻朱氏读了大作之后,心生仰慕,最终结为连理,做了严复的第三任夫人。为此,诗人黄遵宪还专门写了首诗来纪念这件事:“一卷生花《天演论》,因缘巧作续弦胶。绛纱坐帐谈名理,胜似麻姑背蛘搔。”

    因为有共同语言,两人感情异常深厚,婚后严家大小事情都由她来经手。而且朱氏也是位女强人,在上海的时候,她不但照顾家庭,甚至还经营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黄包车行,拥有黄包车三十辆所以,由她这等灵巧的人来主持场面,最是合适不过。

    薇拉和朱明丽也盛装出迎,笑语嫣然地把沈氏迎进屋里。鉴于孙元起不在场,事情的具体经过都是中午吃饭时薇拉复述的:

    左夫人坐下之后,先是对房屋的简朴表示惊讶,进而推断出孙校长具有勤俭节约、安贫乐道等众多优良美德。随即,她又对房间里面中西结合的家具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仔细询问了每件家具的原厂地和价格,认为孙太太能用如此合适的价格,购买到如此优质的家具,充分彰显了善于持家的能力。希望以后两人能在购物、持家、攒钱、化妆、生育等诸多领域,就各自的优秀经验展开多方面合作交流,积极提高女性在家庭里的能力与魅力。

    紧接着,左夫人又与严夫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她们仔细回忆上海豫园、城隍庙、绿波廊等著名景点和饭店,并就个中细节展开严谨细致的切磋研讨,比如哪一家馒头店的蟹黄汤包分量更大、哪一家银楼的手镯雕刻更精美、哪一家脂粉店的水粉颜色更加细腻。作为佐证,她们除了援引亲朋好友的证词,还不时掏出身上的配饰作为物证。

    就在这个时候,梳洗整齐、新衣新裤的景惠端着茶盘,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姿势优雅地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位女士斟满茶水,然后躬身告退。整个过程表现非常完美,期间甚至还很有礼貌地询问自己最近的身体如何,同时表示在未来几个月自己身体不方便的时候,愿意过来提供自己的帮助,这些行为充分展示了一个年轻女性温柔贤惠、关爱他人的伟大情怀。

    随后,三人又讨论了中国茶叶的著名种类、各地饮用水的优劣、茶碗样式对茶叶的要求等生活中的细节问题。话题结束后,左夫人发觉自己貌似遗漏了一件重要事情,需要马上返回寓所处理。挽留无果之下,自己便和严夫人礼貌地把她送出门外。

    临别之时,左夫人还一再热情邀请自己和严夫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到左家进行友好访问。

    根据薇拉的描述,似乎是宾主尽欢、相亲顺利。但孙元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哪里不对劲儿。至于为什么,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

    果然,等到下午,就看见左功先一脸沮丧地走进了校长室,闷声不响地坐到角落里。

    看他臭着脸,孙元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执中,怎么啦?你姨娘怎么说?”

    左功先抬起头看看孙元起,又低下头去,久久不发一言。如果现在有包烟的话,他肯定是在一根接一根地抽;如果有瓶酒的话,他肯定是在一口接一口地灌。

    半晌,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姨娘不同意……”

    “为什么你姨娘不同意?”孙元起挺纳闷的:赵景惠挺好一姑娘,配左功先完全没问题,咋会不同意呢?

    左功先抱着头缩在椅子里:“她说,她是丫鬟……”

    孙元起忽然想到在薇拉的描述里,赵景惠曾经“很有礼貌地”询问她的身体如何,并表示“愿意”在身体不方便的时候过来“提供帮助”。这,该不会是那小妮子故意的吧?

    正准备驳斥沈姨娘的“谬论”,左功先又道:“她还说,她是天足……”

    自两宋以来,我国妇女就有缠足陋习,直到清末民初才全国范围内禁止。这裹过的脚,叫“金莲”、“小脚”;而没有缠过的天然脚,就叫“天足”。

    一般说来,只有汉族女孩子才会裹脚,但也不是所有的汉族女子都会裹脚。裹脚者大部分都是生活在中上层的富家小姐,因为不用干活,有丫头伺候,可以从小就裹脚。有些家里贫穷却准备嫁个好人家的,以及读书人家的女孩,也会缠足。而贫穷百姓家的女儿,因为天天要井边灶台、田里山上的干活,一裹脚,路都走不顺当,如何干活?所以脚根本就裹不起来,多是天足。那时候,女孩子家富不富裕、有没有文化,看脚就能知道。

    老赵一家最先在山东种地,景惠除了哄两个弟弟,还要做饭、下田,哪有功夫缠脚?等到了北京,同孙元起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时候,她已经十来岁了,早过了缠脚的年龄。在缠足时代,女子从四五岁起便开始裹脚,一直到成年之后骨骼定型才能解去布带。也有终身缠裹,至老不除的。

    俗话说:“小脚一双,泪水一缸。”缠足对于女子造出的伤害非常大,戊戌变法时,康有为就曾奏上《请禁妇女裹足折》,里面描述到:

    乳哺甫离,髫发未燥,筋肉未长,骨节未坚,而横絷弱足,严与裹缠,三尺之布,七尺之带,屈指使行,拗骨使折,拳挛霊霊,跼地雸天,童女苦之,旦旦啼哭;或加药水,日夕熏然,窄袜小鞋,夜宿不解,务令屈而不伸,纤而不壮,扶床乃起,倚壁而行。

    孙元起刚搬到老大人所赠后海宅第的时候,郑家女儿景懿年方五六岁,长得粉嫩白净,最是可爱。在大清习俗里,这正是裹足的最佳年龄,老郑家的刚开始给她缠足,疼的小萝莉眼泪横飞、呼天抢地。孙元起闻知后,严厉制止了这种戕害**的行径。在老郑看来,孙元起是主家,全家都是他的奴仆。既然主家发话了,自然得听从,故而景懿得以逃过一劫。现今景惠、景懿、景尧三个姑娘都是天足。

    听到沈姨娘的挑剔,孙元起开始无语:受迫害者不仅拿着自己的悲剧作为荣耀,居然还以自己的悲剧为标准来迫害他人为虎作伥,骂的难道不是这种人?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