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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达到了北巡的目的,但并没有急于返回京城,而是和宝鼎商讨统一前后的诸多国政,从大战略到具体政策,从军事到经济,无一不谈。
秦王政试图了解宝鼎的治国思路,由此确定宝鼎的承诺是否值得信任,继而调整中枢的治国方略。
宝鼎敞开胸怀,把自己所熟知的历史通过这种讨论详细告之秦王政,试图影响和改变秦王政的治国理念。
两个人都有个共识,那就是在统一前后的国策变革中,最为艰难的不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如何阻止豪门贵族对权力和财富的疯狂掠夺。
从目前的形势来推测,封国会在豪门贵族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强大,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会越来越激烈。秦王政和宝鼎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中央和地方最终会形成冲突,而这种冲突会酿成内乱,所以咸阳必须控制足够多的军队,老嬴家必须牢牢把握军权。
假如不建封国,功臣在统一大战的后期因为要镇戍边陲,必然手握重兵,这样极有可能形成功臣割据的局面。咸阳为了掌控大局,只有妥协,那么分封就会扩大化,规模化,以致于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大秦建封国了,在律法上也限制了封国的权力,但封国远在边陲,咸阳鞭长莫及,律法的执行力度大大减小,不出意外的话,封国会迅速走向咸阳的对立面。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敢说父子不会反目?谁敢说功臣不会叛乱?
限制豪门贵族,强大寒门贵族,以世袭制的实施来分裂整个贵族群体,这个作用是暂时的,时间久了,贵族们还是会联手与中央争夺权力和财富。
宝鼎因此坚持“休养生息”的原则,比如在赋税徭役上给国民以减免,在律法上逐渐废除连坐制,在教育制度上改“以吏为师”为学府授徒,在适当机会强行减少胥靡(奴隶),在商贸回易上给予更宽松的优惠政策,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中土国力,让中土国民能够认同大秦的统治,忠诚于大秦的君王和中央,这样即使中央和地方对抗,中央也会占据明显的优势。
秦王政则认为,考虑到统一后大秦依旧面临大规模的持久的战争,在战争大量耗费国力的情况下,中土国力的恢复会非常艰难,所以中央还是要加快集权的步伐,依靠集权来合理调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确保战争的胜利。这种情况下,中央不但要遏制和打击豪门贵族对权力和财富的掠夺,也要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甚至加大对普通国民的掠夺。
宝鼎暗自叹息。
秦王政和中枢的策略没有错误,统一后谁不知道百废待兴,要与民休养,但形势不允许,北有匈奴人,南有六国余孽和百越人,大秦两线作战,战争是常态,而战争的巨大消耗从何而来?中土的财富是有限的,咸阳为了合理地利用这些有限的财富,也只有集权于中央,以强权来集中财富,分配财富,以便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和稳固庞大的新王国。
秦王政则非常高兴。
宝鼎的治国理念还是没有变化,宝鼎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新王国的稳定和强大,只不过在实行中央集权的方法和策略上比较保守,步子迈得比较稳,这与宝鼎一贯坚持的行险一搏的风格大相径庭。由此可以肯定,宝鼎的承诺值得信任,宝鼎并没有割据称霸甚至蓄意分裂中土的想法。
兄弟两人各抒己见,虽然在很多方面争论不休,但彼此更加了解,重建了兄弟间的信任。
宝鼎已经决定不再过多地干涉朝政,未来自己的主要精力是建设军队,控制军队,做大秦的长城,始终如一地守护大秦,而与豪门贵族殊死搏斗的事情则由秦王政承担。
在过去的几年里,宝鼎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了历史,至于能否拯救帝国,他不知道,但为了确保大秦迅速统一中土,完成统一大业,他必须妥协,必须向秦王政让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不干涉朝政来换取军队的控制权,用另一种办法来确保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守护帝国,在帝国陷入倾覆危机的时候,可以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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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返回京城,召集中枢大臣修改爵秩等级制度,在二十等军功爵里重建了世袭制,世袭制的覆盖范围扩大到所有的爵秩等级,而且其修改尺度较大。
中枢争论激烈,朝议上文武百官也是各执一词,但秦王政非常坚决,以完成统一大业为借口,断然下令实施。
种种迹象表明,秦王政在离石商谈中,向武烈侯妥协了,而且让步较大。
豪门贵族的推波助澜发挥了作用,秦王政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重建世袭制,那么可以想像,中原决战结束后,武烈侯还会继续胁迫咸阳,迫使秦王政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退让。
国策变革正在向有利于豪门贵族的方向发展,这导致豪门贵族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中原决战更是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新的爵秩等级制度公布之后,首先在军中掀起了热潮,将士们士气高涨,急切等待着决战的开始。接着各地郡县也欢欣鼓舞,普通国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支持自己的亲人在战场上建立军功。
夏七月,秦王政下令,征召武成侯王翦,以武成侯王翦为中原战场的最高统率,全权指挥中原决战。
王翦临危受命。出关之前,王翦命令,各军统率到洛阳聚集,商讨决战之策。
秦王政下令,武烈侯公子宝鼎赶赴洛阳,遵从王翦号令,参加中原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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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王翦抵达洛阳。
中原诸军统率蒙武、冯毋择、王贲、李信在洛阳相候。
接着,东南战场的公子扶苏、公子腾、章邯、盖聂、荆轲抵达洛阳。
王翦主持军议。在总结了第一次决战的得失之后,各军统率对第二次决战看法不一,主要分歧是主攻方向,是主攻楚国还是主攻齐国?
