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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上一次顺天府乡试时黄锦给自己留的关节,吴节可以肯定案上的题目肯定是皇帝有意为之。
身为九五之尊也是要体面的,自然不可能径直将考题塞到吴节手头,说:“拿去,这就是本科会试的题目,好好考,给联弄个进士回来。”
所以,装着有意无意地将题目泄露出来是上上大计。
当然,皇帝也可以如乡试那样给吴节留关节。但这次会试的考官,总裁是内阁次辅徐阶,考官们都是翰林院的学士,根本不会买皇帝的帐。没办法,只能提前将题目告诉吴节了。
吴节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突然有些感动,这个嘉靖对自己还真没话说,够哥们。在内心中,吴节已经将嘉靖当成自己的哥们了,即便这个想法在封建社会是如此地大逆不道。作为一个现代人,却不在乎。他同皇帝交往,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和同事。
吴节猜对了开头,的确,皇帝一起初是打算暗中帮他一把的。可刚才吴节因陆炳一事触怒了皇帝,嘉靖却想借这个苗头好好治一治他。
只要吴节敢偷看考题,等待他的就是国法的严惩,就算不看,也脱不了嫌疑,一样要被拿下。
老实说,吴节并不想偷看什么试题。他早就提前知道了题目,也懒得费这精神。
他这次就是奔着进士去了,也有十足的把握,不但要中,也得中得堂堂正正,让人无话可说,至少表面上如此。
况且,眼前的情形让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安。皇帝能够将考题放在这里,又有意让自己看到,以嘉靖谨慎的性子,肯定会派人从旁监视。
吴节在皇帝或者说世人面前一直都以大名士自居,只需看这套卷子一眼,自己以前苦心经营的个人形象必然毁于一旦。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中了进士,在皇帝心目的地位估计也不会太高。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看。不但不能看,还得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
只有这样,才是大名士的风范。
接平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以不变应万变。
也因为在瞬间想透这一点,吴节索性又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帐本,喝着茶。
他猜测旁边肯定有人监视,心中好笑,突然起了个促狭的念头,要好好地折腾一下这个探子。
喝了半天茶,待到身上通泰了,这才猛地一拨算盘。
“滴答!”一声,清脆的算盘珠子声音在精舍里回荡。
吴节就听到后面有轻微地一声响,好象是有人被这算盘珠惊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脚步声虽然轻微,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吴节忍不住微笑起来,然后拿起帐本,一五一十,用力地打了起来,一副帐房先生的模样。
半天,总算计算出一个数据,吴节伸出右手,抓起毛笔,在帐本上一勾,又写下一个注释,算是将这个帐对上了。
然后又换下一本。
如此再三,一个半时辰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吴节心中直乐:“藏在后面那个探子在那里站了一个下午,估计也是累坏了。哈哈,今天就到这里,适可而止。”
他故意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吟道:“春有红huā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就是人间好时节。这几日整日备考,累到半死看书看到脑子发涨。对了一下午帐,却是一桩赏心快事。”
然后故意伸手摸了摸那份考题,轻笑:“君子立于天地间,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如此,才无愧我心!”
拿起核对出来的数字,站起身,一挥袖,大岁走出屋去,再不回顾。
门开了,从玉渊潭上吹过来的大风鼓起他的衣袄,整个人看起来,却如那画中的风流之人。
等吴节离开,嘉靖和黄锦这才走了出来。
两人在后面站了三个小时,早就站得筋骨酥软,两腿发麻。
嘉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恼怒地一拍长案:“吴节可恶,害联站了一个下午,不杀不足以平联心头之愤。”
黄锦惊这面容惨白,正要上前管吴节说好话,却听到嘉靖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有点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好个吴士贞,连联都敢捉弄,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黄锦:“万岁爷……、……”
“哈哈!”嘉靖一边笑继续大骂:“这人实在太狂,联有意泄题给他,竟然不屑一顾,瞧不起人吗?”
黄锦先还心中忐忑,可听皇帝笑得如此欢畅,心中一松,忙压低声音道:“万岁爷啊,这个吴节少年轻狂,实在可恶,必须严惩。
还有,陛下什么时候泄题了,没有的事。还请陛下慎言,若传了出去,又是一起风波,有损圣誉啊!”
