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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接到邯郸消息,齐国向中原发动了攻击,蒙武率军阻击,秦军就此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王翦在信中告诉宝鼎,虽然中原局势日趋恶劣,但对河北暗中推进土地私有化有利。咸阳目前的注意力都在代北和中原,无暇顾及河北在稳定和恢复过程中所做的“手脚”。不过河北现在是满目疮痍,步履维艰,既帮不上代北,更无力支援中原。王翦为此哀叹,如果各地战事平息,给大秦两到三年休整恢复的时间,那局面将完全不一样,最起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咸阳对此也是一筹莫展。
中山大战的胜利,赵国的灭亡,并不能实际缓解大秦在统一过程中所面临的一系列困难。统一战场上的胜利带来的是大片的疆土和人口,而新疆土需要武力镇戍,新人口需要安抚。武力镇戍需要军队,安抚人口则需要钱粮。
大秦本是一个诸侯国,地处西陲,国力有限,军队和钱粮也有限,而河北、中原、代北、江南这四处新占据的疆土因为天灾人祸和战争,短期内不但未能增加大秦的国力,反而要大量消耗大秦的国力,尤其代北因为匈奴人的入侵,更成了一个吞噬咸阳财赋的无底洞。这就是统一进程飞速前进的弊端。秦国不过是一头老虎,却饕餮(tao/tie)大餐,刚吃下一头狼,还没等消化,便又急不可待的吞下另一头狼,其结果可想而知。
代北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但大秦以重兵征战于代北,必定重蹈赵国覆辙,国力被代北所拖累,统一大业可能就此停滞。中原重要不重要?当然也重要,统一中土的首先条件就是占据中原,中原若失,则统一无期。两害相权取其轻,咸阳由此传出弃代北而守中原的呼声。
咸阳人对遥远的代北和远在大漠的匈奴人没有直观印象。蛮荒之代北和富裕之中原不可比,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和兵强马壮的齐楚两国更没有可比性。这世上深谋远虑者少,高瞻远瞩者更少,而以中土安危为己任者更是凤毛鳞角,唯独不缺的就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而偏偏又自以为是、骄恣狂妄者。这种呼声出现之后渐成气候,尤其秦军在中原受挫,丢掉昌邑一线不得不死守定陶,中原形势迅速恶化之后,这种呼声终于正式亮相于朝堂。
秦王政对此不屑一顾。他要中原,也要代北,鱼与熊掌他都要,要兼而得之,放弃代北对他而言根本就是绝无可能之事。他急书公子宝鼎,征询他对整个局势的看法。秦王政的目标要在两个战场同时取得胜利,以大秦之力何惧两线作战?
这封信经邯郸转至代北。宝鼎看完之后,对秦王政大为敬佩,不愧为一代雄主,视中土诸侯和大漠匈奴为魑魍魅魉(chi/wang/ng),根本没把这些宵小放在眼里。但这只是秦王政透出书信传递给宝鼎的表象,实际上秦王政已经意识到,宝鼎把代北的战略地位提高到事关中土安危、大秦一统的高度,把秦军主力拉到代北战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实现其政治上的意图。
迫于形势,秦王政不得不警告宝鼎,不要拿中土安危和统一大业来威胁寡人,寡人绝不会屈服,所有敌人皆为魑魍魅魉,你也是一样,若不想兄弟相残,那就不要行胁迫之事,而是齐心协力共度眼前的难关。
宝鼎把这封信递给了赵高和朱英。两人读后神情都很凝重。
“大王已经看到了危机。”赵高叹道,“代北战局若想彻底扭转,必须得到咸阳在财赋上的大力支持。假如我们和咸阳形成对抗,咸阳还会在财赋上予以支持吗?没有充足的财赋,代北难以为继。”
“代北的情况太过恶劣。”朱英接着赵高的话说道,“若要恢复代北的元气,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击败匈奴人把他们赶出长城,而是咸阳的财赋支持。如今大王已经估猜到武烈侯以重兵镇戍代北的意图,接下来的事情恐怕非常难了。”
宝鼎冷笑。他还有退路吗?他没有退路,这是他扭转乾坤的最好机会,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能就此失去拯救帝国的可能。
“中原局势还不够紧张。”宝鼎说道,“我对楚国的局势很期待。现今齐国果断出手攻击中原,景缨和项燕也应该动手了,难道他们还要等到我在代北击败了匈奴人,等到蒙武击败了齐军之后才动手吗?”
如果齐楚合纵,两路夹击中原,以中原现有的兵力,肯定是兵败如山倒。
“武烈侯,我们必须考虑到中原可能会出现的最坏局面。”朱英微微皱眉,小声提醒道。他自从追随宝鼎后,发现宝鼎和春申君有个非常相似的地方,两人对局势的把握都有惊人的天赋,在审时度势上屡屡有惊艳之举,但两人都过于自信。当年春申君如果不是因为过度自信,对楚国那帮贵族过于轻视,也不至于落到身死族灭的悲惨境地。
“最坏的结局?”宝鼎笑笑,不以为然的说道,“秦军丢掉中原,合纵军兵逼函谷关,这就是最坏的结局。”他看看赵高,又看看朱英,“这有什么问题吗?”
