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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月余,天气才彻底放晴。仿似被这场春雨滋润得不甘寂寞一般,大地复苏,万物出新,就连气温,也跟着一日暖过一日。
安定侯府各处院子都开始翻晒,外头挂满了被褥衣物,书籍画册摊开来摆在架子上,阳光正好,将一冬积攒的霉气都驱散干净。
春莲她们忙个不停,一件件东西搬来抬去,半夏负责一一清点登记,满院子热火朝天。
忍冬年纪最小,干了会儿活累得瘫在椅子上,咕噜噜灌了一大杯茶,哀声叹气道:“忙了两天,总算把东西都晒得差不多了!”
半夏一边写字,一边笑着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懒了!不过让你晒了几本书,就跟干了多重的活一样,这一个冬天养了一身膘,再不勤快点,等过了春穿薄衫,看你还出去见人不!”
忍冬皱着眉,拧了拧腰上肥肉,愁眉苦脸地道:“还好吧,这衣裳是去年的,穿着也还合身,可见并没有胖多少!”
春莲笑骂道:“怎么养出来一身懒骨头!真是,等你觉出衣服都不合身了,那真胖的没法儿见人了!”
忍冬立马跳起来要去掐半夏的腰,半夏忙笑着求饶:“好了好了,别闹,回头墨汁弄花了册子,我又得重新写!”
忍冬伸头去看,账册一笔笔记录清晰,且字迹端正,忍冬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字非常好看,不由出声赞道:“姐姐学问是我们中间最好的,这字写得可真漂亮!”
秋葵正好经过,闻言一把抽走册子,细细看了片刻,笑着随口道:“半夏好学,姑娘的课业,半夏时常跟着一道做呢!要我说,咱们半夏比得上帝都大多闺秀的才情呢,就这手漂亮的字,就极少有人能比……啧啧,不愧是姑娘一手教出来的,这字瞧着,跟姑娘写得还真相像!”
半夏笑容有些不自然,连忙夺过册子合上,一边整理笔墨一边笑着嗔道:“姐姐就爱取笑我,我不过跟着小姐念了两篇书,哪里就像你们说的那样厉害!小姐才情出众,她肯指点我一二,方不让我当个睁眼瞎,平时也就只能帮着写写算算,哪里比得上小姐们!”
春莲笑着道:“总归是比我们要强……行了,别聊了,我们把这些快点弄完,一会儿日头转移了,就没得晒了!”
傅清扬并不在家,一大早刚吃完饭,就受邀跟杜赫出门踏青去了。
天气好,出行的人也多。傅清扬本来换了身男装,想着去郊外骑马跑上两圈,不想路上行人太多,她的骑术又十分一般,只得作罢,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和杜赫说笑赏景。
中午的时候,正巧离杜家捐助修建的一处学堂很近,杜赫便带着她去了那里休息,学堂管事见了他们很是热情,准备了颇为丰盛的午餐,饭后还送来了新鲜的时令瓜果,以及今年的新茶。
东西虽不算珍贵精细,但胜在用心诚恳,两人觉得颇有野趣,杜赫兴致大起,还指点了几个学生的文章。
傅清扬等着周围慕名前来请教的学生散开,方开口打趣道:“杜大人以后不当官了,就凭您这探花的名头,当个教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杜赫笑着摇了摇头:“我可做不来先生,光那一副为人师表的派头,我就学不来!”
杜赫不拘小节,洒脱恣意,和学堂里板着脸的老学究实在相差太远。
傅清扬不由笑道:“谁说为人师者就一定要迂腐老成了?孔圣人还说要因材施教呢,德高望重固然受人尊敬,可有些人就适合灵活多变的学习方式!”
杜赫抿了口茶,笑着叹道:“妹妹说得有理。”
两人喝了茶,便此处走走,此时学生们大多都回家吃饭休息了,学堂里空荡荡的,倒方便两人游玩。
这处学堂别看规模不大,在帝都也算小有名声,不光是因为杜家声望,这里的师长才名远播,设施齐全,而且收费极低,所以周围庄子上一些贫穷些的人家,也乐得把孩子送进来学习。
两人走到一间琴室,里头一排排的七弦琴,还散发着淡淡的清漆味道。
傅清扬随手拨了拨,音色不太好,笑着道:“这做琴的手艺可真不怎么样!”
