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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烟花胡同里灯火通明,点点星火,为一辆辆车马、小轿照亮了道路,揽客的嘻哈声,丝竹琴萧之声声声传入耳中,使得这不长的胡同里,都染上了几分醉意。云霄阁里或推杯把盏,或欣赏声乐的贵人此刻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在这灯火缭绕之下,真正的春宵之色才刚刚开始。
唐晓与几个伙伴坐在一间雅座,此时已有些醉醺醺的了,身为顺天府府尹的大公子,唐晓的同伴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几个伶人正在一旁吹着洞箫,抚弄着琴弦,或是清唱着那些经久不衰的艳词儿,那郎情妾意的词儿,撩拨的所有人都有了几分激动。
唐晓生的颇为倜傥,饮了一杯酒,便叫了个伶人近前,令其坐在自己的膝间,肆意抚弄,伶人双颊嫣红,唧哼之声,引来众人满堂大笑。
这儿虽是清雅所在,云霄阁也一样卖艺不卖身,只是规矩毕竟只是规矩,除了那些当红的伶人,又有谁禁得住这些公子哥的金钱攻势。
唐晓大笑,随即放开了那伶人,又是举起杯盏,大笑一声,道:“来,满饮此杯子,待会儿大家若有相中的姑娘,尽管挑选,这帐,本公子今日包了。”
伙伴们哄堂应诺,纷纷道:“公子阔气!”
唐晓又是大笑,他的父亲官拜顺天府府尹,与封疆大吏并无分别,外放出去,至少也是一省巡抚,而今唐晓借着自己父亲的恩荫,已入了国子监读书,虽说学问不成,可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却也有所保障。
推杯把盏了一阵,唐晓醉意更甚,勾手叫了个伶人来搀扶自己,要寻个厢房去睡,这几日父亲似乎都在忙着公事,并没有管教自己的心思,趁着这机会,自然要玩个痛快。
手搭在伶人稚嫩的香肩上,唐晓喷吐着酒气,狠狠的在这伶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在众人的欢送之中,砰的一声……,一声巨响传出,接着是这雅间的木门应声落地。
伶人发出惊叫。
唐晓和他的伙伴也不禁打了激灵。
这唐晓性子本就不好,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云霄阁,是烟花胡同最好的清馆。自己是谁,乃是顺天府府尹的长子,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搅了自己的兴致。
大门之后,十几个人一齐发出森然冷笑。
飞鱼服,绣春刀,身份了然。
其中为首一个,年纪甚至比唐晓更小一些,面如冠玉,脸色却是森然,一双眼眸,闪掠着杀机。
这种眼神,岂是唐晓这种公子哥受得了的,那凌厉的眼眸从唐晓的脸上掠过的时候,唐晓居然渗出了一丝冷汗,手里搂着的伶人也明显在微微颤抖。
“锦衣卫做事,无关人等全部滚出去!”柳乘风大喝一声,目光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唐晓,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个人除外。
与唐晓一齐来的同伴和这唐晓本就是酒肉朋友,若来的是别人,或许还敢为这唐晓出头,可是一看到对方的服色,谁敢轻举妄动?于是这些公子哥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小跑着从柳乘风身边擦身过去,逃之夭夭。
至于那些伶人,自然也知道规矩,虽说今日的事透着古怪,却也无人敢留在这是非之地,也都一个个逃了干净。
连唐晓搂着的伶人,此刻也都从唐晓怀中挣脱出来,快步离开。
唐晓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由怒道:“你……你们是谁,你们可知道……”
柳乘风上前一步,眯着眼打量着唐晓:“我知道你是谁,你叫唐晓,你的爹叫唐邵,忝为顺天府府尹,唐公子,我说对了吗?”