“中原要惨遭劫难。”朱英叹道,“武烈侯或许不在乎中原人的死伤,但武烈侯必须要知道,当你带着大军杀进中原,三国大军混战在一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军队互相厮杀,最终中原还能留下什么?一片废墟而已。当年武烈侯攻占中原,在中原建下了赫赫声名,今日武烈侯却置中原劫难于不顾,要亲手摧毁这一切,于心何忍?”
宝鼎略感错愣,没想到朱英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中原局势如果到了这一步,宝鼎就算在政治上实现了自己的意图,但与秦王政、与咸阳宫却成了生死仇敌,双方的矛盾会异常激烈,未来帝国政局必定风起云涌动荡不安,这对帝国的长治久安显然没有任何好处,相反,极有可能让帝国死得更快。
“再看看吧。”宝鼎的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他轻轻摇手,声音沉重地说道,“中原局势如何变化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阻止中原局势日益恶化,但前提是,我们必须稳住代北,否则必定顾此失彼,让局势完全失控。”
赵高和朱英看到宝鼎脸上的疲态,知道他也为这事心力交瘁,随即中止了这个话题。
“大庶长来信,南线主力已经全部进入句注北麓。”赵高说道,“从时间上来推测,大庶长已经展开了反击。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要催一催,请杨端和将军和司马尚将军不要再拖延了,马上展开攻击。”
青陂战场的司马尚和治水一线的杨端和动作缓慢,以各种理由拖延攻击时间,这让宝鼎十分着急。他不在前线,不知道战场上的具体情况,所以也不好蛮横下令,但从河北运来的粮草辎重实在有限,如果继续拖延不战,粮草就供应不上了。再说,时间拖得越长,匈奴人就越有可能获悉中山大战的结果,一旦匈奴人及时做出策略上的调整,秦军的反击也就失去了突然性,其战果必定大打折扣。
宝鼎想了片刻,摇摇手,“不要催促,他们的心情比我们更焦急,肯定是因为时机不合适所以才迟迟未动。你以我的名义急告两位统率,大庶长已经在句注方向发动了反击,而粮草供应越来越紧张,请他们择机攻击即可。”
赵高急忙答应,与朱英拟写命令。
宝鼎拿起秦王政的书信再度看了两遍,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打算把自己的“代北策略”告诉秦王政,让秦王政全面理解代北的战略地位以及代北对未来帝国的重要性,如此或许可以让秦王政改变看法,不要偏执地认为自己利用代北危局胁迫咸阳,纯粹是为了争权夺利,或者是为了控制国策变革的方向以此来帮助贵族们谋取最大利益,从而赢得他们的支持与咸阳形成对抗。
手足相残毕竟是人间悲剧,他不想和秦王政斗个你死我活,如果兄弟两人能在互相理解的基础上进行妥协,无论对统一大业还是对未来的帝国,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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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陂战场。
司马尚带着代北军抵达青陂后,并没有让代北军出战,而是在前线耐心观察了两天,又派出大量斥候打探匈奴人的动静。他发现匈奴人在北线的兵力大约有五六万骑,由单于之子左日逐王统率,其下有左大都尉等数位统兵官长。
由此司马尚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匈奴人的主攻方向是南面的句注要塞,匈奴人试图杀进太原,而青陂一路纯粹是牵制,是为了策应其主力攻打太原。
不过匈奴人对代郡还是垂涎三尺。此仗开始之初,秦军坚壁清野,把诸种部落和他们的牛羊牲畜纷纷转移,其中一部分就转移到了代郡,假如能攻占代郡,匈奴人就能获得丰厚的战利品。
司马尚和蒙恬等人商量之后,决定诱敌深入,打匈奴人一个伏击。
代北军随即潜藏于伏击战场,而北疆军则佯装败退,边打便撤。
匈奴人倒是非常谨慎,毕竟这里是代北腹地,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伏,为安全起见,他们步步深入,稳扎稳打,不急不躁。
秦军在青陂战场上没有兵力上的优势,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匈奴人不知道秦军主力已经进入代北,而匈奴人虽然不知道代北军就藏在青陂战场上,但他们知道代北人善战,代北人曾包围他们,把他们杀得血流成河。这个血的教训记忆深刻,所以他们越是深入代北,越是小心,唯恐重蹈覆辙再度中伏。
匈奴人抱成一团,秦军找不到歼敌机会,司马尚不得不两次改变伏击地点,但时间越来越少,一旦匈奴人知道中山大战结束,秦军主力全部北上入代,那匈奴人肯定不会孤军深入杀进代郡,如此司马尚也就失去了攻击良机。
宝鼎一直没有催促,但书信中清晰透漏出他的焦虑。
司马尚和代北军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经过仔细商讨,司马尚决定改变伏击策略。他请来蒙恬和司马断,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秦军主动出击,强行分割匈奴军队,一部分阻击救援敌军,一部分则全力攻击被围敌军。