杜赫笑着解释道:“哪里有这么多上好的琴给学生们练习?这些都是授课的老师带着学生自己动手做的,材质都是一般,学生的手艺又生疏,音色自然也就不怎么样了。不过所幸是给他们启蒙用,好琴倒是糟蹋了。”
傅清扬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亲自动手做一张琴,也有利于学生更加了解自己所学的乐器。”
杜赫微微一笑,撩起袍子坐在案后,白玉般的双手虚虚按在弦上,稍一沉吟,十指灵动,清亮琴声随即流泻而出,音色虽差,可架不住抚琴之人技艺高超,又以情入曲,泠泠声音,动人心弦。
曲调热烈,诚挚缠绵,将明快清新和旖旎绵邈很好的融在了一起,偏生又这般大胆、直率地宣泄着抚琴之人的倾慕之情。
一首凤求凰,多少相思意。
傅清扬的心微微一动,默不作声地听完,久久不知要作何反应。
杜赫坐在案后,唇角带笑,静静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满是期冀,向来恣意潇洒的笑容多了几分羞涩和忐忑。
满室寂静,窗外阳光斜照,廊下雀鸟欢啼,杜赫的心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紧,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出声轻叹:“清扬……你觉得我这曲子如何?”
傅清扬笑了笑:“杜玉郎的琴技自然卓越出群。”
杜赫双目沉沉地看着她:“只有这些?”
傅清扬叹了口气:“不然呢,你该明白,只有这些……对你才是最好的。”
杜赫皱了皱眉:“为何?我一直觉得咱们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情分是别人不能比的,最合适不过!清扬,你想要的,人口简单,公婆妯娌好相处,永不纳妾……这些我都能做到!甚至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出端庄,可以随性生活,我了解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喜欢的,也是真实的你!”
傅清扬望着他,杜赫眉目精致,面如冠玉,笑容永远潇洒恣意,又不受世俗教条约束……可以说,在她认识的人中,杜赫的思想,和她是最为接近的了。
这般风流俊俏的男子倾慕于你,任是谁,也难免不会动心。
更何况,傅清扬也实在难以找出一个比杜赫更值得嫁的男子。
傅清扬苦涩一笑:“不,你很好,可是我……对你好像并无多少男女之情。思源,你应该找一个全心爱你的女子,不受家族拖累,能够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与你琴瑟和鸣,志趣相投。可我做不到这些,我背负的东西太多,感情早已不是生活的重心……更何况,我的亲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杜赫深深地望着她,认真开口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背负的东西多,那是因为没有人替你分担,若有我在身边,自然不需要你事事操心。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让你能像普通女子那般,闲来赏花抚琴,平安喜乐一生!至于你说的做不了主,清扬,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虽然我杜家无爵位封荫,可也不比公侯府邸差太多,想必我去求娶,皇上皇后也没理由阻拦……而且我会努力,努力配得上你,努力和你成就天造地设的佳话,让别人无话可说!”
明明不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却听得人眼眶发热。
被这样的男子如此认真地许诺,饶是傅清扬并无情情爱爱的心思,也不由感动非常。更何况,这些年她心里并非全无所觉,杜赫这样的品貌才学,又有一颗难得的赤诚之心,怎不教人心动?
傅清扬一时说不出拒绝的狠话,只得无奈笑道:“奏什么不好,偏偏是……现在可真是弹的比说的好听,殊不知司马相如最后还是一而再地起了休妻纳妾的心思,说不得将来杜玉郎也会逼着我写一首白头吟!”
杜赫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起身,激动之下差点撞翻案几,大步上前,大着胆子握住清扬白嫩的小手,高兴地道:“妹妹这话的意思是……你答应我了,对不对?你愿意嫁给我了!”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抽出手不客气地拍了他一记:“少自作多情了,谁答应要嫁你了?再说我及笄礼还没办,谈这些为时过早呢!”
杜赫傻笑着道:“不妨事,下个月不就是了么?待妹妹及笄礼一过,我就亲自上门提亲!”
傅清扬微微红了脸,故作正经地道:“不急,还得先去探探皇后姨母的口风……”
杜赫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知道知道!”
傅清扬难得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笑着打趣道:“你现在这样高兴,以后可别后悔!我是没卓文君的大度和才学,绝不会去写诗来挽留心已经不在的人,更容不下丝毫背叛!”
杜赫笑着道:“放心好了,我有了妹妹,此生绝不染二色!”
傅清扬勉强满意地点头,不想杜赫话锋一转,不正经地笑道:“再说,就算我真负了你,以你那烂笔头半天憋不出三个字的诗情,铁定一杆头戳死我,那也算得上是‘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