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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得知秦王政决心将自己赶出咸阳。并将自己的封邑放置在东边的时候,他以为是三川郡的几个县或者是洛阳。
三川郡在函谷关以东,治所就是洛阳。此郡最早由韩宣王所置,因境内有大河、洛水、伊水三川而得名,其中洛阳是周王室(东周)最后一块土地。吕不韦灭周取洛阳,其后蒙骜伐韩,韩国献成皋和巩两地,大秦的边界随即延伸到魏都大梁附近,秦国再置三川郡。
大秦若取中原,吞并韩魏两国,三川郡就是后方基地。假如宝鼎的封邑在洛阳,他可以利用洛阳特殊的地理位置,大力经营,并在未来的统一大战中发挥重要作用,时机合适则亲自率军征伐,就此建下显赫功勋,这样他的实力达到巅峰的时候,进可以威胁关中,退可以逐鹿天下。
老太后要把宝鼎打造成秦王政的对手,当然要给宝鼎一个合适的地方,洛阳无疑是最佳选择。
秦王政当然不会同意。让公子宝鼎封邑洛阳。事实上就等于让他控制中原之地,一旦大秦吞并了韩魏,公子宝鼎的实力必定飞速增长,最终不可避免地演变成兄弟阋墙的结局。有了长安君的前车之鉴,秦王政无论如何也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他宁愿付出一个郡的代价,也不愿让公子宝鼎封邑洛阳。
西北边疆的军队控制在老秦人手上,如果让公子宝鼎去西北疆,如同虎放南山,将来不是尾大不掉,而是后患无穷,所以公子宝鼎的封邑一定要放在东南。东南有巴蜀和荆襄。巴蜀和荆襄都是产粮区,这两地的粮食布帛等物资是大秦国力的保障,也不能落入公子宝鼎的控制之中,因此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东部的南阳郡。
南阳郡地处中原西南部,周天子曾在此地分封了申、吕、谢、郦、蓼、曾、鄀、许等诸多诸侯国。春秋初期,楚国吞并了汉水流域诸国,占据这片既有沃野美壤,又有江河之便的土地,在这里建置宛邑,试图问鼎中原。宛之名,自此而始。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公元前 272年),秦国在汉水之北,洛阳颍川之南,置南阳郡,意思是其郡在中国之南。居方城汉水之间,故曰南阳,治所就是宛。
南阳郡是不是一个好地方?的确是个好地方,但在这个时代,它地处各国交界之处,战争不断,烽烟连绵,事实上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
“宛”是南阳最早的地名,宛有两个意思,一是屈草自履,这个好理解,芳草盖地,还有一个是“四方高中央下”, 说的是南阳的地貌,南阳东西北三面环山,当中地势低,宛就位于这块地势较低的平原之上,平原上有湍水、白水和泌水三条河,三条河的中下游都是丰地沃野。这三水南下与沔(mian)水会合,便直达荆襄之地。
沔水就是汉水,而这个时代的荆襄之地叫南郡。治所就是郢(阴g),过去是楚国的都城。南阳郡的南部就是南郡,北部则是三川郡,而西北通过武关连接关中,刘邦打咸阳就是走这条路。南阳郡的西面就是汉中郡,两地通过汉水上游的旬关相连。
由南阳郡向东,其东北是韩魏两国,其东南是楚国,而这三国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南阳,因为南阳是连接关中和荆襄的枢纽要地,只要攻占了南阳,就等于切断了关中与荆襄之间的联系,切断了巴蜀和荆襄向关中运送物资的通道。
巴蜀和关中的陆路交通非常不便,只能靠秦岭和巴山的几条栈道,运输途中的消耗极其惊人,但巴蜀的物资假如通过水路进入楚地,再经汉水北上至宛,由宛北上进入武关,由武关运抵关中,则顺畅无比,所以当年秦国打下巴蜀后,马上开始攻打楚国,先后建立了黔中郡、南郡和南阳郡,至此就把巴蜀、荆襄和关中的通道彻底打通了,这也是秦国在最近三四十年国力飞速增长的重要原因。
如此说来,南阳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正是因为它的重要性,所以秦国重兵环伺,三川郡的南部军。关中的蓝田大营,汉中的军队,南郡的军队,四路兵锋环绕南阳,只要南阳稍有危险,四路大军就同时出动,两三天之内即可抵达宛城。
南阳三面环山,腹地河流密布,看似地形不错,但它无险可守,实际上是一块四战之地。从地形上来说,南阳是荆襄的门户,从这里可以纵横四出,可以打中原、关中、汉中和荆襄任何一个地方,反过来,它就是四战之地,四个方向的敌人都可以毫无阻碍地杀进来。在后世的历史上,尤其是三国、南北朝和南宋时期,在南北对峙的过程中,南阳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次次的战火荼毒生灵,把这块富饶之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秦王政以南阳郡为公子宝鼎的封邑,目的只有一个。牢牢压制他,不给他任何发展的机会。