司马尚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让北疆军承担分割和阻击任务,但很明显,北疆军以步军为主,在山川之中行动便利,适合对敌军进行穿插分割,而代北军以骑兵为主,最适合突袭追杀。
蒙恬和司马断沉默不语。假如北疆军承担了分割和阻击重任,那等于陷入匈奴人的包围,把全军将士的性命都交给了代北人。代北人曾承诺,把自己的后背交给秦人,但现在倒过来了,变成秦人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代北人了。代北人是否值得信任?没有信任,这种托付就是自杀。
司马尚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没办法,他只能尽可能解释这一计策中分割和阻击的重要性,假如蒙恬和司马断不愿意承担这一重任,他也只能把代北军一分为二,由代北军去承担分割和阻击重任,不过如此一来,围杀的速度将变慢,而代北军的损失将难以估算,一旦损失过大,未能阻击敌人的援军,其战局必将颠覆。
曝布这时候说话了。曝布和熊庸带着八千虎烈精骑随同代北军同赴青陂战场。宝鼎的用意不言自明,虎烈军的任务就是协调代北军和北疆军,避免两军发生冲突。曝布无论是个人资历还是他现在的爵位、官职,在军中都能说上话,而且极具份量。轻视他等同于蔑视武烈侯的权威,所以军中将率绝对不敢得罪他。
“代北军至今还没有暴露,由代北军负责围歼可以达到攻敌不备的效果。”曝布说道,“同理,匈奴人对北疆军比较熟悉,也知道北疆军的实力,当北疆军实施分割之后,匈奴人虽然可以估猜到我们的目的,但因为无法确定我们的主力已经进入代北战场,所以初期的攻击会有所犹豫和保留,会观察战局的发展,这有利于北疆军的阻击。”
曝布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由北疆军承担分割和阻击重任,而代北军负责围歼。考虑到虎烈军同在战场作战,北疆军实在是没有必要怀疑代北军有背叛或者心存报复之念。
蒙恬没有考虑太久,他在一帮代北将领的注目下,断然接受了分割和阻击重任。
“我给你们六个时辰。”蒙恬气势凛冽,挥动着粗壮的手臂,大声说道,“六个时辰后,不管你们是否全歼敌军,我都会下令撤退,毫不犹豫地撤退。”
蒙恬给了代北人足够的信任,“六个时辰”其实就是变相的警告,警告代北军不要故意拖延围歼时间以造成北疆军更大的损失。双方有仇怨,为了报复对方,难免在战场上搞点小动作,背后捅黑刀。蒙恬这是把恶人做在前面,逼着代北军舍命厮杀,否则过了六个时辰,匈奴援军赶过来,代北军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之下,必遭重创。
司马尚躬身致礼以表谢意。
曝布颔首赞许。蒙恬的胸襟和果断确保了这一仗的胜利。
第二天深夜,北疆军借助夜色的掩护,翻山越岭抵达攻击地点,并于黎明前夕发动了突袭。
匈奴人虽有防备,但因为地形的限制,其前后两军的衔接处防御不足,在秦军左右夹击之下,迅速溃败。与此同时,司马尚指挥代北军、虎烈军和北疆军的精锐骑兵向匈奴人的前军发动了围攻。
匈奴人的前军有两万人左右,他们在其统率左大都尉的指挥下,一边奋力应战,一边点燃狼烟向后军求援。只要匈奴人的后军击败了秦人的阻击军队,与前军会合,那匈奴人不但可以脱困,或许还能扭转战局,转败为胜。
乘着匈奴前军遭到秦军主力围攻,无暇突围之际,蒙恬指挥近两万名步军将士急速扩大战场范围,迅速摆开了防守战阵。
匈奴人的左日逐王和各军将领初始并不惊慌。说句实话,假如秦军只是后退而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击举措,他们反倒有孤军深入之忧,因为他们假如被秦军主力包围在代城附近,那大单于调军救援就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他们突围起来也非常困难,损兵折将倒是不怕,就怕全军覆没。
左日逐王下令点燃狼烟,一边与前军联系,一边指挥后军展开攻击。他想知道正在围攻自己前军的敌人到底有多少?是不是秦军主力?根据燕人送来的消息,秦军主力正在中山战场激战,暂时还没有转战代北的可能,不过并不排除秦人从其他地方调来军队支援代北。
匈奴前军两万余骑遭到了近七万秦军的围杀,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让匈奴人疲于应付,甚至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匈奴人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凶猛的攻击力,其中八千虎烈军的战斗力尤其可怕。无论是控马技术还是武器的锋利程度,包括战阵的配合,虎烈军都远远超过了代北人和北疆精骑,匈奴人更不是他们的对手,刚一交战就被这支军队杀得毫无还手之力,死伤惨重。
左日逐王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前军做出回应。难道前军占据优势,已经控制了局面?既然控制了局面,为什么不以狼烟相告?
左日逐王陡升不详之感,果断下令,全力进攻,突破秦人的阻击。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