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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最终说服了北疆的军政官长,回书秦王政,愿意遵令返京,并向秦王政呈述了自己回京的具体想法,以此来打消秦王政对自己的怀疑,缓减秦王政因为担心自己返京而给咸阳政局带来不利影响的顾虑。
秦王政接到武烈侯的回书,没有过多犹豫,断然下令,请太傅、武烈侯公子宝鼎马上返京共议国事。北疆军政事务由代侯公子将闾代理。代北由司马尚镇戍,燕南由杨端和镇戍,中山由羌廆镇戍,三位镇戍大将共辅代侯。
同时下令,请镇戍中原淮北的武成侯王翦、镇戍山东的郑侯蒙武和镇戍东南的广武侯麃公回京共议国事。
从秦王政的这个举措上来看,此举是请各地镇戍将军们一起回京议事,但所有人都估猜到,秦王政真正要请回咸阳的人是武烈侯公子宝鼎。
咸阳一片惊愣。
秦王政此刻请武烈侯回京?什么意思?他难道就不怕武烈侯联手功臣们给咸阳宫沉重一击?抑或,秦王政要绝地反击,要剥夺武烈侯的兵权,以此来镇慑功臣,压制他们的分封之议?但此刻剥夺武烈侯的兵权必然会在北疆引起强烈反弹,北疆十有八九要乱,北疆一乱,中土危矣,秦王政难道就不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秦王政和武烈侯相互妥协了,兄弟俩人要联手阻击功臣们对“分封之门”的冲击。有了离石会面,现在谁敢保证这对兄弟不会联手控制朝政,控制政局?假如形势如此发展,功臣们等于把自己放在了老嬴家的对立面,而秦王政完全可以凭借武烈侯手中的武力,给功臣们迎头一击,牢牢遏制住“分封”这头猛兽对大秦的危害,阻止功臣们对权力和财富的过度掠夺。
咸阳人因此忧心忡忡,惶惶不安,一边静待武烈侯的反应,一边积极筹划应对之策。
很快,武烈侯书奏咸阳,他将以最快速度安排好北疆军政事务,然后日夜兼程赶赴京都。
盛夏时分,武烈侯带着夫人黄依和赵高、朱华、东方无畏等太傅府官员,三千虎烈卫,由代北赶至离石要塞,由离石要塞再飞赴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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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的气氛骤然紧张。
武烈侯竟然要回京?其用意何在?武烈侯既然敢回京,那说明他已经在北疆最好了应对准备,他有绝对的把握威胁到秦王政,让秦王政不敢剥夺他的兵权,更不敢将其调离北疆。但秦王政既然敢下令叫他回京共议国事,显然也有十分的把握,由此可以推测到这对兄弟之间肯定达成了某种政治上的妥协,那么这个妥协的内容是什么?武烈侯是不是要以遏制功臣、打击“分封”来换取秦王政对其“稳定”战略的支持?
如果武烈侯回京的目标就是在国策变革上确立以“稳定”为大秦未来几年的最高战略,那么他肯定要趁此机会加快直道的修筑,继而利用这条直道加快北疆的发展。
北疆发展了,在其防御力空前增长的同时,北疆军的攻击力也会越来越强悍,武烈侯的实力将越来越惊人,甚至有可能凌驾于咸阳之上。到了那个时候,武烈侯的目标又是什么?当然是做一方诸侯,割据称霸。
武烈侯做了一方诸侯,割据称霸了,大秦的基本国策改变了,分封的大门轰然打开,“法治”的堤坝轰然崩溃,那么功臣分封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也就是说,如果功臣们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暂时放弃对分封的强烈攫取欲望,把这种欲望强行压制下去,与秦王政、武烈侯达成政治上的妥协,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发展自身的实力,以等待“最后一击”的良机。反之,假如功臣们凭借自己现在的实力与秦王政、武烈侯正面对抗,其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还没有看到分封的大门打开,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毕竟他们现在的实力有限,和武烈侯雷霆一击吞灭齐国的强大武力相比,他们的差距不仅仅是单纯的武力,还包括政治实力上的差距。
武烈侯首先是宗室,其次是大秦的一等封君,再次是大秦的太傅,然后他还掌控着整个北疆的军政大权,他的政治实力太过强大,根本就不是丞相、上将军等公卿大臣们可以与之相比的,实际上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已经可以与秦王政和咸阳宫、与以豪门贵族为代表的士卿力量在政治上形成鼎足而立的局面。
这一政治局面对咸阳人来说,非常熟悉。
历史上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和楚国的春申君就曾是各自王国里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这股政治力量与君王、士卿大臣们构成了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像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在主政期间,其所在的政治势力就曾一度凌驾于君王之上。
君弱臣强,权臣主政,在这个大争之世的特殊环境下,虽然不会给王国带来什么致命的危害,甚至权臣还会帮助王国逐渐强大,更有甚者甚者一次次挽救王国于即倒之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复杂而残酷的政治斗争始终要把君王和权臣推向对立面。君王不可能无限制容忍君王和中央权威的丧失,更不能容忍权臣利用国策疯狂地掠夺本属于君王和中央的权力和财富,所以最终的结局总是充满了鲜血和眼泪,充满了凄厉和悲伤。
功臣们有史为鉴,他们似乎看到了被迷雾所笼罩的未来,所以他们并不反对这种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的出现,相反,他们非常欢迎。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给他们带来了更多更大的利益,这对于他们自身的存在和发展有难以估量的好处。
武烈侯从北疆气势汹汹而来,假如要以帮助秦王政遏制功臣、打击分封来宣告自己做为一股强大政治势力的出现,宣告大秦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政治格局,那么功臣们无疑会受到迎头痛击,但武烈侯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个新的政治格局中要攫取到最大的利益,他就需要盟友,而他的盟友不是君王,君王永远都是他的敌人,只有士卿贵族才是他永远的盟友,所以,功臣们可以用妥协之策来赢得武烈侯这位盟友,然后大家齐心协力各取所需。
那么,年轻气盛的武烈侯是否愿意接受功臣们的妥协?武烈侯是否为了赢取最大利益,先帮助秦王政打击功臣,先把功臣打得头破血流,逼得功臣们不得不向武烈侯做出最大妥协,然后双方再联手去对抗秦王政和咸阳宫?