南阳郡是南北两地的交通枢纽,直接关系到王国的安危和未来的统一进程,南阳假若出事了,公子宝鼎是第一责任者,轻则削爵重则斩首,至于说宝鼎在封邑拥兵自重,或者举兵独立,那等待他的结果只有一个,被各路蜂拥而入的大军砍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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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宝鼎封君,爵至武烈侯。邑封南阳的消息在咸阳传开,这是众望所归的事,奔走相告欢呼庆贺者纷至沓来,蓼园大摆贺宴,数日不绝。
南阳郡有十七个县,现在这十七个县的租税为武烈侯所独享,这份荣耀在当今秦国独一无二。
过去文信侯吕不韦食河南、洛阳十万户,长信后嫪毐更是得到河西、太原两郡为封邑,但他们已是历史,现在的秦国只有武烈侯公子宝鼎的封邑最大。年轻的武烈侯异军突起,功勋卓著,如今爵至至尊,财富无数,名震天下,算是少年得志了。
老秦人以为大王最多封宝鼎为君,食邑三万户到五万户就算莫大恩赐了,而老太后的确也是这样建议的,毕竟公子宝鼎还年轻,以后还要不断地建功立业,在封赏这件事上肯定要留有余地,否则将来怎么办?将来他功勋多了,拿什么赏赐?人的本性很贪婪,赏赐要有度,要适可而止,否则就是害人害己了。
秦王坚决不同意以洛阳为公子宝鼎的封邑,为此他做出了一个让老太后无法拒绝的让步,直接把宝鼎推到极致,一等封君侯爵,封邑一个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公子宝鼎具备了谋反的实力。假如公子宝鼎野心太大,秦王政越是压制他,双方的矛盾越是不可调和,最终双方肯定要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重演长安君兵变手足相残之祸。
老太后不就是决心给秦王政打造一个对手吗?楚系外戚不就是想挑起兄弟相斗吗?好了,这下满足心愿了。现在不是秦王政急着赶走公子宝鼎了,而是老太后和楚系急不可耐。
封君假如在咸阳当官,那就是遥领封邑。不但权势大,财富也更多,而离开咸阳,回到自己的封地,实际上就是失去了权势,仅剩下财富而已。公子宝鼎如果一直待在咸阳,被秦王政牢牢压制了,兄弟两人的矛盾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这是楚系所不愿看到的,因为老太后的生命可能不长了,留给楚系重新布局的时间也非常紧张,所以必须让公子宝鼎尽快离开咸阳。
公子宝鼎不是一个普通的宗室贵胄,他有特殊的身份,有张狂跋扈的性格,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这导致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努力攫取权力,努力发展实力,给他一个封邑,给他一个自由的空间,他必将创造奇迹,而这个奇迹显然是大王和咸阳无法接受的,于是最终将爆发一场血腥的风暴。楚系的未来就决定于这场风暴爆发之后的选择,是选择秦王政还是选择公子宝鼎?老太后显然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她把楚系的未来交给了熊启,她的嘱托明显倾向于公子宝鼎。
咸阳宫的明争暗斗非常激烈,咸阳各方势力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老秦人非常担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宝鼎突然登顶,荣宠至极,这背后隐藏的危机可想而知。
这天王离奉王翦之命,把公子宝鼎悄悄请到了自家大府。麃(biao)公、公孙豹、司马锌、白览和王贲都在。
“知道南阳是什么地方吗?”白览不待宝鼎坐下,便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知道。”宝鼎笑道,“人杰地灵之地。我记得越国名臣范蠡就是出自南阳。他本是楚人,却在越国干了一番大事,后来带着西施泛舟而去,营商致富,又成了名传千古的巨贾陶朱公。”
“难道武烈侯也想做个陶朱公?”麃公抚须大笑,“你就不怕武安君从地下爬起来一剑剁下你的脑袋?”
宝鼎摸摸后脑勺,佯作心虚地缩着脖子说道,“我的确想做一代巨贾,可惜时运不济,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们的祖上百里奚就是南阳人。”白览说道,“当年武安君奉命置南阳郡之后,便在宛城白水之畔修了一座宗堂。你到南阳后,记得和你母亲一起去拜祭先祖。”
“怎么?这就要赶我走了?”宝鼎笑道,“大王可没有下令啊。”
“你以为你还能在咸阳待几天?”公孙豹瞪着他,冷笑道,“说说看,打算到南阳干什么?”
