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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剧变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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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剧变10

    汴京,皇宫。

    郭威收到折从阮与韩奕的联名奏表,得知庆州乱平,喜形于色。

    如今天下分裂,四方未靖,朝廷这次在未动用禁军的情况下就讨平了庆州之乱,极大了威慑了西北蕃族各部,大涨了国威。

    七天之内,庆、环二十三家蕃族上表称臣,就连夏州土皇帝李彝殷也不得不上表庆贺一下。

    “可有献俘?”郭威有些得意地问臣下。韩奕是他的爱将,韩奕有功劳,自然也说明他郭威有用人之明。

    范质苦笑摇头:“没有!”

    “几千人的大部落,难道一个俘虏都没有?”郭威不禁吃了一惊。

    “皇上,酋首李万全死于乱兵,其余头目或死或逃,少数部众越过横山逃亡而去,其余部众人口都被参战各蕃瓜分一空,故而折令公未能向朝廷献俘。”枢密院魏仁浦奏道。

    “哼,这是韩奕那小子造成的结果吧。朕许他便宜行事,以夷制夷,朝廷坐收渔人之利,命他小心些,别又培植了个拓跋思恭!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韩奕以利益为诱饵,将蕃族战士集合在一起,组成蕃兵野战部队,已经迅速达到一万五千余人。这一万五千蕃兵,数量相当可观,兵源来自各家部落,可以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制衡,谁也不能一家独大,成了一个微妙的组合与平衡,而韩奕当然成了这支兵马唯一认可的统帅。

    郭威以前在刘知远手下也管理过蕃兵,深知蕃兵难以管理。

    范质虽是文人,但也并非迂腐之人,奏道:

    “横山、陇山一线,群蕃混居,势力极大,北海侯行此以夷制夷之策,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毕竟朝廷大敌在河北、大原,无暇西顾。只是北海侯手段有些骇俗,倘若不能有效控制蕃兵,恐怕会埋下祸根。皇上,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准折、韩所请,该赏赐的都应及时兑现,至于其它,须命折、韩小心应对。”

    “好吧!就依折从阮、韩奕所请,拓跋雄等十三家部落酋长,各有职赏,或为团练、防御,或为巡检,等次有差,皆为朝廷禄官。官军亦依例赏赐,即日下拔钱物,不得延误。”

    郭威表面上有些生气,心里其实却不以为然,该赏的马上赏,就是怕韩奕玩的太大,吞不下。这就是老人与年轻人的区别,稳重有余却失锐气。

    韩奕虽身在边疆,为了便于果断行事,他可以瞒着朝廷大佬,却不会瞒着郭威。三天两头,韩奕有密折直接送到郭威的案头,事无巨细一一陈述,绝无隐瞒,这让郭威始终有种尽在掌握的感觉。这种感觉才是郭威对庆州放心的原因所在,倘若韩奕事先并不向他通气,先斩后奏,让郭威两眼抹黑,结果就不一样了。

    “陛下,蕃酋赏了,官军也赏了。折从阮与韩奕二帅该如何赏赐?”郑仁诲见郭威似乎忘了关键,连忙提醒道。

    “折从阮已经贵国公了,又兼使相,再赏就只能封王了。这次就加开府,再加食实邑五百户,再命他将族中子弟五人名子报予朕知,朕许他子弟美差。”

    “那韩奕呢?”郑仁诲问道。其实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韩奕暗中全盘谋划领导,劝服蕃族,以夷制夷,才是最大的功臣,折从阮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朕还未想好。”郭威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郭威总觉得今天有些怪异,环顾左右,忽然发现原来少了一个重要人物,抚额讶道:

    “王秀峰今天怎未来此议事?不会病了吧?”

