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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先,在下有礼了!”
白衣书生见有人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倒是在心中微觉有些意外,不过这只是他脑中一闪念而已,闻声时他便回了头,微笑着打量起此人来,只见来人浓眉大眼,体态均称,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无论是与人交谈还是闭口不言,脸上都一直带着谦和的笑容。不过这种谦虚的神态却难以掩盖其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自信。
白衣书生此时也算得上是阅人多矣了,知道根据来人这个年龄,能培养这种自信之心,多半是来自其家族文化的熏陶,如此看来,此人出身也是非富即贵了。
只见他也微笑着回了一礼,道:“这位同考,多谢了,胡某就借你吉言了!”原来这位白衣书生正是此次为求得美人归而前来应考的胡戈,他对于此时考生间相互沟通的一些风俗,也略闻得一二,知道这“必先”的意思,乃是取自“阁下你的名次必然在我先头”之意。
却不料那人听完胡戈的话后,短暂的发了一下愣,随即问道:“兄长也姓胡?”
胡戈弄不清自己的姓氏于对方来说有什么干系,见了他这种反应,心中也是有些感觉奇怪,只是他也没在面上把这种情绪带出来,只是谦道:“在下是前朝仁寿四年生人,看你的年齿与我也差不了多少,这兄长之称却是不敢当的!”
“呵呵,小弟出生于大业二年,小了必先两岁,称胡兄为兄长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啊!”那人说到最后,又笑嘻嘻的跟胡戈拱了拱手。
看他前后的这一番举动,属于那种自来熟型的,胡戈知道,贵族子弟但凡胸中带些心思的,或多或少都会明白些关于交朋友的重要性,看这人年纪轻轻,谈吐不凡,举止自信,却又有没带出半点让人心生厌恶的那种优越感,实属难得了。
看来,这位也是个人物了。
胡戈笑了笑,回了礼,道:“既然如此,愚兄只好托大了,不知兄弟贵姓?”
“小弟姓麴(读音同曲),客居长安一年多了,闻得今年参考的学子中有一位人物,和兄长一般也是姓胡,所以方才有些失礼,小弟昔日里也曾读过几年书,受教过几位名师高人,今次有些不甘寂寞,于是不自量力,特地来瞻仰一下我中土人物的风采!”那麴姓青年笑着回道,不过这回话中却露了些许锋芒,显然是此人也是自视不低。
胡戈哪里听不出来他话中的傲气,这人十之**说的胡姓之人便是自己,又见他虽然在言语中隐隐有套自己话之意,但态度也算坦诚,并没有藏话掖语,于是胡戈呵呵一笑,道:“不知兄弟要找的胡姓之人却是哪位,愚兄在京城也识得几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兄弟的忙!”
“好叫兄长闻之,那人便是当今土窑之策的进献者,身兼东宫和工部要职的胡戈胡归唐!听闻他今日也会来此参加秀才科考试,所以上个月小弟便托了些关系,也报了秀才这一科,主要是想会会这位大人!”那麴姓少年回道。
胡戈点了点头,心道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又听他是上个月才托关系报的名,此人又姓麴,想起一些往事来,也没接他话茬,只是笑道:“麴姓虽也是我汉人姓氏,但如今却兴旺在西北之处,呵呵!”
那麴姓少年听胡戈把话说完,神色渐渐慎重起来,不过片刻展颜,哈哈一笑:“惭愧惭愧,只言片语便叫兄长猜到了小弟的来路,果然是名不虚传啊!看来,兄长就是小弟要寻之人啊!”
话音一落,他郑重其事的朝胡戈拜了一拜。
胡戈上前将他扶起,问道:“不知兄弟和当今高昌国主是何渊源?”