“恩,说得有理。”嘉靖着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将声音压了下去:“说起来,这个吴士贞还真是一个内心刚正的君子。考卷就放在他面前,只要提前看了,中个进士。以他在联这里所受的宠信,进翰林是肯定的,将来在历练个十几年,以他的理财本事,户部的位置,甚至内阁里,总归有他一把椅子。这样的诱惑放在面前,竟看都不看一眼。并从容淡定地将手头的差使办得一丝不药。守本份,知进退,识大体,执本性。这人是傻呢,还是执拗?或许,这世界上真有纯人啊!”
嘉靖一脸的欣赏:“联用人,首取一个德字。有德无才,培养使用。有才无德,限制使用。无才无德,坚决不用。吴节这种有德有才之人,还真是少见。想起来,联先前还真是错怪了他,惭愧啊!”
黄锦不敢回话。
嘉靖自顾自说:“先前,联以为他和陆家甚至裕王有所勾结,心中失望,本打算给他一个深刻教训,甚至取他性命。现在想来,吴节如此德行高洁的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切都是陆炳的错,利用了他对吴节的恩晨……哼,陆炳这人我最了解不过了,好算计啊!”
提起自己的发小嘉靖满脸都是刻薄的冷笑。
事关嘉靖和陆炳,黄锦自然不会插嘴。他小心地脱下嘉靖的鞋袜,用手轻轻地按摩。
却看到皇帝一双腿上全是红色的小斑点,用手指一掐就是一个小坑,老半天才能恢复。
嘉靖叹息一声:“陆炳要见我,自然是想在死前提要求,联自问这辈子对地起他们陆家,可陆家却是如何对联的?联不受他的胁迫,绝不。想以死来逼联,嘿嘿……”
看他的神情,又是厌恶,又是痛心,又是恼怒,外带这一丝怜悯,黄锦也是一阵难过,忙打岔道:“万岁爷,这吴节没看卷子,将来若是考不中了,又该如何。这会试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考官都是执拗之人。”
“对吴节的才学,联是放心的,定然能中。”皇帝笑了起来:“一切随缘吧,吴节如此大才,那是老天爷特意留给联和子孙使的。若有缘分,定然能够让他中了。他又是个大名士,若知道联在背后扶他一把,反伤了自尊,弄得不美。”
黄锦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只能点点头:“是,陛下说得是。”
皇帝心情大好,心中暗道:今日虽然没能将考题泄露给吴节,有些不够完美。可借此看清了吴节德行,知道这是一个可靠的臣子,却是最好不过,世界上最难看懂的就是人心啊!
嘉靖却没想,自己先前还对吴节动过杀心,他这人自私惯了,性子有阴骘,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反对自己耍的这手沾沾自喜。
就道:“裕王争气,为联生了个好皇孙。皇孙的大伴选好没有,可有合适人选?”
黄锦听到嘉靖这么问,心头一紧。皇帝对皇孙的重爱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为了见这个孙儿,皇帝甚至打破了二龙不相见的规矩,直接摆驾去裕王府。
不出意外,这个皇孙很有可能被册封为皇帝太孙将来就是皇帝了。
做为陪伴皇孙一起长大的太监,也就是大伴,未来也会鸡犬升天,更着水涨船高。
因此,这个人选,宫中争得厉害。
黄锦已经预先有了安排,听皇帝问,就回答说:“回万岁爷的话,已有合适人选,乃是内书堂的冯保,今年十六岁,聪明伶俐,知书达礼。”
嘉靖的眉头皱了起来,反问:“冯保,好象是黄锦你的干儿子吧。”
黄锦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心念一转,忙道“是,冯保的确是老奴的干儿子。不过,这个人选却是吴节提议的,年前奴才在与吴节闲聊时说这个大伴的人选不好选,宫符合条件的人至少有上百人,眼睛都挑huā了。
吴节这才说,他在西苑呆了这么长时间,对这里的人也熟悉。冯保人不错,挺老实的,书也读得好。于是,老奴就不去费那个精神,将冯保选了过去。”
嘉靖点点头:“既然是吴士贞说的,就让冯保过去吧。”
见皇帝答应,黄锦心中那颗石头才算落了地。
嘉靖:“对了,吴节不是要去司礼监值房找你和陈洪吗,你怎么还呆在这里,不做事了?”
黄锦:“是,奴才这就过去。”
等吴节带着数据到了司礼监值房,就看到陈洪正在大发雷霆,几个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吓得哭天喊地。
显然是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