    范质一惊,这个场合王峻一般是不会缺席的,他是不知道,以为王峻事先已经向郭威告过假,只不过没跟他范质打过招呼而已——王峻有事不跟自己先通气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魏仁浦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王相公昨夜饮了不少酒,宿醉未醒。”

    “哦?王秀峰很少会因为醉酒误了公事,不知他昨夜和谁畅饮,怎未请朕去讨几杯酒啊?”郭威诧异道。

    “好像是禁军的一些宿将。”魏仁浦淡淡地说道,却在众人的心中炸响了一颗惊雷。

    殿中之人神色各异,人人都沉默起来,一个当朝首相私下里跟带兵的将军们联欢,这是个敏感的话题。

    郭威脸色变了变,他是个很有城府的人,早就不是三十年前那个敢当街仗义杀人的军汉了,登了龙门穿龙袍做了皇帝号令天下,更会隐藏心中真实的想法:

    “唔,王秀峰在前朝便是重臣,也曾带过兵,他在军中故旧同僚极多,如今身为宰相能不顾尊贵身份,与军中粗汉们同席饮酒,也实属难得。来人呐,从我宫中取出十坛美酒,送到秀峰府上,就说是朕的旨意。”

    郭威将“朕”这个字咬得极重。

    这十坛美酒一送到王峻的府上,王峻便意识到郭威有些不满了,立刻入宫求见。君臣落座,王峻便道:

    “皇上,臣老了,昨夜贪了杯,便误了今天的廷议,请皇上降罪。”

    王峻嘴上告罪,脸上却毫无愧疚之感。

    郭威接见王峻是在宫里新落成的一座亭子里。话说王峻大权在握,曾嫌枢密院的房屋太破,就大起建筑,极尽奢华,建成了还请郭威来参观。

    当时国家很穷,郭威自己想新做一件龙袍都要三思而后行,你王峻倒是大方,拿国库的钱不当钱。郭威越想越不是滋味,参观回来后自己也盖房子,于是便有今日这个漂亮的亭子。只不过亭子还落成时王峻反过来又说郭威不体谅国家困难浪费云云,这件事让郭威憋屈,心里好久不痛快。

    今天在这亭子里见王峻,郭威是有用意深刻,他只不过想提醒王峻,谁才是这个帝国的主人。

    “秀峰兄言重了,我听说你昨夜连饮了十觞酒,少说也有两斤的酒量,廉颇未老啊。”郭威笑道,“倒是我老了,酒量已经明显不如从前在军中之时。”

    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郭威是不会在王峻面前以皇帝自居的,通常以你我相称。

    “哈哈,皇上的酒量,老臣是没法比的,军中的那些军头们,哪个能喝过你,要不你怎能做皇帝呢?”王峻笑道。

    他恰当好处地点明,他郭威能做上皇帝是谁出力最多,要不是他王峻卖力说动军将们跟郭威造反,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呢。

    嘴上亲热,郭威已经明显感觉到王峻与自己之间出现了问题,以前的那种知无不言言不不尽的情谊已经越来越淡了,以前闹矛盾时或许还隔着一层纱,现在仿佛隔了一座山:

    “秀峰兄,庆州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廷报臣已经看了,折令公与北海侯做的不错。尤其是,庆州这次平乱,没动用京师的兵马,朝廷也没花多少钱。嗯,陛下的腰包好像也比以前鼓了些。”王峻开玩笑道。

    “既然庆州乱平,昝居润等文官刺史也算是良臣,有他们为朕牧守一方,恢复生产,朕以为西北大势已定,秀峰兄你看,韩奕这小子是否应该调回来?”郭威试探道。

    “皇上,万万不可!”郭威话音未落,王峻立刻大声地说道。

    “为何?”郭威眉头一挑。

    “皇上,野鸡族虽然举族全灭,但余孽仍在,更何况西北河陇群蕃混居,哪个真心臣服朝廷?若没有个强有力的人物镇守,蕃人的胆子便大了,皇上你不要忘了,还有夏州李彝殷,这厮就是个大祸害,朝廷须趁其羽翼未满,尽早除掉他。所以臣以为……”王峻看了看郭威脸色,继续说道:

    “所以臣以为,朝廷要想西北根本安定,李彝殷必须除掉。举朝内外,唯北海侯可堪此大任呐!”

    郭威内心失望,他根本就没有立刻将韩奕调回来的打算,虽然王峻说的冠冕堂皇,但他知道王峻仍然没有容人之量,害怕韩奕回来跟他争权。

    心中虽然失望,郭威却一拍大腿,笑道:

    “秀峰兄与北海侯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真是朕之左右臂膀啊,你们想到一块去了!”