不管主攻方向在哪,这次决战能否胜利,取决于武烈侯从北方战场带多少军队南下,也就是说,真正决定攻击策略的是武烈侯。实力决定一切,现在武烈侯拥有的实力非常强大,武烈侯实际上主宰了这场决战的胜负。
七月下,武烈侯抵达洛阳。
接风宴结束后,公子扶苏单独拜会了武烈侯。
扶苏改变了很多,独自指挥一个战场可以让人迅速蜕变,扶苏变得沉稳而坚毅,这让宝鼎很高兴。
“最近和你父王通信了吗?”宝鼎问道。
扶苏看了宝鼎一眼,犹豫了片刻,谨慎措词道,“决战失利,父王承担了责任,所以他希望叔父能帮他,扭转当前的被动局面。”
宝鼎笑笑,“北方的形势更趋恶劣,我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扶苏脸色微僵,眼里掠过一丝愧疚,“我让叔父失望了。”
“你打得不错。”宝鼎说道,“在未能突破彭蠡泽的情况下,能够决心取间道而深入江淮,胆略上佳。你父王对此有何评价?”
扶苏面露苦色,摇了摇头。
“你父亲对你评价甚高。”宝鼎笑道,“我在离石与你父王谈到此仗,你父王赞不绝口。”
扶苏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相信我的话?”
“谢谢叔父。”扶苏叹道,“叔父无须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父王很失望。”停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宝鼎,微微躬身,“决战结束后,我会回燕南,和叔父一起抵御外虏,守护长城。”
“你打算放弃?”宝鼎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会放弃,我会让父王以我为荣。”扶苏神色坚定地说道,“我要追随叔父征战北疆,我不想回咸阳了。”
“你不想回咸阳?”宝鼎蓦然意识到什么,心里暗自吃惊。
扶苏也是个热血青年,他不甘心做个棋子,对咸阳的权力博弈更是有种本能的畏惧,而当前的局面摆在这里,秦王政和中枢为了赢得中原决战,不断地向武烈侯妥协,做为扶苏,他会怎么想?他愿意和武烈侯走上对立面?但他如果回到咸阳,就必须与秦王政携手对抗武烈侯,情何以堪?
宝鼎沉默不语。扶苏望着昏黄的铜灯,思绪飘忽。
“这段时间咸阳的政局很复杂。”宝鼎缓缓说道,“你肯定也思考过了,也想过对策。这就是你的对策?逃避?退缩?”
扶苏用力摇摇头,似乎要把心中的痛苦全部抛开去,但面对强悍的叔父,面对主宰着中土命运的叔父,他感觉自己太渺小,太软弱,他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有一种莫名的绝望情绪,彷徨而无助。
宝鼎盯着他,注视他的眼睛。扶苏不敢对视,低下了头。宝鼎苦叹。这就是扶苏,善良而软弱的扶苏,当大秦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不是冲天一吼,拔剑而战,而是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自杀。假如他决心一战,大秦的历史肯定会改变。秦王政强横跋扈,扶苏善良懦弱,这对父子截然不同的性格决定了大秦的命运。
选择扶苏为大秦的未来君王,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宝鼎在这一刻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如果秦王政的人生轨迹不发生变化,那么他还有十几年的寿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秦王政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完成削藩。削藩的重任要由扶苏来完成,而以扶苏这种性格,不要说以雷霆手段削藩了,就连遏制封国实力的膨胀都做不到,一旦中央势弱,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其结果可想而知。
宝鼎叹了口气,“我能听听你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吗?”
