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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逐渐爬上晴空,天色湛蓝,绵云悠悠。宾客们陆续而至,卢府门前车水马龙,花团锦簇。几个老爷在外院招待男宾,几个太太在垂花门迎接女客。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满眼的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卢老太太娘家的侄子侄媳,也就是三太太魏氏的亲兄长魏志康,也携妻儿及时赶来,原本几日前就该进京,只因大雪封路,便耽误了行程。
卢老太太见到娘家人,眼圈一红,落下泪来,众人忙劝慰一番,又唤卢老太太的侄孙上前哄老太太开心,这才止住眼泪,拉着孩子嘘寒问暖不提。
毓珠却站得远远的。
祖母娘家的侄孙,正是前世毁她清白的魏斌。
那日她落水落的蹊跷,魏斌出现的也蹊跷,莹珠也并未刻意隐瞒,甚至还有意无意地炫耀自个的伎俩。
可惜,老天给了她卢毓珠算账的机会。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这两个卑鄙的男女,此生若不结为连理,当真是白白浪费了好缘分。
正腹诽着,只见魏斌那厮不安分地转着眼珠子,四处瞄了起来。
连云珠也察觉了,悄悄对毓珠说:“姐姐,魏家表哥老是看我们,云珠不喜欢他的眼神,跟贼人似的。”
毓珠“嗯”了一声,黑眸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须臾,阮家、甄家、余家的女眷到了。
卢家和济安侯阮家渊源最深,同为太祖年间受封的开国勋贵,且阮老夫人是顺德府任县人氏,其外家在平乡县和卢老太太的娘家比邻而居,两人算是相识于早年,不过阮老夫人要年长一些。毓珠祖父卢裕当初续弦再娶,便是那时的阮老夫人在两边做媒牵线,遂卢老太太嫁进卢家后,一直与阮老夫人频繁走动,两家往来亲密,称得上是通家之好。
因着卢三太太魏氏是卢老太太嫡亲的侄女,同为顺德府出来的姑娘,阮老夫人也就格外和魏氏亲近,又见魏氏之女莹珠身子骨健朗,打小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易生养之人,就一直想要莹珠嫁进门做阮家的媳妇,并多次在卢老太太和魏氏面前暗示过,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虽然阮家还是侯门,但近年来人丁衰微,家中出仕者也寥寥无几。魏氏在听说阮家想求娶莹珠时,直言阮家不过是个破落户,还想和卢家做亲家,简直是痴人说梦、笑掉大牙。此话不知怎么就传进了阮家,导致两家关系渐渐疏远,除了重大节日或红白喜事外,平日里几乎不再来往走动。
甄家、余家则是京城新贵,两家老爷俱为丙戌科进士。余家大郎余芳更是年少有为,以十六岁的年纪荣登今年乡试的解元,一夜间成为京城名媛贵女私下谈论的对象。
余大郎原是庶出,八岁被立为嫡子,养在无子的余大太太膝下。余大老爷余成瑁当年中举后,拖家带口地从老家来到京城,不惜花重金在武德坊租了一间极小的宅子,为的就是能离达官显宦更近一些。果不其然,余成瑁在武德坊住下后,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读书,渐渐传到了卢二老爷卢景源耳中。所谓英雄惜英雄,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亦惺惺相惜。卢景源不仅慷慨地把家中藏书都借给余成瑁,还动了把宜珠嫁给余成瑁长子余芳的念头。余成瑁一家自是惊喜,在余大郎顺利考中秀才后,两家便互赠礼物给双方儿女,并请人合了生辰八字,商定待余大郎秋闱高中时正式下聘。说起来是受众人祝福的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只是随着余家开始飞黄腾达,一切就开始变味了……
毓珠永远忘不了。
上一世,长姐宜珠嫁入余家,连生两胎女儿,余家长辈十分不满。那时的余家已经攀上承恩侯蔡家,余老爷成功入阁参与机务,余大郎也高中探花,名满天下。余家炙手可热,自有高门贵女向其抛去橄榄枝,蔡家六小姐甚至当街拦下余大郎的马车,要他休掉长姐,娶她进门。余大郎不以为耻,反而受宠若惊,真的动了休妻弃女的心思。长姐得此消息,好不伤心,恰逢蓟州传来父亲的死讯,更是万念俱灰,形如枯槁,以至于在夜色中失足落水,香消玉殒。
长姐死后仅半年,自诩为清流的余家便迫不及待地将蔡六小姐迎进了门,长姐的两个女儿也被丢去了田庄,交给了在田庄养老的一些余家老妈子抚养。
余家背信弃义,为追名逐利将读书人的礼义廉耻忘得一干二净。毓珠每每想起余家太太们常把“余家以诗礼传家”这句话挂在嘴边,都恨不得狠狠抓烂她们的脸,撕掉她们的皮,叫世人看看她们内里是如何的肮脏丑陋!