    “难道北海侯对夏州也有企图?”王峻眼中闪现出一丝锋芒,脸上显出怒意,“是了,年前镇北军与铁骑军一同调往河中,以备太原方面进犯,臣当时奇怪,以为此举有些大动干戈,那太原刘氏虽然不臣,但刘氏元气大失,没有实力南侵,原来是为了李殷彝准备的。皇上,你连我都瞒过了,我好歹还是个枢密使,掌管兵马调动。”

    “秀峰兄恕罪,当时庆州事急,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怕走露了风声,让夏州方面跟庆州一起乱了,那就真成了大祸事了。”郭威解释道。

    “皇上还是对我不放心,你我二十年患难与共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韩奕这个年轻人吗?”王峻脸上写满了愤怒。

    “秀峰此话从何说起啊?”郭威连忙道,“韩奕是后生,也是你我的晚辈,秀峰兄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一较高下。你们一文一武,好好共事,岂不是社稷之福?”

    “皇上,臣老了,今日多说了几句话就感觉累的慌,告辞了!”王峻站起身来,机械地拱了拱手,便要离宫。

    “秀峰留步,我已在宫中备了好酒好菜,用过饭菜再走,你我已经多日没有一起聊聊了。”郭威急道。

    “你这庙太大,臣觉得不自在。”王峻拂袖而走。

    望着王峻怒气冲冲的背影,郭威又一次感觉这个老伙计真的很陌生。

    “皇上,这饭菜……”

    内侍小心地问道。

    郭威是个重感情之人,虽说自古权力倾轧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但郭威就是这么一个人,能重感情的人都不是太坏的人:

    “拣两样送过来,余下的不要浪费了,让内侍们分了吧。”

    郭威用过了午膳,这才起驾去御书房。驸马张永德奉命等在了那里。

    “王相公新纳了个小妾,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原本也没准备大肆摆宴,只请了一些故旧,或许这只是借口。”张永德奏道,尽管他对王峻也不满,这次做了回告密者,也并没有添油加醋。

    “听说禁军中有不少人赴宴了。”郭威问道。

    张永德不是外人,说话也没有别人的顾忌:

    “父皇,禁军中倒有不少人备了重礼去了,比如樊爱能、张令超等。您知道,这世上总不会少了趋炎赴势之人,更何况如王相公这样的重臣。不过,郭崇、曹英二位军帅,还有我和重进殿前军中的军将们都没去。”

    “郭崇、曹英,都是久历大事识大体之人,朕没看错他们。”郭威点点头。

    刚用过午膳,郭威做在胡床上,身上盖着锦被,眯着眼似乎有点犯困,张永德正要悄悄地退下,郭威却突然道:

    “把赴宴的那些军将名字给朕留下来,不要对人说起这事!”

    “是!”

    那一头,王峻回到家中,又连饮了两盏茶,脑子里这才清醒了些。思前想后,王峻对自己今天的言行感到一丝后悔,悔意也只是一闪而过。

    “讨平了区区野鸡族,又算得了甚么?我且略施小计……”王峻从书案里找出一封密函,正是定难军节度使夏州土皇帝李彝殷的礼单。

    李彝殷不知道王峻要纳小妾,他承自先祖的余荫,利用中原混乱的局势,始终掌握着夏、银二州,有黄河、横山之险,在那里做着土皇帝,谁入主汴梁跟他没一文钱关系。

    不管谁做皇帝,都要笼络他,加官进爵。别的节度使或许担心前程,他李彝殷却不担心,难不成你要派一个汉人来做党项人的首领?不要忘了,越过黄河,还有太原刘氏,万不得以时我投了他,你要怎样?

    现在世道变了,他原以为延州高氏是个劲敌,可一朝醒来发现横山的另一端忽然出现了一个威胁,所以他觉得应该给王峻送礼。

    巧合的是,王峻的书房里,还有延州高氏、灵州冯继业的礼单。

    现任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年事已高,身患重疾,大概自知日子不多了,想着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够为自己儿子高绍基做好铺垫,让儿子承袭节度使之位。

    无独有偶,灵州朔方节度使冯晖死后,长子为次子冯继业所杀,冯继业自为节度留后,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冯继业以为朝廷要降罪,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动静,只是自己的“朔方军留后”迟迟没有转正,所以也想走王峻家的后门。

    “真是风云际会啊!”王峻忍不住要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