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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二年,坐在顺天府尹位置上的是王鼎文,此人是嘉靖年的进士出身,和阁老申时行乃是一榜同年,性子也是学得如申阁老一般,和稀泥的性子,之前御马监掌印太监李进屡次拉拢他,独孤老公公更是几次三番暗中给他送礼,可这位王府尹极狡猾,先是左右推脱,接着唯唯诺诺,后来更是假装生病,把大小一应事情就交给了顺天府丞金无彩。
明制,顺天府丞那是正四品,那也已经是穿绯袍的高官了,民间俗称二尹,权力本就大,再无人压制,却是更上一层楼,隐隐然就是顺天府第一人。
这位二尹金无彩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出身,字灵犀,和帅机、郑岳等名士是一榜同年,若说才学,倒是有的,只是,却也落入窠臼,也就是所谓有才无德那种。大抵来说,文人的品性都算不得好,所以说,负心每多读书人,便是这个道理,不过,能在读书人里头也要被称之为有才无德,可想而知,这德行那真是差的。
此公非但好权力、好财货,尤好美色、娈童,乃是色中恶鬼。那位独孤老公公是个眼眉通挑的,为了给皇太后办事,牙一咬,就把原本预备着送人的一对极品双胞胎姐妹送给了二尹金无彩,这一对姐妹花名儿紫晶髓、琉璃眼,生的真是一个如珠一个如玉,把金无彩欢喜得连矜持都不要了,直接就和独孤老公公称兄道弟起来。
独孤老公公未免就得意,这世上最难的事儿,无非就是投其所好,却也不难的。
他送出一对双胞胎后,就隐晦地提起,说那位国舅大都督还欠着教坊司一干名妓,说起来,咱家倒不是背后说人坏话,这位国舅大都督啊!也不过十五岁,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严格来说,教坊司并非如一般人想象的那般,里头全是婊子,这种观点未免太偏颇了,如果非要打比方的话,教坊司相当于五百年后的总政歌舞团,朝廷的大佬们要应酬宴饮了,叫来吹拉弹唱一番,如此而已,如果哪位大佬想要拉着教坊司的姑娘的手要求发生点肉体关系,保管姑娘会很冷淡地说,对不起这位大人,奴不是那样儿的人。
当然了,这世上的事情历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朝廷虽然不允许大佬们跟教坊司姑娘发生关系,可又规定教坊司姑娘们必须免费陪大佬们宴饮,这不是把鱼儿放在猫鼻子旁边么?
实际上,大多数姑娘在大佬们做出许诺后就会满脸媚笑,大人,奴今儿就是你的人了。
我们承认,教坊司姑娘中,有极少一部分德艺双馨的,但大多数是抵不住权势和富贵的侵蚀的。
如今天底下大凡有名的花魁,几乎都在乖官手下,自然就让无数官员眼红,要知道,这些花魁们,原本应该免费陪我们吃喝宴饮的,我再暗中威胁一下,好叫她晓得,官场上的一些潜规则,岂不就是陪我睡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乖官是犯了众怒的,你一个人霸占了这么多资源又不吃,这世上什么人最可厌?便是吃独食的人。
金无彩被独孤老公公一挑,自然就满脸埋怨,他屡次要睡那北直隶行首第一脱脱,一直不曾上手,如今脱脱却厮混去那位国舅大都督的身边,把他气得不行,再被独孤老公公这么一挑拨,自然就愈发怨恨起来。
独孤行在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俗语说,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色,这本事,是每一个太监必备的,没有眼力劲儿的太监,大抵都已经是死太监了,故此就又给金无彩添了一把火,说,你老兄,何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金无彩是极有脑子的,虽然妒恨,却不至于这么简单就鱼儿上钩,当下敷衍了一番,独孤老公公一瞧,就直接给他下猛药,说咱家也是替皇太后办事,你这云雁,难不成就不想换成孔雀?