扶苏迟疑不语。
“这么些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宝鼎笑着安慰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要有什么顾忌。”
扶苏不再犹豫,把自己对局势的分析和判断详细说了一遍。
宝鼎再度叹气。扶苏对局势的分析还是停留在表象上,虽然自己数次帮助他分析和预测局势,但扶苏还是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关键,还是停留在博弈层面,而没有看到博弈背后的东西。
“隗氏为什么坚决支持你父王?我为什么要逼迫东南熊氏全面隐退?咸阳为什么要修改爵秩等级制度,在二十等军功爵上重建世袭制?我为什么扬言要在封君之上再建王爵?王翦为什么会接受你父王的征召,再上战场?”
宝鼎一连串的质问让扶苏异常紧张,脑中一片空白,背心处更是冷汗涔涔。
“你能告诉我正确的答案吗?”
扶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宝鼎闭上眼睛,无声叹息。自己的选择似乎是错误的,但这个错误却无力改变了,自己不得不去承担由这个错误而引发的一切后果。
“你父王始终坚持中央集权,我也坚持中央集权,但我和你父王为什么一直发生冲突?我和你父王矛盾激烈,其根源在哪?你父王最强劲的对手是不是我?”
扶苏吃惊地抬起头。父王最强劲的对手不是叔父?那是谁?
“好好想想吧。”宝鼎略显疲惫地拍拍扶苏的肩膀,“如果想不明白,就去问你的父王。”
扶苏知道叔父还要连夜和王翦商讨决战策略,不敢耽误太多时间,闻言急忙站起来,躬身告退。
宝鼎一边起身相送,一边说道,“我和你父王在离石的会面基本上决定了大秦未来十年的命运,其中包括你的未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这十年的命运已经不可更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快快成长起来,你只有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才能支撑起这个庞大的帝国。”
扶苏隐约明白了叔父这句话里所隐含的意思,但他没有任何喜色,相反,他对未来更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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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和公子腾先后赶来,三人笑谈一番,话题直接转到了秦王政和武烈侯的离石会面。
这次会面的内容没有人知道,大家都是从现在所看到的结果进行推测,但像王翦和公子腾这些人都知道,事情绝对没有想像的简单。
“储君之事定下来了吗?”王翦开门见山地问道。
宝鼎点头,“决战结束后,扶苏就回咸阳。”
“你还在北疆吗?”公子腾急切问道。
“我在北疆。”宝鼎手指王翦,“武成侯在南方,而你肯定要进入西南。”
“确定了几个封国?”王翦继续问道。
“没有定下来。”宝鼎说道,“按照我的设想,北方要设三个封国,陇西、代和燕。东方要设一个封国,这个封国对中原的稳定至关重要。南方要设两个封国,江东和江南。另外就是西南一个封国。”
“大王的意见呢?”
“大王不同意在陇西设封国,但假如我们拿下了河南之地,那么北方可以曾设一个封国,而在东方齐地建封国的建议被他直接否决。另外他认为,我们开辟了西南之后,江南的封国就可以取消了。”
王翦摇头,“大王只同意建四个封国,这太少了。以我的看法,不但东方齐地要建封国,江淮也要建封国。”
“此事不着急,决战之后再说。”公子腾摇手道,“武烈侯,你决定何时南下?”
“十一月或者十二月。”
“带多少军队南下?”王翦马上问道。
“二十五万。”宝鼎说道,“但我不能在中原长久作战,我在三月必须返回北疆,所以北疆军的作战时间最多只有三个月。”
王翦和公子腾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主攻齐国?”
“攻齐,一战而下。”宝鼎用力一挥手,“隆冬之际,大河封冻,我北疆大军可以一泻而下,过济水,直杀临淄。”
王翦和公子腾眉头紧皱,各自沉思。
良久,王翦抚须说道,“如此说来,攻楚的难度很大,我们可能需要三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吞灭楚国。”
“北方形势不好,北方军队过了淮河后也就失去了优势。”宝鼎笑道,“武成侯,南方战事很难打,以我看,三四年时间恐怕不够。”
宝鼎这句话别有深意,王翦和公子腾不仅想到了决战之后咸阳政局的变化,想到了南方那广袤的战场。
“南方战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公子腾说道,“从整个南方战局考虑,有必要提前开辟西南战场。”
王翦微微颔首,“拿下江淮后,我们就要考虑了。如果仓促渡江,不但失去了开辟西南战场的机会,我们更有可能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公子腾想了片刻,问道,“武烈侯,西南策略是你拿出来的,你一直督促江南全力以赴开凿南岭大渠,可见你对南方战局有着全面的考虑。在你看来,何时开辟西南战场最为合适。”
“先开辟西南战场,攻占西南,然后再渡江作战,对江东形成南北夹击。”宝鼎说道,“如此可确保大军在最短时间内攻占江东,结束南方战事。”
“攻占西南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公子腾追问道。
“你在江南待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对西南的百越人有所了解。”宝鼎笑着说道,“在我看来,一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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