答案谁都不知道,所以咸阳的气氛非常紧张,秦王政也罢,公卿大臣们也罢,都在分析和推衍武烈侯归来后咸阳局势的变化以便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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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侯王翦归来,秦王政亲自出城迎接,并与其同车而行,一路接受万民欢呼。
郑侯蒙武和广武侯麃公归来,秦王政命令两位丞相公出迎,同样接受咸阳民众的欢呼。
武烈侯终于归来。
咸阳人都以为秦王政要带着文武百官出迎十里长亭,文武百官也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而两位丞相公更是召集中枢大臣商议用隆重的礼仪欢迎武烈侯回京。然而,在朝议之上,当右丞相隗状提出这一奏请时,却遭到了秦王政的严厉拒绝。
朝堂之上,霎时一片死寂。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惊骇不已。难道秦王政当真要拿武烈侯“开刀”,杀猴儆鸡?以武烈侯之盖世功勋,回京却受到如此冷遇,这其中会发生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武烈侯回来了,迎接他的只有驷车庶长公子豹,而公子豹是以宗室长辈的身份前来相迎,即便是秦王政也没有理由出言相阻。
三千虎烈卫屯驻于城外庄园。太傅府官员则赶赴府署预作安排。武烈侯夫妇与公子豹稍加寒暄后便同车进城。
公子豹原本担心宝鼎受到秦王政的“欺辱”后怒气冲天,谁知宝鼎情绪很好,一路上欢声笑语,看不出来有任何生气的样子。公子豹愈发忐忑,他知道宝鼎的脾气,一旦爆发,后果严重,所以三番两次想开口安慰一下,但都被兴高采烈的宝鼎有意无意地阻止了。
到了刁斗巷,赵信、宗越率众出迎。宝鼎再见故人,很是兴奋,一一寒暄。蓼园府门大开,白氏、赵仪和溥溥早在府门外望眼欲穿了。宝鼎和黄依拜见了母亲,众人相携进府,蓼园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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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豹没有离开,今夜蓼园的家宴结束后,他必须与宝鼎好好谈谈,他要知道宝鼎回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宗室也是争论不休,在很多大事上都存在着严重的分歧,而归根结底就是不知道宝鼎真正的意图。
宝鼎现在已经是宗室的“领袖”了。宗室因他而重新崛起,老嬴家的子孙们再一次切身真实感受到了权力和财富带给他们的无上荣耀,而这种荣耀是以宝鼎的强悍实力为基础,一旦宝鼎倒塌了,宗室是否还能继续享有这种荣耀?答案不言自明。
宗室之所以衰落,就是源自商鞅变法,源自分封和世袭的没落,源自大秦中央集权的国策。今日的秦王政是坚定的高度中央集权制的崇尚者,秦王政矢志追求集权中央,不管是权力还是财富,都要集中于中央,即便是身体里流淌着老嬴家血液的宗室,也无法从日益强大的王国里享受到更多的特权。
宝鼎改变了这一切,宝鼎从离开咸阳赶赴统一战争的那一刻起,就站在了秦王政的对立面,就与咸阳宫展开了激烈的对抗。现在秦王政赢得了统一大业,他急不可耐地要收复政治上的“失地”,要重新实施以中央集权为基础的国策,而宝鼎是否还能继续对抗咸阳宫?是否还能继续让宗室享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带给他们的无上荣耀?
