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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奕不过是亲自奏报前方道路情况,并向皇帝询问行止安排,另外就是转呈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乞求皇帝加快行程的奏折。
“哼!”刘知远还未看完二人的奏折,就将奏折砸在韩奕的身上,怒道,“朕是天子,不是他们麾下小卒!不思进取,相互攻讦,乱我军心,徒耗粮秣,何以讨逆?何以安邦?何以平天下?”
刘知远面色红紫,相貌脸色本就不怒自威,这一发起怒来,让左右侍从胆战心惊。韩奕侍立一旁,也是不敢直视,生怕引火烧身。
“陛下息怒!”枢密使杨邠道,“邺都已经不远,陛下不如加快行程,至邺城军中再作计较。文武百官皆随驾亲征,到时其中是非曲直一辨即知。”
“杨枢使所言甚是,陛下亲至,自然会了解真相的,谅邺都军中无人敢隐瞒。”宰相苏禹珪也劝道。
经过众人一番劝解,刘知远的怒气这才消了大半,他当即命道:“今日进食后,全军急行!”
“是!”左右齐声应道。
韩奕正要返回自己的前锋营地,郭威将他叫住了。
“听说你在黄河边上,遇到了冯道诸公?”郭威问道。
“回太尉,正是如此。”韩奕答道。
郭威见他拘谨,笑道:“你跟我儿郭荣都兄弟相称了,见到老夫何必如此拘谨?”
“只因令郎官职太小。”韩奕见郭威表情轻松,语气和蔼,大胆地开玩笑道,“郭公的官职太高。”
“哈哈!”郭威爽朗地笑道,“想说便说,这样才叫年轻人嘛。年纪轻轻的,太过谨慎,反而让人奇怪。”
“不知郭公方才为何提到冯相公?”韩奕问道。郭威方才给他下了个太过谨慎的评论,本是脱口而出,却让他感到意外,不知是好还是坏,看来适当地骄傲莽撞一下也是应该的。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圣驾离京师前,李公已经被拜为太子太傅,和公被拜为太子太保。至于冯公,现虽还未授官爵,但想来也不会太差。”郭威和蔼地说道,“冯公年长于我,累朝宰相,在朝野百官之中,称德高望重第一,我对他一向尊敬,他跟我说在你军中一餐,虽然并不丰盛,但感喟良多。因为那是我大汉朝廷的米粟,九死一生之慨吧!”
韩奕心中疑惑,冯道感叹幸运脱难,本属自然,不知郭威跟自己说这些是何意,或许就是随便一说,
“冯公说你心地纯直,见识不俗,所虑又远,能发常人所不能及之高论,将来定会很有成就。能得冯公此论,你也可以笑看同辈人了。我儿郭荣对你也是极友善,你年少却居高位,虽然未授节镇,但已经相当瞩目了,郑州善政,朝中亦有所闻,莫要骄傲自满才是。”郭威说道。
“郭公告诫,卑职不敢忘!”韩奕躬身拜谢,又问道,“郭公若是没有其他需要卑职效劳的,卑职便要赶回军中。”
“你去吧!”郭威点了点头。
郭威与韩奕见面的次数,几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但韩奕谨慎守礼,又不是太过热情,总给他一种亲近之感,韩奕身上的朝气与活力总让他能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情状。郭威却不知,韩奕虽然本性如此,也是刻意地与他亲近,人总要找个靠得住点的大山。
当人们还在围着刘知远、杨邠、史弘肇、苏逢吉阿谀奉承的时候,韩奕找上了郭威这座靠得住的大山,与另几个重臣相比,郭威太过低调,不显山不显水。
有一点郭威说的没错,韩奕在他面前太过谨慎,但这也说明韩奕胸有城府。人有城府不要紧,关键是要如何用好城府。
十月十七,汉帝刘知远终于抵达邺都城下,却直接住在高行周的军营中,以此表明自己对高行周并无恶感。邺都城头上的守军,远远地望见汉军数万援兵奔来,旗帜鲜明,刀枪林立,本就心生恐惧之心,又见赭黄色龙旗来到跟前,惶恐不安起来。
刘知远坐在中军帐中,一言不发,文武百官侧立左右。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拜倒在地,帐内压抑的气氛令二人心中忐忑不安。
“说吧,邺都城为何安在?”刘知远沉得住气,让二人跪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高行周身为主帅,又是年长者,但慕容彦超既不知敬上,又不知尊长,未等高行周开口,却抢先说道:“陛下,我大军受钦命屯集城下,本可一鼓作气,将邺都拿下。但正当我军将士奋不顾身之时,高节帅却喝令全军围而不攻,只是每天挖壕筑栅,将我等当作匠人役夫使唤,空费粮秣。”
刘知远见慕容彦超抢了发言权,又见高行周并不焦急,而是耐心地听慕容彦超说完,心中对高行周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高卿,你是主帅,你说说看。”刘知远点名道。
“陛下明鉴,邺都是河北首要大城、坚城,本就易守难攻。况且杜贼早就必怀反叛自保之心,广积粮甲,又阴结辽人,引以为援,士气正高。臣不愿看到将士徒劳无功,空洒热血。故而,臣围而不攻,广筑城壕,待敌……”
慕容彦超打断道:“哼,你与杜贼有婚姻之好,怕是另有隐情吧?”