“我到南阳能干什么?”宝鼎摊开双手,无奈叹道,“不过做个混吃等死的武烈侯而已。”
在这个时代,各国封君制度各有不同,主要区别就是封邑有的由封君自己治理,前提是封君必须遵行王国统一的法令,而秦国的封君制度则由国君从中央派遣“相”或“守”到封邑进行治理,封君没有行政权。其它诸如封君在封邑上的经济特权,在封邑自由筑城和修建宫室,组建守卫军队等特权大致差不多,但封邑的发兵之权则由君王直接控制,没有君王的玺符节,封君不能发兵,否则视同谋反,所以秦国的封君在封邑内的权力非常有限。
过去穰侯、华阳君在咸阳的权力显赫一时,但一旦离开咸阳回到封地,失去了权势,也就只有混吃等死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齐国的孟尝君,他在齐国出任相国期间就利用自己的权势加强封邑的实力,曾招募天下士子任侠到薛地居住者达六万余家,结果孟尝君回到薛后,竟使薛从齐国分裂了出去,成了独立的小王国,中立于诸侯。这是一个教训,自孟尝君之后,像赵、齐、魏等国都仿效秦国,由中央直接派“相”治理封君的封邑,以防封君坐大祸乱国祚。
“这是你的真心话?”王翦问道。
“老秦人全面复出,我肯定要回封地。像我这样的封君回封邑,大王肯定要派一个亲信大臣出任守相,主管军政大权。”宝鼎说道,“这种情况下我能干什么?我什么都干不了,除了置一些私田,做做回易,放放子钱(高利贷),收收市税外,我只有纵情于山水,徜徉于晨暮,做一个逍遥公子了。”
“有这样的好事?”司马锌摇手道,“以我看,你恐怕没有这样的自由啊。当年我大秦灭蜀后,封原蜀王后裔公子通为蜀侯,派陈壮为相,又派张若为蜀守,同时派相和守去治理封国,严密监控。你身份特殊,背后又有我们这些老头子,大秦的军方就是你的坚强后盾,你对大王的威胁太大了,你怎么可能会有自由?我可以肯定,大王要同时派出“守”、“相”,用两位亲信大臣监控你。”
宝鼎呆了一下,接着忿然怒骂,“鸟!谁能禁锢我?”
“禁锢你不行,那就置你于死地。”司马锌警告道,“好好想想当年的长安君兵变,不要掉进陷阱还一无所知。”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他又不是痴儿。”公孙豹不耐烦地打断了司马锌的话,冲着宝鼎大声问道,“到了南阳你有什么翻身之策?”
宝鼎想了一下,正色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老秦人控制军队,老秦人控制朝政。现在老秦人尚没有完全控制军队,老秦人在朝堂上的力量更是非常薄弱,距离我们的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
“未来几年,老秦人必须利用一切机会,牢牢掌控军队,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军功,就是击败赵国,攻占邯郸,彻底拿下河北。老秦人唯有拿到吞并赵国的功勋,才能确保老秦人对军队的绝对控制。”
“我不想看到在未来的统一大战中,在统一后的开疆拓土的大战中,还有关东人的身影,还有楚人的身影。”宝鼎挥动拳头,厉声说道,“非我老秦人,其心必异,谁敢说,一旦我大秦岌岌可危之际,这些关东人,这些楚人,还会誓死效忠大秦,以命护卫大秦?”
“所以我到了南阳,将想方设法破坏关东诸国的合纵,破坏赵韩魏楚之间的关系,断绝齐国参加合纵的念头,以便给我大军击败赵国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要回咸阳,越快越好,这是我们老秦人控制朝政的先决条件。”宝鼎继续说道,“如果老秦人不能控制朝政,老秦人控制军队就是一句空话。武安君是怎么死的?老秦人为什么一次次遭到打击?原因只有一个,老秦人在朝堂上没有举足轻重的人物,老秦人没有控制朝政,假如老秦人控制了朝政,那我们才敢说,大秦是我们老秦人的大秦,我们才有实力守护大秦,确保大秦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大王雄才大略,他的目标其实和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但因为种种原因,大王和我们产生了难以愈合的裂痕,我们彼此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所以,我到南阳的另一个目标就是想方设法弥补我们和大王之间的裂痕,重建彼此的信任,为此,我们要联合楚人打击关东人,先把关东人打下去,然后再对付楚人。”
宝鼎用力挥动手臂,“我们要打倒所有的对手,只有这样,大秦才能上下齐心,迅速统一中土,并在未来的南北战争中确立明显的优势,并保证我们的大秦,我们的帝国,长治久安,保证大秦的子民,安居乐业,永享太平。”
老将军们凝神倾听,频频点头。公子宝鼎一如既往,他总是站在最高处俯瞰这个时代,总是站在天下大势之上考虑大秦的未来,总是站在大秦的立场上寻找老秦人的壮大发展之路。
“我们齐心协力,拿下了赵国,吞并了韩魏,奠定了天下一统的基础,那我们就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实力,我们就能在完全控制军队的基础上开始进入朝堂,开始控制朝政。”宝鼎一字一句地说道,“控制大秦朝政,让大秦这驾雄伟的马车在我们的驾驭下前进,这才是我们老秦人的最终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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