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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奕见宾客都陆续告辞,也回到城外义勇军营地。
符彦卿说话算话,不仅将答应给义勇军的钱粮送到,还送来一些酒食,慰劳将士。呼延等人都在营帐中大吃大喝,就连冯奂章也敞开了怀往腹中灌酒,义勇军找了刘知远做靠山,有了出身奔头,大伙都很兴奋。
“老弟,属下敬你一杯!”呼延见韩奕刚出现,便拉着他吆喝道,称呼却是不伦不类。
“你们喝吧。”韩奕一把将他推开。
“军上似乎有些不乐?”刘德放下酒杯问道。
“我并非不乐,我观符彦卿情状,他似乎还在观望之中,看来徐州也非我等久留之地。”韩奕说道。
刘德道:“如今刘公虽已经称帝,要说实力,非刘公不敢称第一,要说威望、资历,刘公亦是天下之首。只是后事难料,刘公仍龟缩河东,想来符彦卿也不想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冒然称臣。他与我们不同,我们一无所有,东奔西走,能有个盼头就是万幸了,符彦卿家大业大,一招不慎,就是满门皆输。”
呼延说道:“这些事情,是你们聪明人考虑的,我呼延唯军上钧令是从!就是你让我现在领人杀进徐州城内,取了符彦卿项上人头,那也行!”
“大哥又胡说八道了!”冯奂章摇头道,“须知我们在徐州为客,符彦卿对我等已算是客气了,你若是胡说,岂不是为我等招惹是非?莽夫!”
呼延被冯奂章弄得下不了台,朱贵也道:“在这件事上,冯老四说的对。自从在宋州遇上符彦卿,军上处处尊重符彦卿,护送他回徐州,你要是再胡说八道,那真要坏事了。能跟符彦卿攀上交情,不会有坏处的。”
呼延双眼圆瞪,只得道:“好吧,我这嘴只用来喝酒吃肉,不说话!不能抢了吴大嘴的活计。”
“我招谁惹谁了?”吴大用表示强烈不满。
众人哄然大笑。刘德对众人说道:“符氏一门世代为将,符彦卿之父秦王符存审,从武皇征战,战功赫赫,其九子俱为良将,亲朋故旧数不胜数,如今符彦卿又历唐、晋两朝,亦是当世重藩大将。此等人物,岂能小视?军上与符彦卿交好,为的是今后仕途,也包括诸位将来的前途,须知官途复杂,多一些知己、益友,只有好处。官场亦是沙场,诸位只需听命就是,不必多想,更不可造次。”
“军上,我等该怎么做?”吴大用问道。
“我虽对符彦卿有恩,但符彦卿亦以钱粮助我,这对我等来说可谓是久旱逢甘雨,帮我大忙,两家恩义算是清了。符彦卿眼下正观望,我等不便久居徐州,我欲率军驰往毫州,以毫州为根据地。在毫州整军,训练部曲,严明纪律。我义勇军将士虽个个都是好汉,对付散兵游勇尚可,但还称不上精锐。”韩奕又指了指面前堆着的杯盘碗筷,“今后军营之中,切莫日日盛宴,军人们都看着呢。若做不到与军士同甘共苦,关键之时,军士亦不能效死。另外,符彦卿送来的钱帛,赏给全军,我分文不留,今后凡有斩获,亦是如此。”
“遵令!”众人齐声说道。
当下,韩奕任命刘德为都押牙,参谋军务大小诸事;以陈顺为马军都指挥使,冯奂章为马军都虞侯,领五百马军;以呼延为步军都指挥使,朱贵为步军都虞侯,领两千步军;以李威为牙军指挥使,掌五百牙军。
“吴大用与蔡小五二人,新归我军,但此前并未立有功劳,暂时在我牙军效命,充任都头之职。待将来立功,我再行擢拔。”韩奕最后道,“本军有功即赏,无功则无赏。”
蔡小五道:“军上公道!属下必会誓死效命,不敢迨误军令。”
吴大用也道:“跟着军上,不愁没有机会升迁。”
只有郑宝不满意,他嚷道:“我也要当兵!”
“我看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吴大用笑道。徐宝不知其意,仍叫嚷道:“我在随军大营中,也找了一班年纪相仿的,他们跟我比武艺,人人都比不上我。要不哥哥封我做他们的首领?”