“正是小弟父王,去岁当今陛下登基,我父王欲遣使进献玄狐裘以表庆贺之意,小弟便谋了这个差事,来我中土故国之后,小弟便起了效仿当年我祖父旧事的心思,愿在故土待足三年,方才归去,而我父王并非我一个儿子,经不住我一份份家书软磨硬泡,便也允了!”那麴姓少年解释道。他说的祖上旧事,乃是当年的高昌国主麴伯雅在隋朝时来到中原居住了三年的故事,现在的高昌国王麴文泰便是麴伯雅之子。
这青年男子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胡戈也知道,此时高昌国乃是汉人在西域中建立的一国,其治所在如今新疆吐鲁番附近,其国君主和百姓多为我汉族之人,文化也是以汉文化为主,只因孤悬西域,远离故土,所以大多数的时候便依附在周边游牧民族的统治下,当柔然、突厥这些相续崛起统治草原的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呈战争状态时,高昌历代国主奉行的,便是投胡倒汉这种一边倒的对外政策。
隋时以来,突厥在中原王朝的外力下肢解成东西两部,已现颓势,所以突厥与隋朝以及后来的唐朝,关系渐以和为主,没了宗主国西突厥的阻力,高昌倒也愿意向故土朝贡。这般举动倒给后世华人海外建国立了榜样,若干年后的李家坡便是一例。
不过虽然这个国家高层奉行的外交政策是以向游牧民族称臣为主,但是其百姓倒是没忘记自己身为汉人的荣耀,其领地里望族老者常因死后不能落叶归根而蹉叹痛心。
也难怪,此时西域各国开化的程度远低于这些汉族后裔,虽然他们武力上没有什么可以称道之处,但是在文化上,却足以藐视周遭这些茹毛饮血,粗鄙无文的莽汉。
……
“原来是一国王子,倒是胡某失礼了!”胡戈不愿失了礼数,也朝他行了一礼。
“兄长不必多礼,想我高昌虽称一国,地不过千里,民不过七千户,却还不如中土故国一上县尔,兄长却是当今储君的老师,贵不可言,却莫要再折杀小弟了!”那高昌王子忙道。
胡戈呵呵一笑,问道:“王子殿下寻在下所谓何事?怎么也和我等一般来参加这科举之试?”
“小弟名叫麴智仁,乃是我父王的第二子,我那日请命求往大唐,就是因为小弟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希望有一天能回故国走走看看,现如今我来了一年多了,却不想回去了,将来家中有大哥继位,我在此也是安稳,兄长,莫要叫我王子了,此处是大唐的地界,你我还是按年齿以兄弟相称吧,这样我心里舒坦些!”麴智仁道。
胡戈心想原来如此,再小的地方也有权位之争,高昌虽小,其主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这位小王子倒是聪明,直接避开了去,在这世上最为繁华的城市里逍遥快活,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活法。
见麴智仁话已如此,胡戈也不矫情,只道了声得罪了,便与此人攀谈起来。
刚才麴智仁话语中还隐隐有与胡戈比高的意思,此时见了真人却又一味谦和,胡戈不信自己几句话便能折服此人,倒是对他这份涵养不免有些佩服,只听麴智仁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在长安各县四处游历,见到各地土窑好生兴旺,便听人说起了兄长的大名,一时起了好胜之心,还请兄长多多包涵啊!”
胡戈笑着谦和了几句,连说无碍,那麴智仁见此情形,又道:“也是当朝陛下宽宏大量,对我这等偏僻地方来的粗陋之人也不嫌弃,他得了我上给礼部的请求参考的奏疏,立马就准了,还让礼部尚书赵郡王李大人面见了小弟,又是一番温言鼓励,小弟这才得与兄长同科参考,日后还望兄长对小弟多加提点啊!”
“智仁你出生王族,自小定是受过名师教导,想我一个草野之人,哪里能有什么教你,戈承蒙错爱了!”胡戈笑道,这时他对此人的心思还有点吃不准,待他虽是热情,却也没忘底线。
“兄长哪里话,我虽是化外之人,可也从你的土窑之策中也领悟到一些以前闻所未闻的高策,若我高昌也能出兄长这样一位国士,必不会受周边国家欺辱了!”,麴智仁拱手道。
胡戈第一感觉这位仁兄莫非是来做说客的,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明摆了是一位为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祸的曹植之流。
虽然摸不清他的想法,还是先出言断了他的念想吧,胡戈略思了一会,道:“兄弟,大国行事与小国不同,同一种方法在两个地方实施,所得的结果也是不尽相同的,就拿这土窑来说吧,在你高昌便施行不得!”
麴智仁闻言一愣,忙问为何。
胡戈笑道:“你心中定是想好了,若你国中开起这种土窑,便往外销,就算西域人丁稀少,不比我中土人情,可是那各国富裕,光修城墙建宫殿所需便是不少,若土窑烧起,你那国中七千户人家定是能过上好日子,你说对不?”
麴智仁闻言脸色稍变,惊诧道:“兄长,你怎能知我心中所想!?”
胡戈呵呵一笑,并不解释,只是接着说道:“智仁,须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怕你国中诸人忙一场,到头来也只是替别人做了嫁衣啊!”
胡戈说完,麴智仁果然如霜打的茄子,脸上青得厉害,低了头呐呐无言,半晌才道:“依人成事,事事得看人嘴脸,突厥贪婪,反复无常,就算与他称臣,等我们肥了,他定会扑上来咬我血肉,兄长,小弟真正受教了!”