蓼园的家宴还没有开始,太尉、武安侯公子腾就匆匆赶到了刁斗巷。他是宝鼎的自家长辈,参加欢迎家宴是理所当然的事。
家宴开始不久,内史公子成也到了。紧随其后赶到蓼园的就是刚刚回京不久出任将作少府的公子庄。
四位宗室重臣先后赶到蓼园,不要说白氏和赵仪了,就连蓼园家臣都感觉到气氛不对。联想到王翦、蒙武和麃公回京,都是举城欢庆,而宝鼎回京,却悄无声息,这其中所蕴含的东西就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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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结束后,宝鼎把公子豹等人请到了白鹿堂。
五位宗室喝着香茗,聊着家常。宝鼎看上去云淡风轻,而公子豹等人却是焦虑不安。终于,公子豹忍不住了,率先问道,“你为何回京?”
宝鼎放下玉杯,淡淡一笑,“我曾与大王有十年之约,如今中土已基本统一,我完成了当年的约定,当然要回京了。”
公子豹浓眉紧皱,十分不满地瞪着宝鼎,有心想责叱他几句,但又怕激怒了宝鼎,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公子腾抚须轻叹,“你既然回来了,该说清楚的就说清楚。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将来不会再有了。”
五位宗室重臣,五位中枢大臣,其中还有三位是位列上公的大臣,公开地同聚一堂喝酒吃饭,然后再坐在一起私密交谈,这是罕见的事情,也是律法明令禁止的事情。今天是例外,因为秦王政对宝鼎太过“刻薄”,连个最基本的欢迎礼仪都没有,做为宗室,当然要过来安抚一番,以维护宗室内部的团结。假如御史府因此而弹劾他们,也有个很好的托辞。
宝鼎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你既然回来了,就必须做出选择。”公子成看到宝鼎迟疑不语,不得不把当前隐藏在咸阳政局背后的秘密详细告之,“宗室内部的分歧非常大,如果你迟迟不能拿出决策,会让事态迅速失控。”
宝鼎冷笑,摇摇头,“我早就拿出了决策,为什么你们不相信?”
公子豹、公子腾、公子成和公子庄互相看看,脸色都有些难看。
宝鼎的确拿出了决策,他不止一次申明自己的政治理念,他坚持中央集权制,而有限制的分封不过是为了让统一前后的大秦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封国最终要撤消,而“撤藩”已经明确写进了律法。
但谁相信宝鼎这番话?你当自己是圣人,但天下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看到的不是圣人,而是一个正在不遗余力地打造北疆,试图在北疆割据称霸的大权贵。你欺骗自己可以,但想欺骗别人,未免一厢情愿了。
公子成苦笑,打算直言不讳了。大家都是一个利益集团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再说现在分封之议甚嚣尘上,咸阳宫焦头烂额,只要你武烈侯再推波助澜一把,咸阳宫肯定支持不住。现在你武烈侯都可以做一方诸侯了,还有必要隐瞒什么吗?
公子庄眼明手快,急忙阻止。他在中原待了好几年,对宝鼎的性情比较了解。宝鼎做事想来谋定而后动,至今没有失过手。这一次宝鼎回京,想必也有全盘谋划。他既然敢回来,就一定能回北疆。现在重要的不是武烈侯做出何种决策,而是武烈侯打算如何实现他的决策,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此次回京,武烈侯有何具体打算?”公子庄恭敬地问道。
“稳定,稳定至上。”宝鼎说道,“大秦唯有全力稳定政局,稳定疆土,稳定天下苍生,才能把前期的战果一一收入囊中。”
公子豹等四人面面相觑,眼里都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宝鼎的目光从四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很困难吗?”
公子豹冷笑,“停止南征?停止统一的步伐?你当真以为中土统一了?你到朝堂上去看一看,有几个人认同你的奏议?”
公子庄冲着公子豹连连摇手,示意公子豹稍安勿躁,先让武烈侯把他的具体打算说出来,然后再商议。
“第二件事,就是修筑直道,力争在三到五年内,通过子午岭和白于山的宽敞大道把咸阳和北疆连为一体。”宝鼎继续说道。
公子豹等人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大家都想到宝鼎回京,必然要极力推动直道的修筑。统一大战暂时停止,大秦休养生息,当然有条件修筑直道了。
“第三件事,就是假如咸阳宫一定要把统一大战继续下去,那么当大军受阻于大江之时,必须先行开辟西南战场。”
这句话让公子豹等人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中原决战之前,宝鼎在洛阳就与王翦、公子腾谈到渡江作战的事,当时宝鼎坚持要在渡江之前开辟西南战场。王翦和公子腾当时都没有反对。中原决战还没有打,还不知道胜负,在这之前谈什么渡江作战,什么开辟西南战场等等,实在没有太大意义。
现在形势变了,中土诸侯国就剩下楚国了,而楚国连遭重创,不堪一击,秦军完全有能力一鼓作气,渡淮渡江,吞灭楚国,彻底统一中土。暂停统一大战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事,而在渡江之前必须先行开辟西南战场,更是匪夷所思的事。
公子豹等人望着宝鼎,感觉这小子疯了,完全是在胡言乱语,胡扯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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