“我看也行!”刘德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不出几年,这些少年人当中就会出现猛将。”
韩奕知道刘德的意思,这跟近世收义儿即养子之风一脉相传。武皇李克用部下就豢养有“义儿军”,此义儿军的首领就是符彦卿之父符存审,属精锐中的精锐,用于冲锋陷阵攻坚拔锐。
他想了想,便点头答应,郑宝便高兴地出了帐,去训练他的少年军了。那些少年不是孤儿,就是义勇军军士之子,是韩奕让他们在饥饿流离中活了下来。
“承蒙诸位看得起,听我军令,而今又各有出身。但将来会是如何?要想真正出人头地,还是沦为平庸,全凭自己。”韩奕扫视左右。
李晖还在徐州城内被当成菩萨一样供着,天天好酒好肉,一班乐人、美女围着,乐不思蜀了。
韩奕在徐州休整了三天,就带着自己的部下驰往毫州。符彦卿听说义勇军不告而别,暗笑韩奕太过小心,他后来常三头五回遣人送些财物,以示恩义。
三月初的光景,正是暮春季节。
义勇军所过之处,人烟却是稀少,疯长的野草丛中,庄稼难得一见。东南兖海群盗猖狂,淮北也是如此,淮北贼帅又有许多投奔淮南唐国。闻义勇军奔来,又见义勇军旗帜鲜明,军士健壮,行动有序,群盗又听说过义勇军的威名,纷纷望风奔逃。
行至宿州北的濉水,蔡小五来报,一支军队挡在河对岸,当中一面大旗,书着“赵”字。
“此乃宿州防御使赵凤。”向导说道。
“赵凤?”刘德稍吃了一惊。
“刘都押牙知道此人?”韩奕问道。
“只是有所耳闻,此人原本也是举童子出身,但本性凶悍,以杀人暴掠为事,沦为贼寇。后来又依附赵延寿,因而也就是投靠了辽人,常在北边为将。此番辽人入汴,他大概是被辽主任命为宿州防御使的。探马报告说,毫州眼下也属他管辖。”刘德回道。
“军上,我等要在毫州站稳脚跟,必须与此人一战。”冯奂章进言道。
“令全军戒备。”韩奕当即命道。
双方暂时隔濉水相望,义勇军正在准备渡河浮桥。宿州军中,奔出一将,正是宿州防御使赵凤,他隔河呼喊:“尔等速速退去,否则我军将半渡而击,令尔等败亡。”
义勇军不管不问,继续砍伐树木,制作浮桥。宿州军隔着河放箭,阻拦义勇军铺设架浮桥。
韩奕皱了皱眉头,蔡小五道:“军上,不如我领一班水性不错的好手,自下游泅渡,从其背后杀去?”
“这太过冒险。”韩奕道,“我若是赵凤,也会有所防备。待天黑之后,再施此计。”
于是,韩奕只留冯奂章停驻在此,大部人马退后五十里安营扎寨,一边继续移地制作浮桥。
子夜时分,韩奕又率众南趋,命人趁着夜色潜过对岸,将揽绳拖着架浮桥架设起来,刚开始架设,对岸火光大起,杀声四起。
赵凤早有防备,经过短暂的交战,义勇军不得不放弃渡河。韩奕心里却很高兴,这本就是他预料之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蔡小五挑选了百来位黄河岸边长大的军士,从下游五十里处,悄悄地渡河。两军正面的交战极好地掩护他们的行动。
赵凤的游兵骑着马沿着岸边巡视,蔡小五趴在芦苇丛中一动不动,黑暗中的他的一双眸子正燃烧着火焰,在家乡青州时,他不止一次这样耐心地潜伏,等待出手的一刹那间。他满足于这种捕猎的快感。
“布谷、布谷!”他用手捏住喉咙,发出信号。
部下箭手,纷纷握弓在手,几十只箭矢飞向了岸上,一什宿州军斥侯一个不拉地倒在地上,几声惨叫声迅速消失在风声中。黑暗中,一百位义勇军壮卒,跟着蔡小五猫着腰上了岸,蔡小五跟另外九位部下,都换上宿州军的戎服,大模大样地溯河而上,奔向敌营,其余人则沿着河滩并肩行走。
“什么人,站住!”刚接近敌营,黑暗中有人喝道。
“自己人!”蔡小五佯称道,心中却觉不妙。
“暗号?”黑暗中又有人问道。蔡小五定眼往黑暗中一瞧,见一棵柳树下站着两人,定是宿州军的暗哨,他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大哥,今夜的暗号就是……”
刀光从他的手中激射而出,当面的一位当场被砍成两截,另一位站的地方稍后,立刻转身就逃,口中大喊道:“义勇军袭来了!”