胡戈点了点头,只在心里想道,“小国寡民,万事艰辛,若能放得开一家富贵,换来万家安定,唯有游子归家才是正道啊!”只是这种听起来像是劝降的言语万万不能说出口,搞不好便会引起外交纠纷,胡戈拍了拍麴智仁的肩膀,也是默默无语。
这时考生人群中起了阵阵骚动,大家的目光都往胡戈麴智仁这边投来,胡戈心知他们不是看自己,便也回头观望,只见不远处有俩人牵马而来,后面跟着近百军士赶着马车举着火把在大雪中慢行,把这还没有睡醒的黑夜撑出半面红光。
当先牵着马儿的两人一人穿紫一人穿绿,胡戈看得仔细,这左边紫袍之人便是魏征,而另一位绿袍官员不必说了,便是自己心上人的舅舅卢承庆卢大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正常下了朝,还是上到一半中途赶过来的。
棘围之内的兵士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有人马上进去通禀去了,不多时里面涌出好几位绿、青服色的官员,想是尚书省里协调考场的外联之人,其中就有刚才和胡戈见面的尚书省赵主事,他经过胡戈身旁时还不忘对其拱手行礼,与其同行的尚书省同僚们见他居然向考生行礼,都带着疑惑的目光向受礼之人望来,胡戈在尚书省也是来来往往过多次的,其中官员也有认得胡戈的,也是赶忙上前拱手,都寒暄道:“这天寒地冻的,怎生叫胡大人站在外面苦等,真是我等失职啊!”
胡戈不想截了他们在此说话,便道:“诸位如此客气作甚,都是省里的同僚,不必如此啊,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来日有空大家不妨去在下司里坐坐!”
众人谁不知道此时不是叙话的时候,眼见魏征就要过来了,自己还站在这里说个不停真是没了体统,只是眼前这人来头也是不小,不好随便敷衍的,此刻突然见他如此好说话,都大喜道:“胡大人相邀,岂有不去的道理,日后说不准就要去讨杯茶喝!”还有人凑趣道:“谁不知杜大人的好茶都到了胡大人哪儿,我们可是好久都没尝到味了!”说完都朝胡戈拱了拱手,大家才一路小跑,迎接魏征这位准宰相去了。
这一幕直叫数百学子并他们的奴仆看得目瞪口呆,这土包子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尚书省的官员们在迎接秘书省魏大人的路上还停下与这人拱手作揖,此人定非寻常人物,这时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在那里悄悄嘀咕道:“莫非这白衣书生就是与我们同考的太子司议郎胡大人!?”一听这话众人都是悔不当初,早闻这位胡大人没有架子,很是平易近人,眼前这么好的机会本可以上前套套关系的,都被自己以貌取人给害了。
“归唐,今天好好考啊,老夫可是专门等着看你的方略策啊,呵呵!”
待尚书省官员迎了魏征并卢大人过来,魏征特地停步跟胡戈说了句,胡戈恭敬的回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魏征笑着点了点头,朝里面走去,随后众人见魏征都特意停步跟胡戈说话,都是无声的跟胡戈拱手致意,待他们都进去了,只见吏部考功司的卢员外郎还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胡戈。
这位卢员外郎四十不到的年纪,可官帽下沿鬓角的头发略带几根白丝,只见他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那件六品朝服穿在他并不魁梧的身上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威严之感。
胡戈见别人都进去了,随行而来的军士们也开始搬着马车上所载的沉沉木箱,但这位心上人的舅舅却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纹丝不动的打量自己,没奈何,胡戈上前拱了拱手,道:“晚辈胡戈见过……舅舅……”
要说官职胡戈可不在这位吏部员外郎之下,只是不好以官场礼节相见,免得别人说自己没大没小,可他一时又想不出到底该怎么称呼此人,只好随着心上人的叫法而称呼。
这一叫直把一直站在旁边默默观察的的高昌王子惊了一惊,原来这二人是亲戚啊,可自己明明打听到这位兄长举目无亲啊,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可接下来一幕又让困惑中的麴智仁惑上加惑:这位舅舅竟然当众称呼起外甥为大人……
“胡大人,看来此番你是志在必得啊!”
只见胡戈腼腆一笑,哪有什么太子司议郎的官仪,也不见官高一级压死人的威严,只是如晚辈对着长辈那般恭敬答道:“我答应了薇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然,她会伤心的!”顿了顿,他又抬起头来,缓缓道:“我这辈子已经走得太远,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现在想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当得一个“怕”字的,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扪心自问,真的什么都不怕了吗,不,我还有唯一一怕,我怕薇薇伤心,怕到了极点!”说完心里话,胡戈舒畅多了,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
听胡戈把话说完,卢员外郎脸上显出一丝惊诧的表情,这是一个为官之人所说的话吗?想当今圣上和本部的杜大人都是十分的器重于他的,这在长安官场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可……这和那个据说在政事堂议政时都是意气风发的后起之秀是一个人吗?刚才见他和众官员打交道都是那般稳重,可现在从他嘴中说出的话怎么却是这般的孩子气!?
他叹了口气,这时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外甥女为何会那般钟情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