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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容欢已经回府三天了,如今京城谁人不知,瑜亲王在不到一年的光景里,先是领军与辽人颉颃数月,又夺回被攻占的澹城,随后瑜亲王一马当先,在塞上平原亲手射杀了逃窜的蛮夷酋首,据说对方当场被一箭贯穿胸口,死死钉在一块巨石上,当将士想要挪开尸首时,发现人跟石头根本分不开,不得不惊叹其射石饮羽的神技!
最终,瑜亲王将无恶不作的北辽蛮子驱回塞外,至少三十年内,这些蛮夷不敢再猖狂肆侵,使得边疆百姓重获太平,于夏,瑜亲王领军大胜而归,雍元帝闻得喜讯,龙颜大悦,亲自出城迎接,因征战有功,故赏赐良田庄宅,各种珠宝绫罗皆如流水一般进了亲王府邸,真真荣极一时,此次瑜亲王平定边塞战乱,京城百姓都讨论的热火朝天,只不过到了幼幼这里,一切就变得悄无声息了。
今日是为瑜亲王举办的贺宴,但由于容欢在途中不幸受了残军埋伏,肩中一箭,至今伤势未愈,今日在贺宴上不过匆匆露个面,便又回去休养了。
习侬说完怕幼幼多想,便补充句:“王爷不愿声张回府的消息,可能也是为了王妃的身子着想,毕竟王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不易受到惊动。”略一踌躇,也没敢提要不要去探望王爷的话。
容欢此举,名义上是让她安心养胎,实际却避而不见,幼幼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早在当初就已经差到水深火热的地步,若非为了这个孩子,只怕现在她连瑜王妃都不是了。
一连过去五天,因着圆滚滚的肚子行动不便,幼幼每日做的事大概也就是吃吃睡睡,看着窗外日升日落。夜晚,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孩子没有生下来,化成一大滩血,她就跌坐在一团血红里不知所措,而容欢跟疯了一样冲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大嚷:“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拼命摇头:“我没有……”
容欢恶狠狠道:“贱人,你好毒的心!杀人偿命,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也要你的命!”
“我没有……我没有……”幼幼不断摇晃着脑袋,忽而转醒,瞠着眼睛,一阵喘气,不久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没有血,也没有容欢,只有她,微低的呼吸声伴着案台上摇曳的烛光,那样孤寂。
空气里似乎徘徊着一股淡淡熟悉的气息,她心头猛一提紧,扭过头,可是床边空空无人,开口唤道:“习侬!习侬!”
习侬今晚当值,闻声迅速奔进来:“王妃,出什么事了?”
幼幼有些神经兮兮地朝四处张望:“是……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习侬奇怪地眨下眼:“没有啊,只有奴婢一个人。”紧接着问,“王妃做噩梦了吗,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幼幼这才感觉到额头间的湿热,用手抹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习侬答道:“已经寅时初了。”
寅时初……她恍然,原来这么晚了,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大概,真是做梦的缘故吧。
习侬拿来湿帕给她擦了擦脸,等幼幼躺下睡熟,她走到隔壁间,朝座上人福个身:“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
容欢启唇问:“王妃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吗?”
习侬整顿下措辞:“近一个月如此,可能是离临产的日子近了,心里不踏实,田太医也说王妃的状况可能与心情紧张有关。”
容欢颔首,起身出去,习侬跟在背后,见他不是出门,而是又往内室走:“王爷……”她想到还守在外面的吕淞,“时辰不早了,王爷有伤在身,也应注意休养。”
容欢明白又是吕淞在背后嚼舌根:“无妨,我再坐一会儿,跟之前一样,不要让王妃知道。”
已经是第七天了吧,每次都说坐一会儿,但哪回不是快至天明才走的,习侬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后,叹息。
容欢进来时,看到原本盖在幼幼身上的夏被,又被她扯到一旁,露出大半个身子,容欢无奈摇头,想她如今怀着身孕,睡觉竟也不老实,拾了被子给她重新覆上,又从头到脚掖紧一遍,随后视线转向她的脸,她本就骨架轻,身躯娇小,怀孕后挺着一个圆挺挺的肚子,更衬得那张脸小小的,比他走前还要略显苍白,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没忍住,俯首轻吻她的眉、她的睫,还有那白皙的鼻尖以及嫣红的唇,他的吻很烫,每一下好似烙印,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她烫醒了,可惜像染上毒瘾一般,总是无法遏制,吻了一遍又一遍。
他停下来,接着伸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把面颊轻贴上面,仔细聆听,都说这个时候,已经能清楚感受到胎动了,宝宝会在肚子里揣小脚伸伸手,可是他听了这些天,怎么就没听到半点动静呢?