蔡小五可不想让自己将立功的机会白白地浪费,让人耻笑,他当机立断,大喊道:“兄弟们,随我杀进敌营!”
一百条汉子随他向敌营冲刺而去,个个连皮甲也都没有,甚至舍长兵器,而用一把钢刀,全凭一股热血勇气,与敌近身搏斗,不要命地拼杀,立时吓坏了辕门外的守军。蔡小五一手提着一个小卒的头颅,一手持着闪着血光的钢刀,踢翻了火堆,引燃了柴草,火光立刻照亮了夜空,火光之下,他年轻刚健的身躯,披头散发,如同恶魔,令敌军丧胆。
“恶魔!”敌军惊呼道。
对岸,韩奕望见敌营火光熊起,命全军立刻渡河。
敌帅赵凤从睡梦中惊醒,一边命人清剿从背后杀入的义勇军,一边命令阻止义勇军渡河。
但是仅仅一百义勇军勇士,已经将宿州军军营搅得天翻地覆,混乱中敌军不知道来袭者到底有多少,相互践踏者又有不少。
呼延见渡桥刚抵对岸,桥头的己军军士被涌过来的敌军推挤进河水中,心中焦急,他挥舞着大刀奔向前去。
“呼延在此,谁敢阻我?”呼延大喝一声,如同晴天霹雳,在敌军耳畔炸响,令敌惊惧。
大刀大开大合,身前左右无人能抵他一招半式,刀下几乎没有活口,不死也将会是重伤不治。敌军只能用箭射他,大半被他用密不透风的刀势劈开,却有一支箭羽插在他的肩窝上,刀势为之一滞,韩奕担心他安危,一边命骑军下马用密集的箭阵反击,一边命步军加紧渡河。
呼延的神勇,既令义勇军士气高涨,又让敌军如同见到一个凶神恶煞。朱贵领着部下从渡桥登上了对岸,立刻杀入了敌营,陈顺、冯奂章、吴大用等,也紧跟着鱼贯而上,个个争勇向前。
马军一旦过了河,立刻发挥起它横冲直撞的气势来。冲天的火光与呐喊声中,韩奕一马当先,纵马越过熊熊的烈火,如离弦之箭刺入敌阵之中,手中的铁枪在人群中搅动着。
箭矢在他身侧一晃而过,他的耳畔只充斥着铁枪刺入肉体的嘶裂声,还有一枪刺中目标时的充实感。喷涌而出的鲜血浇灌着坚实的土地,也浇热了所有人的心房,夜晚的凉风将腥气升腾起来,笼罩在敌我双方的头顶。
战马长嘶,人肉组成的堤防迅速地崩塌,在血与火的考验中,义勇军跟着自己的统帅奋勇向前,将敌营踩得稀烂。
韩奕掉转马头,笑傲于刀枪丛林中,那面帅旗立在他的身后正猎猎作响。敌军的惨叫是他最爱听的声响。不是你死,便是我死,韩奕当然选择前者,只有适者才能生存。
“人在旗在!”韩奕对旗手说道。
“是的,将军!”旗手坚定地回答道。
“旗失头亡!”
“遵命,将军!”
韩奕挥起佩刀,用刀背砍在部下们身上的皮革上,留下一道印痕。部下们感到羞愧,因为帅旗总是奔在他们的前头。
知耻而后勇,挨打的将士们疯狂地掉转头去,扫荡着敌营残余。
汹涌的洪水冲破了堤岸,宿州军立时崩溃,赵凤见事已不可为,带领亲卫南奔回宿州,丢下的辎重亦有不少。剩下的宿州军,不是被杀,就是跪地投降。
天亮时,蔡小五已经满身鲜血,全身受创不下七处,身旁勇士活着不过二十余人。
韩奕扶起蔡小五道:“这是我义勇军的又一猛将也!”
蔡小五却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创伤,道:“要当就当天下第一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