唐晓不禁后退,他便是再没有经历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人家既然打听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气焰嚣张的找上门来,自然是有所依仗。
“你……你们既然知道,为何还敢如此,快,快退下去,退下去我就不追究。”
柳乘风笑了。
身后的校尉哄堂大笑,像傻瓜一样的打量着唐晓。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本来嘛,罪不及家人,柳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一直也不喜欢伤及无辜,不过……今日只能破戒了,唐公子,今日只好借你一条腿一用,若是有一日你要报仇,记着我的名字叫——柳乘风,我等着你。”
柳乘风朝唐晓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即转过身去,朝这厢房外头走出去,朝这些校尉吩咐道:“记着,打断一条腿,不要坏了性命。”
整个云霄阁的客人听到外头的动静,都被惊动了,从走廊中走出来,便看到一个穿着飞鱼服的校尉堵住他们,面无表情的道:“锦衣卫做事,没什么可看的。”
于是大家一齐咋舌,又都乖乖回去,只是再玩起来,就免不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了,因为在这丝竹声中,传出一阵杀猪似得嚎叫,欢笑声骤然停顿,连那抚琴弄箫的声音也都戛然而止。
这巨大的嚎叫,仿佛穿破了夜空,给这欢愉的春宵,带来了几分森然恐怖。
柳乘风拿着巾帕捂着自己的鼻子,慢条斯理的走进去,这厢房里已经多了一股腥臊味,唐晓的腿骨已经被人踩断,软哒哒的吊着,裤裆处,流出一股腥臭的液体,哭声不减,那眼眸之中,带着绝望和恐惧。
柳乘风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书信,靠近唐晓,唐晓如蚯蚓一般向后蠕动,哭声渐弱。
柳乘风将书信塞入唐晓的怀中,随即站起来,淡淡的道:“抬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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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府。
原本顺天府府尹住处大多都是顺天府的后衙,不过这唐邵毕竟是京师人,所以并没有在那儿入住,这唐府占地虽然不大,甚至连门面看上去也有几分寒酸,可是从正门进去,一路都是浓郁的树木和隐在枝叶中的凉亭,数十间房屋错落有致,可谓别具匠心。
唐邵一回到府邸,便吩咐了人,今天夜里在书房中睡下,这府里上下的人都知道,老爷若说要去书房,一定是有些棘手的事要思量,所以谁也不敢打扰,服侍唐邵的只有一个老仆唐忠,唐忠跟了唐邵几十年,所以颇受唐邵的信重,因此能靠近书房的也只有他。
灯火冉冉之下,在这寒冬夜里万籁寂静,唐邵坐在梨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方镇纸,浑浊的眼眸盯着跳跃的烛火,整个人一动不动。
王都头不见了。
这家伙,莫非是去投奔了柳乘风?
原来对柳乘风,唐邵只是耳闻,只知道这个家伙是那种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直到今日,唐邵与他打了照面,才相信流言不虚。
只是这个家伙,到底会玩什么花样?
那王都头是不是已经把事情都抖落了出去。
不对,不对,就算王都头招了又能如何?柳乘风现在在风口浪尖,难道他还想玩出什么花样不成,他要是当真玩出花样那也好,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他冒出头来,只要他一冒头,正好一棍子将他打死。
可是……
虽然是这样想,唐邵仍然觉得有几分不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个柳乘风一定会有动作,自从和柳乘风打过交道,唐邵深信这一点,问题是这个人到底会怎么反击,怎么动手?
头痛啊……
唐邵这时候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听别人的教唆,来和这柳乘风为难,可是想一想,这柳乘风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难道还会怕他一个百户?
唐邵不禁吁了口气,随即从书案上寻了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阅,可是过了半柱香功夫,他又烦躁的将书放在案上。
“还是有些不对劲,柳乘风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唐邵喃喃念了一句,又是陷入深思。
户部右侍郎朱赞的计划其实并没有纰漏,就比如张氏兄弟,就比如皇后娘娘,如今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讨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陛下,顾忌着清议,也不敢出来包庇,一切都在掌握,他一个锦衣卫百户,怎么可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哎,宦海沉浮了半辈子,居然被一个小小的百户吓倒,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
唐邵不禁失笑,为自己方才的担心而有了几分愧意,他又捡起书,认真细读起来。
越是信中不安,唐邵就越喜欢读书,慢慢的,将自己的身心投入书中,将那些不愉快的心思抛诸脑后。
“老爷……老爷……”外头传出敲门声,这声音是唐忠发出来的。
唐邵皱眉,放下书来,唐邵治家极严,便是这忠仆,也绝不敢违逆自己,自己在书房的时候,唐忠便是有事,也只是在外头低声唤一句,哪里有这般毛糙的。
唐邵冷声道:“进来说话。”
书房的门推开,唐忠显得老迈了一些,进门的时候一时情急,脚竟被门槛勾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这么一来,唐邵就越发脸色不好看了,压着怒火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
唐忠哭丧着脸道:“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唐邵不由大怒:“他也知道回来,这个混账东西,日夜就知道在外厮混!”
唐忠道:“大少爷的腿被人打折了,现在就在花厅,夫……夫人请老爷过去。”
打折……
唐邵呆了一下,随即也不由慌张起来,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虽是责骂,却也做不到铁石心肠,他霍然而起,道:“带我去看。”
整个唐家已经惊醒,在这花厅里,唐夫人已经哭的死去活来,仆役们团团乱转,而这唐晓则是被人担在桌案上,大夫已经去请了,倒是没有流血,不过明显是断了骨,唐晓早已晕了过去。
唐邵到的时候,阴沉着脸,谁也没有理会,看到唐晓这个样子,脸色变得铁青,怒喝道:“谁做的?”
“老爷,这里有一封书信。”
一个仆役将一封信呈送到唐邵手里,唐邵急忙撕开封泥拆阅,上头写着一行小字:“你要战,我便战,君活我死,不死不休。柳乘风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