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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营丙队编制了五个什长五个伍长,满编制人数应该是五十个人,但是实际上当李文革来到丙队走马就任队官的时候,丙队全队的兵力只有编制兵力的一半,一共只有二十五个人,加上军官是三十个人。李文革一到,队里资格最老的什长,已经四十四岁的周正裕就第一时间献上了自己代管了二十来天的花名册,面对李文革的疑问,这个老兵油子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五十个兵员,前任队长丘胜得吃掉了十个名额(据周正裕说这是彰武军中的平均水平,丘队正并没有多吃多占),五个什长每人吃掉两个名额,五个伍长每人吃掉一个名额,整整一半的战斗兵员便被队里的十一个军官你一口我一口生生吃掉了。
周正裕并不像队里其他的军官那样惧怕李文革,在他看来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似乎对很多人情世故都还不太通晓,作为队里公认的老大哥,周正裕自觉有义务帮助李文革尽快熟悉情况。
检查完了兵员,李文革向周正裕表示他要检查一下士兵们的装备兵器,问周正裕可不可以命令士兵们整装列队。
周正裕愣了好一会才弄明白李文革的意思,不好驳新上司的面子,这个中年“老”什长只好分头去通知各什伍的带队军官。
李文革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什长伍长们总算把放了羊的士兵们找齐了,二十多人排成稀稀拉拉的横纵队型,大眼瞪小眼地等待着他们的新任长官的检阅。
惨不忍睹……实在是惨不忍睹……
这就是李文革对这支“军队”的评价。
只有一半人穿上了彰武军的黑蓝底色服装,另外一半人的服装什么样都有,有七个人头上的毡帽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什长和伍长们手里拿着形状各异但却同样锈迹斑斑的长铁片状物什,士兵们清一色手握一端削尖了的木棍,木棍的粗细长短各有千秋,甚至有一个士兵手中的木棍弯得怎么看怎么像一把弓……
整个丙队找不到一副像样的铠甲,连最粗糙简陋的皮甲都没有。没有头盔,甚至连那种薄铁片制成的鏊头都一顶没有,除了士兵们手持的这些武器之外,库房里还有两副虫蛀鼠咬得不成样子了的弓,但却连一支箭都找不到。
这就是李文革新接手的部队的人员装备情况。
李文革仔细端详着他的士兵们,这些士兵年纪从十五六到四十出头都有,足足拉开了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年纪虽然差异巨大,却是一样的面黄肌瘦,一样的无精打采,一样的目光空洞……
这样的兵要是能打仗,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这就是这支号称延州“骄兵悍将”的彰武军左营丙队留给李文革的第一印象。
队中现役的十名军官,更是令李文革大开眼界。
周正裕是个在延州当了将近二十年兵的老兵油子,也是延州的“四朝元老”了,平常笑眯眯跟谁都是一团和气,有什么事情的时候第一个缩起来,二十天前的兵变,丘胜得典兵上街,他就跑得没了踪影。不过在丙队里,这个周什长却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物,丙队前两任队正都对他信赖有加,只要他在,什长伍长和队官之间的关系就绝对出不了岔子,他总能左右逢源上下弥缝个大面上过得去。
总之,要搞“团结”这个人是把好手。
刘衡的脾气和周正裕正好相反,这个人在队里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什么事情都喜欢斤斤计较,平日里便是半个铜子的亏都不肯吃,谁要指望着想从他那里占点便宜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据说此人当兵将近七年,已经攒下了十余贯钱的家底,此人最大的梦想是十几年后能在延州城中开一家当铺。
狄怀威是个赌棍,身上随时都带着两副骰子,这位什长倒是不怎么贪财,只是在营地里几乎每天都在拉着士卒赌博。他所统带的什几乎没有不会赌的士兵。
梁宣是个狠角色,从来不买上司的帐,口角起来说急了拔出破铁片就砍人,一言不和就拳脚相加;队中除了周正裕,他几乎谁的账也不买。此人武艺一般,只是身长体宽,体力比较好,一般打起架来比较占便宜。
高万青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此人是高氏族人,论辈分还在高允权之上。这高万青早年间倒也还算家业丰厚,只是经不住他有一桩败家的毛病。此人是个色中饿鬼,一日没有女人便过不下去日子。因此没几年家业便被败得干干净净。走通了延州节度的门路,跑到彰武军中做了一名校尉,奈何他死性不改,仍旧夜夜醉宿勾栏,有一次竟让老鸨子催债催到了衙内指挥署去。高家族门震怒,当即削去了他的门籍,贬到左营丙队来做兵头。
相比起这五名什长,五位伍长的年龄要轻上许多,社会背景也要单纯上许多。
魏逊是伍长中年纪最长的,今年二十四岁,这是个颇有大哥风范的家伙,据称他从军前乃是延州东城有名的泼皮无赖,人称“镇两城”。此人年纪不算太大,却是个气度不凡的家伙,平日里银钱粮米过手的不少,却从来不吝啬守财,大多分了给手下人换吃喝。延州地下黑社会不少,除了暗中得到高家支持的盐社之外,魏逊手下的破皮无赖们便是第二大势力。后来若不是和盐社之间起了冲突,延州节度府最终对其采取了行动,魏逊被发遣到左营来充军,只怕此刻还在城中作威作福呢。