四品文官,胸前的补子是云雁,而孔雀补子,则就是三品了,这独孤行在的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帮咱家把皇太后的事儿办妥当了,你想当顺天府尹,那不也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听独孤行在这么一说,金无彩就动心了,独孤行在一瞧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得意,就吃茶不语。
这顺天府尹听起来,也不过就是三品官,加上京师居大不易,满地高官勋戚,一不小心就要得罪人,可若坐在顺天府尹位置上的人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却是能发挥出比六部尚书还要厉害的能量来,要知道,顺天府的职权很大,他非但管着顺天府的治安和政务,还能直接面君,能看见皇帝,这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优势,别的哪怕是宣大总督之流,加兵部尚书衔,听起来很大了,却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皇帝的,而多见皇帝一面,也就是多一份情份在,若是能让皇帝记得你,所谓简在帝心,那么,升官发财,等闲事耳!
何况顺天府还能承接天下的诉状,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刑部大堂,他还能在内阁召开议会的时候发表一定的意见和建议,若是操作得当,推翻内阁的决议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这是一个极关键也极微妙的位置,若做的好,权势滔天,若做不好,战战兢兢。
金无彩就动心之极,如今大尹王鼎文在家养病,可这个病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时刻都可能好起来,而考虑到大尹是内阁阁老申时行的人,申阁老如今正得皇帝重用,自然更要紧紧攥着顺天府尹的位置在自己手上,只要王鼎文不动,他金无彩就没机会。
他这个二尹想要上位,就必须踢掉王鼎文,可是,他又没有太硬的根脚,如果能抱上皇太后的大腿,似乎也不错,不过,这得有一个前提,不能把自己给陷进去。
正在沉吟的时候,独孤行在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咱家听说[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许国许阁老]在家乡修了一个八脚牌坊……
许国是徽州歙县人,歙县商贾云集,非百万两银子的家私不能称之为大富,二三十万两家私的,只好称中富,今年,歙县父老乡亲给许国修了一座石坊,也可以称之为牌楼,像是辽东广宁城李成梁府邸前面那个写着[镇守辽东总兵官兼太子太保宁远伯李成梁]的牌坊,就是这个玩意儿。
徽商是这个时代极有钱的,就干脆给许国修了一个八脚牌坊,按说,那是僭越了,臣子只能修四脚的,可如今天下的事情,僭越不僭越的,早就没甚稀奇,故此许国干脆就直接给皇帝上了个请罪奏章,说了一声,也就罢了。
金无彩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这位老公公忽忽地说这个作甚,他正寻思,突然就想到,他小时候聪慧,他母亲为了让他成才,特意送他到徽州舅舅家中寄居。
徽州是极奇葩的地方,社学遍布,有记载的社学多达三百九十四座,而周围的地方呢!六安,社学四座,宁国,社学一座,合肥,社学二十座……果然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典范,金无彩的老母亲望子成龙,把儿子送去徽州上学,却也是一片苦心,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就让他中了学,骑马游街,做了老爷。
这独孤老公公的话里头,自然是暗中指点他,你不就是许阁老的半个老乡么,根脚就在此处,而且这话里头更加有话,意思告诉他,许国许阁老,如今那也是慈圣皇太后的人。
文人说话,都是弯弯绕的,这独孤老公公当年也在内书房念过几天学的,自然就是弯弯绕的性子,暗中点了金无彩,金无彩思来想去,心中炽热,恨不得立马儿就把胸前的云雁补子换成孔雀补子,当下就低笑道:“独孤老公公请放心,这一府两县治下,总要还一个朗朗乾坤,不好叫宵小纵横……”
话不点不透,两人当下笑而不语,继续饮茶,说了些闲话,这才散去。
收买了顺天府丞金无彩,这独孤老公公就开始暗中谋划,直到五月二十这一天分龙节,花魁薛五儿带着一干行首搭台唱戏,一堆街头闲汉和泼皮就闹事,弄出了一堆事情来。
话说,薛五儿是什么人?南直隶行首第一,号称薛女侠,弹弓绝技稀世无,虽然说着弹弓绝技未免有些花哨,可对付街头闲汉泼皮以及青楼大茶壶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带着一堆姐妹,就把这些泼皮打得鬼哭狼嚎,满街乱窜。
可是,独孤老公公并不在乎,他原就不是指着这些泼皮闲汉能如何,最终,还得顺天府出面,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所谓,收了我的好处,就要为我办事,金无彩带着顺天府的衙役们到来,以扰乱京师治安为由,就把一干人等通通带回了顺天府衙。
而当时负责诸花魁安全的锦衣卫百户宋夏,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视若无睹,任由顺天府就把人给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