他坐在床头的绣墩上,凝睇着幼幼的脸发呆,或许谁都想不到吧,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瑜亲王,此刻却变得像个木人,出神到哪怕被人从后捅上一刀,也不会察觉。
又坐至天近破晓,才起身离去。
一转眼,距离幼幼临盆的日子只剩五六天了,一大清早,掬珠就叽叽喳喳地在外间跟习侬描绘着什么,等二人端着膳盘进来,幼幼搁下书卷问:“一早就兴奋什么呢?”
掬珠这才晓得自己嗓门大,羞红起脸,然后兴致勃勃地讲:“回王妃,是太明湖那里开了一株并蒂莲,可好看了。”
习侬念念有词地笑讲:“一茎生两花,可谓吉祥、喜庆之兆,看来最近要有好事发生了。”至于是何好事,可不就是指那腹里的孩儿吗。
或许憋在屋子里太久,幼幼听她们一说,也来了兴致:“你们带我去瞧瞧。”
习侬与掬珠纷纷一愣,相互凝望,竟仿佛有话难言似的,习侬马上缓过神:“王妃,您毕竟怀着身子,那又是水边,咱们还是别去了。”
幼幼已经起身,让掬珠去取披帛了:“没事,我站在远点的地方看便是了。”
她既坚持,习侬不好一再劝阻,只得随她去了。
其实幼幼许久不曾出紫云轩,平日散步也是在院子里走走,这次一出来,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二人的搀扶下,幼幼一路溜达地来到太明湖,每逢一入盛旺之季,太明湖便会有数千荷花齐齐绽放,暗香飘摇满池,荫间穿行着蜻蜓的影子,当真是乘凉散心的好去处。
习侬她们不敢大意,待掬珠找好一个安全又看得清楚的位置,才扶着幼幼过去眺望,因太明湖里出了并蒂莲,引得府里一些丫头都围在湖边欣赏,踮脚张望,喁喁私语,十分热闹的样子,不过看见王妃来了,忽如受惊的鱼群,一下子散了开。
等幼幼观赏得的差不多了,习侬开口劝说:“王妃,咱们回去吧。”
幼幼倒不执拗,点点头,转过身时,望见前方小桥上徐徐走下一道倩影,她手里提着药膳食盒,当撞见幼幼一行人,她身形明显震晃下,似乎大出意外,随即上前行礼:“王妃金安。”
幼幼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只瞧她银簪挽发,杏黄春衫,一条月白丝绦将细腰勒得妩媚动人,而手里拎的紫檀木繁花食盒,雕工精致无比,能用这种食盒的人,王府里只有三个人,自己不必多提,太妃有崔嬷嬷跟蕙兰专门伺候,为此她这一趟要前往哪里,答案昭然若揭。
“起吧。”幼幼吐字极淡。
她一句话没问,小双当对方是没认出自己,神情有些怯怯的,马上起身走掉了。
习侬拧眉,掬珠则憋得脸都快绿了,终于气不过,朝那背影啐去一口:“呸,贱蹄子,穿的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
习侬大惊:“掬珠!”
掬珠忍无可忍地道:“不就是如今在王爷身边伺候,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个下贱的丫头。”她因气头上,忘记自己本身也是个丫头,竟连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要是惊动到胎气怎么办?你把规矩全忘了是不是?”习侬厉声斥责。
掬珠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一捂嘴,后悔不已。
习侬气她年轻气盛,什么事都憋不住,虽说王妃不会在乎区区一名丫头,但现在这节骨眼上,可不允许出半点差错,侧眸一瞥,幼幼神色如常,朝她俩淡淡道:“走吧。”
不过行了一段距离后,习侬忽然发现幼幼的脸色越来越白,浑身轻微发抖,像一片轻薄的花瓣,在风中摇摇欲坠,习侬吓得拉住她,却觉她的手正攥得死紧,等掰开来,里面全是黏黏的冷汗,瞬间惊慌起来:“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幼幼不说话,紧咬着嘴巴,告诉自己能忍过去……能忍过去……可阵痛的感觉愈发强烈,让她开始分辨不清楚,那究竟是来自心底的痛,还是腹部的痛……
“糟糕,是不是要生了?”掬珠见势不妙。
习侬递给她个眼神,掬珠急忙去唤大夫和稳婆,幸亏在幼幼临盆半个月前,产房就布置好,稳婆们也被请来待命了。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幼幼痛得脸都苦青了,用手捂住肚子,慢慢跌跪在地上,耳畔响着众人的呼喊、叫嚷,不多久,她似乎被抬到竹架上,浑身盖着薄毯,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喊声也渐渐听不清……周围,只剩下漫天的痛扑卷而袭……
直至傍晚,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宛如新雨般,打破了这场沉闷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