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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节看吴论自然是不顺眼之极,可大庭广众之下却不便发作,只微微一拱手:“原来是兄长,吴节虽然没有接到知府大人的请柬,也没想过来参加这个宴会。可惜,有一位老先生偏偏要让我进来。长者有命,不敢不从。”
他今天是来见知府自辩的,至于等下该如何,也只能见机行事。在没想好法子之前,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可是,吴节想低调,吴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声音大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讥笑:“长者,究竟是哪一个长者请你这个文抄夫进来的,也太有目无珠了吧?吴节,你还是出去吧。我就说这宴会中怎么浊气逼人,原来是你这么一个小人,快快出去吧1”
说完,就是一阵长笑。
听到他的笑声,与会众人都转头看过来。
来的人都是成都府的名流,皆华衣美服。看他们的打扮都有功名在身,还不少都是七品、从七品官员。
近段时间吴节在成都士林可谓大名鼎鼎。首先,他是已故南京兵部车驾司郎中吴大人的儿子,吴大人死得冤枉,众人对他多有怜悯。只可惜吴节天生是个呆子,家里有出了这般惨事,可为命运多舛。
可没想到,吴节一回乡,同以前听说得不一样。此人不但不痴,反是一个才华超绝的高士。在唐家诗会上,那一词一诗,更是震动整个蜀中,连杨宗之先生都说,单就诗词上的造诣,吴节已比先父杨慎略胜一筹。
杨宗之先生是什么人,那可是四川文坛领袖,就算是放眼全天下,也是一流人物。
这次诗会过后,吴节名动巴蜀,一诗一词更是在成都城里传唱不绝。
对于吴节的才气,士林中人艳羡者有之,敬慕者有之,却没人心生嫉妒。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阔;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婉约,只能让人高山仰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吴节在诗会上的作品都是唐家小姐代笔。
消息是从唐家传出来的,据说是唐夫人亲口所言,让人不能不信。
想不到唐小姐有如此才华,在惊叹的同时,众人也都感叹,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吴节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又是官宦子弟,居然不顾自身名节,抄袭他人作品,真真是让圣人衣冠蒙羞。
这事若传到别处,整个成都府读书人头会抬不起头来。
这人就是个斯文败类,成都之耻。
听到吴论说他身边这个瘦弱猥琐的青年士子就是传说中的吴节,所有人都是一阵惊讶。
这次锦江夜宴来的人虽然不多,可却是成都府,甚至整个四川最顶尖的名士,比起当日的唐家诗会,还要高出一个等级,没秀才以上功名,根本就不来。
尤其是,这次宴会乃是知府林大人亲自主持,并请来了儒学大家杨宗之先生。等下,杨先生还有大作问事,必将是一场令人津津乐道的文化盛事。
可就在这其中却挤进来吴节这么一个士林之耻,真是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没得扫了兴头。
“吴节,这就是那个文抄夫,好厚脸皮,居然好意思过来。”
“怪了,他一个童生,怎么就进来了?”
“会不会是偷跑进来的?”
“不会吧,如此不顾体面,行此龌龊之事?”
“体面,他还有体面吗?”有人冷笑:“连抄袭这种事都能干出来,什么龌龊事不能做?”
“就是,就是,想必是偷偷溜进来的。你说,他如此不要脸,明知这里不是他能来的地方,又为什么要进来找不自在呢?”
“鬼知道,反正同他坐在一起,我是浑身不自在。”
下面一阵小声喧哗,伴随头低低的嘲笑。
这些讥讽之声吴节自然听到耳中,却装着没听到,只对吴论道:“吴节本不欲来这里的,还是那句话,长者命,不敢不从。你好象没有资格赶我出去吧?”
吴论冷冷一笑,正要招手让下人过来将吴节轰出去
这个时候,一条潇洒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与吴节同船的玉立先生。
“吴节小友,你脚程倒快,已先某一步进来,且找地方坐着,我去见林知府。”玉立先生握着吴节的手,一脸微笑,看他的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
“就依先生之言。”吴节点点头,一派从容。
旁边的吴论却张大了嘴巴,半天才一揖到地:“学生吴论见过杨山长。”额上却有汗水渗出。
与座众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山长”、“宗之先生”地叫个不停。
吴节一呆,忍不住问:“玉立先生,你是杨宗之。”
“对,某正是杨宗之,怎么了,不像?”玉立先生哈哈大笑:“某姓杨名宗之,字玉立。”
他指着吴节道:“你这后辈倒也狂放,不肯做我学生,是瞧不起某的学问吗?哈哈,也罢,能写出那等诗句之人,某也不好意思妄自尊大,咱们平辈论交,做个望年之友吧。哈哈,小子,你很有趣。等下散会别忙走,咱们说说话儿,再下一盘棋。”
说完,放开吴节的手,四下团团一揖,看也不看吴论一眼,自进楼去了。
目瞪口呆地看杨宗之的背影,吴节半天才回过神来。在他心目中,杨宗之这么一个大名士,应该浑身书卷气,儒雅潇洒才是。
可这人却豪迈放达,开口闭口“某”,倒像一个武人。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想当初,杨宗之的父亲贵为翰林院学士,父亲又是当朝首辅。若放在后世,那可是总理的儿子,部级官。可就是这样一个贵人,竟然做出伏击张骢的大事。
作为杨慎的儿子,杨宗之颇有父风。
细细想来,倒像魏晋名士,与同时代的文人们风格旬异。
旁边,吴论已惊得浑身是汗,他刚才说出那一句“长者,究竟是哪一个长者请你这个文抄夫进来的,也太有目无珠了吧?”已将自家老师给得罪了,以杨宗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禀性,下来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自己。
一想到他的厉害处,又想到自己正在追求唐小姐,若杨宗之对自己有成就,事情只怕大大不妙,吴论心中越发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