高行周不愿当着皇帝的面,与慕容彦超吵架,伏身拜道:“陛下明鉴,我军来时,城中士气仍高,彼时契丹人还控制着相、洺、邢、恒等州,贼军以为有辽兵来援。今白沟以南除少数州县外,皆为我朝所有,邺都孤立无援,城中粮食将尽,只要我军再围上两月,邺都不攻自破。”
刘知远当然知兵,听高行周这么说,心中深以为然,暗道高行周不愧是沙场老将。他也不想当场斥责慕容彦超,便当众说道:“两位统兵在外,辛苦有加。今日暂且退下,朕自有计较。”
“遵旨!”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不知刘知远何意,只得退下。慕容彦超还想再申辩几句,见皇帝脸色不豫,将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回肚中。
待正副统帅出帐,刘知远对侍立一旁的几位重臣说道:“朕亲至邺都,不能不抚恤将士。尔等先代朕去各处营中探视。高与慕容二帅不和,有悖征伐之道,尔等好生劝慰。”
“遵旨。”杨邠等人应道。
韩奕刚将自己的人马安顿好,高怀德来请他去见自己父亲。韩奕也想去拜见一下高行周,刚行至高行周的帅帐前,见苏逢吉与杨邠二人结伴去探视高行周,便与高怀德二人立在帐外候着。
“苏公、杨公,老夫苦啊!”高行周苍老但不失洪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传来苏、杨二人的惊呼声:“高公请起,我等消受不得!”
高行周大概是向这二人跪拜,以高行周的资历向他们二人跪拜,苏、杨二人虽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员,但也消受不起。
一番劝说之后,高行周向二人倒着腹中苦水。那慕容彦超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数次挑事生非凌辱高行周,高行周起初不想跟他计较,慕容彦超借着与皇帝的关系,变本加厉,饶是高行周气量高深,也是无处发泄胸中愤懑。
“老夫历数朝为将,世人皆知我心。我虽与杜逆有婚姻之好,但那是前朝之事。老夫公私分明,否则我早就借故推辞帅职,何故受此屈辱?”高行周越说越是气愤。
忽然帐内一阵更加激烈的惊呼声,嘈杂声中夹杂着杨邠的惊呼声:“高公,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苏逢吉也在旁边惊呼:“快、快,将高公拉住!”
帐外的高怀德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父亲想不开动了刀子,连忙入帐抢救,韩奕也跟着进去,只见高行周正跪在地上,用双手从地上挖掘泥土,正往嘴里塞。苏、杨二人一左一右拉扯,众军士上前帮忙,这才将高行周拉住。
韩奕觉得十分惊讶,因为他发现这大帐竟是建在一个马粪堆之上,马粪虽然干燥,又混着泥土,但总是粪土。高行周竟然毫不犹豫地将粪土往嘴里塞,老泪纵横,委屈万分。
苏、杨二人见高行周如此,齐声说道:“高公今日所言,我等必会转奏上听,有我们二人作保,谅慕容彦超也不敢诬蔑与你!”
“老夫谢过二位相公,纵死不敢相忘二公恩情。”高行周道。
苏、杨二人这便告辞而去,去向皇帝奏报去了。高怀德道:“父帅何苦如此?大不了,咱们辞职不干了,岂能受此大辱?”
高行周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打量着韩奕,挤出一丝微笑:“这位这便是韩防御使了?”
“小将拜见高公!”韩奕拜道。
“贤侄免礼!”高行周亲自将他扶起道,“这次若是能得陛下谅解,也多亏了贤侄。”
“小将也不过说了句无用的话,不敢让高公以侄呼我。”韩奕回道。
“示上以诚。”高行周道,“我儿怀德就猜不出贤侄之意。”
韩奕心中不以为然,高行周早就有了这个想法。韩奕的目光在地上粪土一扫而过,说道:“高公真能做常人不能及之事。”
高行周老脸一红,道:“倘若你能办成,你早就做上了节度使,何苦让人抹杀你的功劳?”
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韩奕觉得学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