凌普和杨利两个人原本是魏逊的手下,自从事败后跟着老大一道充军来到了左营,这几年凭借着魏逊地影响力也做了伍长。
二十岁的沈宸是左营丙队当中唯一的“知识分子”,这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的父亲原本是延州军中的一名队官,这位沈队官是个颇有主意的人,很有些远见,他以为乱世断然是不能持久的,天下太平以后终归还是读书人比较有出路,因此便送自己的独子进富家学塾去帮读,直到前年这位沈队官在一次与党项人的战斗中不幸战死,沈家断了生计来源,沈宸才迫不得已进了彰武军当了兵。知识分子从军就是不太一样,目前丙队当中只有沈宸的伍编制了四个人,似乎可以算是满编制了;而且在二十天前发生的兵变中,这个伍是丙队唯一一个没有跟着丘胜得冲上街头的伍。
和沈宸同岁的陆勋是原延州衙内指挥副使陆甘的儿子,他的老爹原本是原延州节度使周密的亲信,在四年前发生的兵变当中被乱兵乱刀砍成了肉泥。陆勋当时躲在家里逃过了一劫,后来通过彰武军中的一些长辈便也进了左营当兵,如今也当到了伍长。
见识过了这些下级军官们五花八门的履历,李文革捧着头整整想了一夜,总算理出了一个大体的整顿头绪。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支部队目前根本就称不上是军队,不要说打仗,就是拉出去搞一个十公里武装越野,是怕能有十个人跟着跑回来就不错了。
但是李彬却不这么看,李文革是李彬荐出去的第一个军官,而左营丙队是李彬手中接触到的第一支军队,不管李文革是怎么看的,李彬对这支“军队”寄以厚望。
在这个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代,作为文官的李彬自然明白手中军权的重要意义。之前在高家上下的把持下李彬对彰武军基本上没有任何发言权。但是这一次因为李彬以超乎常人的胆色和气魄平定了东城的兵变,使得高允权大喜之下破天荒第一次允许李彬推荐一名队官到军中任职。作为在这个时代沉浮了几十年的老官僚,李彬自然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
要让李彬满意,李文革新官上任的这三把火是必须要烧的。
“各位同袍,之前的事情我不管,自今日起,兵肉兵血诸位不能再吃了,每个士兵每月一石的口粮必须足额供给,伴食钱也要给足。”
李文革一句话,立时在在场的九位军官当中引起了一阵鼓噪。
军官饷钱本来便不足,再不让吃空额,大家还过不过了。
畏于李文革当街杀人的赫赫威名,这些丘八们不敢立时翻脸,但叫苦声当即爆发出来,不绝于耳。
“你们每月从兵士身上拿到的钱粮进项,本队按银钱补给你们,空额绝不能再吃!”
李文革面色温和,但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听到这句话,临时充作会议室的土坯房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周正裕咳嗽一声,开口道:“李陪戎这是体恤下情,小人代士兵们心领了,只是十位同袍的饷资加在一起每个月要开销十五吊,让陪戎一个人破费这许多,小人等实在不忍。小人也听说过,陪戎原本也不是广有积蓄的人,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钱也不容易……吃丁额的规矩不是自高侍中才有的,丙队也不是陪戎自家的,陪戎自己贴钱于情理不合,也只怕上峰有些想法……”
李文革默默地听着这个老兵油子说话,心中不住冷笑,面上却仍旧是木然的神色。他听得周正裕说完,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褡裢来,当着众人的面解开了,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
随着一阵金属相互碰撞发出的脆响,整整十八吊锃明瓦亮的铜钱,便那么落在了地上。
“这些便是诸位兄弟下个月的饷钱,诸位现在便可先领了去,这里面有两吊钱是周老哥的,其余剩下的,诸位可以拿去换些酒肉来,就算是本队请大家吃喝了!”
周正裕等人冲着一地的铜钱咽了半晌口水,才迟疑着道:“小人每月不过六百钱的饷,加上两个丁额也不过才一吊八,陪戎一给就是两吊,这让小人怎么好意思?”
李文革笑了笑:“周老哥不要不好意思,你当得的,自今日起你就不再是什长了,你是我丙队的队副,每月两吊饷钱,与本队一样!”
“啊?”周正裕大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却听李文革又张口说了话。
“周老哥空出来的什长一职,就由魏逊兄弟担当好了,自下月起,魏兄弟的饷钱也涨到一吊八,多出来的部分,我已经全都算在这里面了!”
一直弥缝着眼睛装作打盹的魏逊这时方才睁开眼睛,略有些惊疑地看了李文革一眼,踌躇着没有说话。
李文革也丝毫没有等他发表意见的意思,一口气连珠炮似地说道:“还有沈宸兄弟,和魏兄弟一样,也做什长。陆兄弟带的伍,自明日起给本队做亲兵。”
他说到这里,眼睛才转向魏逊:“魏兄弟,空出来的两个伍长,便自你队里选两个老成的,明日带来给我过目便是!”
“……陪戎……陪戎稍侯……”周正裕直到此刻才来得及打断了李文革的话,他一面擦着脑门上的汗水一面迷迷糊糊问道,“队里……队里没有第二个什长出缺啊……”
“哦……这个啊……”李文革满不在乎地点着头道,“高万青髙什长今日没有来,本队点卯他不到,轻慢上官,因此他已经不是什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