毓珠突然发觉,此时此刻,可真是来了一堆令她作呕的人!
又听得三婶魏氏唤道:“毓姐儿、云姐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余大太太。”
宜珠、莹珠、惠珠俱已上前,只有事事听从自己的云珠还杵在原地。毓珠压下心头的嫌恶,正欲抬脚,有丫鬟急急地来禀报:“三太太,承恩侯府的轿子到了,您快去二门吧。”
屋内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惊讶状,正欲受礼的余大太太亦微微张开了嘴,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魏氏既惊且喜,浑然忘了还在招待余大太太,急忙随那丫鬟匆匆出了泰和堂,直奔二门。
虽然大伯和齐王有交情,可卢家和承恩侯府此前却是从无来往,这次老太太寿辰也不曾给承恩侯府送去帖子,承恩侯夫人竟不请自来,可真叫人惊喜。
魏氏像风一样离开了,只余帘子在空中轻轻摆动。
余大太太有些尴尬,同来的余六小姐更是一脸乌云。
卢老太太暗骂三媳妇粗心,忙起了话头打圆场,问余大太太:“芳哥儿这会儿还没放学?”
余大太太笑道:“今日正逢国子监的大儒讲经,芳哥儿请不了假,还望老太太别怪罪,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卢老太太笑一笑,“孩子们学业为重,反正我老婆子还有很多寿辰可以过。”
大家被逗得一笑,顺势说起祝卢老太太长命百岁的话。莹珠却焦灼地望着窗外,催促道:“承恩侯夫人马上就来了,我们快些出去吧。”
不止莹珠急切,余大太太也心不在焉,她虽对魏氏方才丢下她的行为甚是不满,但到底也想讨好承恩侯蔡家,便接话道:“莹姐儿说的极是,老寿星您安坐着,我带姐儿们去迎候。”
阮太太一听,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屑,承恩侯蔡家再煊赫,承恩侯夫人与她俱是品级相当的诰命夫人,她是拉不下脸跟着出去的。
毓珠看在眼里,思绪又飘到前世,阮家老爷阮廷正供职都察院,出了名的直言敢谏,曾因开罪蔡家,丢了官下了狱,险些连命也没了。
她还记得,当年就是为了此事,父亲和赵礽破天荒地头一次起了争执。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一旦父亲对赵礽及其母族彻底失望,也就不可能再死心塌地支持赵礽了。
“二姐姐,想什么呢?”云珠瞅着毓珠,不解地说:“二姐姐今个老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昨夜没有睡好?”
毓珠敷衍了几句,并未随众人出去,而是留在卢老太太跟前伺候。
不到半会,外头响起一片笑声,承恩侯夫人一路被簇拥着进来。毓珠扶起祖母,刚往前踏出几步,承恩侯夫人便亲昵地笑起来,“哎唷,老寿星您快好生坐着,我一个晚辈,要是还劳您起身,真真无地自容了。”
她梳着时下流行的牡丹头,头戴金凤累丝宝石簪一对,金凤脚踏多云,昂首展翅,尾羽向上翻卷。全身以累丝制成,凤翅和尾羽上点缀红宝石数颗,随着她的步态一闪一闪,分外耀眼。
毓珠轻轻一笑。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只能用满头金玉珠翠来彰显身份和地位。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各归各座,承恩侯夫人推辞几下,终是禁不住魏氏的热情,被请上了卢老太太旁边的主位。
魏氏示意莹珠往前站。
承恩侯夫人的目光却落在了垂目静立在卢老太太身侧的毓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