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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阴了多日的天放了睛,林夫人心情有极好的去园中细细挑选,最后折了一小枝腊梅插在青花釉里红小瓶内,置于案头,旁边的盖碗内,菊花茶冒着热气,腊梅的香气伴着茶香,甜滋滋的浸满了鼻端心尖。
林夫人翻着一卷佛经,慢慢的数着念珠,在这甜香沉淀一心绪。偷得浮生半日闲,自从将家里的事交给儿媳妇,她每日都闲下了来了。
暖阁外,红蕊掀帘入内,搓搓手,捂了捂,感叹道:“这天儿真冷,出去一趟到似要把脸冻坏了似的。”
后顶了青莲名子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好清透个模样,行事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她正坐在炕上做着针线,闻言连忙走过来,急道:“快松手让我看看,可别真冻坏了。”
兰蕙是个泼辣的姑娘,抬头嗔道:“谁让她逞强,谁要去外面看着那些婆子扫雪,便是冻坏了,也是自找的。”仗势着自己生得娇俏些,又比她和青莲两个早一步做了头等丫头,说话都仰着头。哼,一般都是伺候的,谁又比谁金贵些。
红蕊冷笑:“我到是想图受用,只是那些婆子没人看着,便懒奸耍滑的,看到有冰也不清理了去,摔了咱们到没什么,万一太太摔了,可怎么好?”
“大奶奶管得严,如今府里真要出个偷奸耍滑的怕也是难。”兰蕙也冷笑一声,半步不让。
红蕊眉毛一竖,便想发火,青莲忙道:“看着有些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去取些药膏来抹。”她把话岔开了,红蕊和兰蕙到不好再吵,互瞪了一眼,各自撇开脸。
林夫人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百合脸色不大好看,就想出来说几人两句,如今林夫人身边只有百合是个老资历,管着院内所有的丫头。其余三个,单也只怕她一些,彼此之间都不大服气。
林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去管。年轻的丫头,拌两句嘴正常。她正好借机看看个人的品性,到时候好给儿子选两个好的。
相比红蕊,她到更喜欢后来的兰蕙和青莲,这两个丫头一个温柔和顺,一个直率爽朗,都不是私下里藏奸的人,又不是一味的没城府。只是年纪到底还轻,欠调|教,还得在身边在放上两年。
“这药膏不似咱们平常用的啊?”红蕊闻着味道大不对,疑惑的开口问道。
青莲一面仔细看着她的脸儿,一面道:“这是前儿大奶奶赏我的,说是比咱们现用的好。”
红蕊躲开她的手,“我还是用原来的吧。”大奶奶送来的东西,谁知道好不好用。现在满府里的人大概都知道,大奶奶入门至今还没有身子,太太想选两个丫头给大爷。都太太要在府里挑好生养的,但大家也都知道,还是在太太身边伺候的她们更有可能中选。大奶奶平时都不怎么理会她们这些丫头,这会儿巴巴的送了药膏,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是防着点的好。
青莲一愣,便看着红蕊自去翻找之前用的,她忙道:“在那个红木匣子里。”
林夫人在里间听得真真的,不尤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把红蕊的名子给划了下去。她是想给儿子放两个屋里人,却不会允许她给的人,仗着是她身边出去的,就不服儿媳妇管教,儿子后院的平静是最重要的。
百合到底伺候林夫人时间长了,观她表情,大约就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因此小声道:“红蕊向来跟大姑娘那里的青书、锦书比较要好。”这也算间接解释了为什么红蕊对大奶奶有成见的原因。别人不清楚,在林夫人身边伺候的她看得很明白,府里的大姑娘,跟大奶奶不怎么对付。
林夫人端起粉彩盖碗,慢慢的抿了一口菊花茶,清甜的滋味顿时溢满口中,“大奶奶对青莲她们如何?”以前都不怎么理会,怎么忽然赏了东西。
百合轻声道:“还是那样,这药膏是前天分到各房中的,府中伺候的丫头都有。”不单只是太太院内,连管着撒扫的粗使婆子都有。只是送到正院的,更精细些罢了。
“哦。”林夫人点了点头。青莲这丫头,也不简单啊。
才读完一卷经,外间的丫头就进来报:“太太,大奶奶来了。”
“她来做什么?”林夫人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屋里的座钟,见快到午饭时候了。因着天冷,她前几天刚说完,每天中午让儿媳妇、女儿她们不必过来了。因此贾敏和林滟这几天都是早晚才来,中午到是少见。
贾敏一进正房,迎面一阵暖香袭来,几个大丫头都起身相迎,“大奶奶。”
“嗯。”贾敏浅浅就了一声,态度既不亲近也不十分疏远。她便往东暖阁走,自有丫头抢过去打帘子。一进东暖阁,温度比外间还要热上几分,迎面便看见临窗的大炕东边的长条案上,供着一盆水仙,也已开花,吐露着淡淡的幽香。林夫人穿着一件家常蜜合色棉袄,头上珠翠不多,只带了几根金簪子,见她进来,微微而笑。
“太太。”贾敏上前福身。
林夫人含笑一指自己旁边的椅子,“坐吧。”
贾敏方坐在炕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百合亲捧了茶来,放在椅边的四方桌上,“大奶奶请用茶,这还是前儿您打发人送来的呢。”
贾敏从善如流,端起青花茶盏,轻抿了一口,笑道:“还得是太太身边的人,比我的丫头手巧多了,连茶也沏的这么好。”
林夫人笑道:“你若是喜欢她,就领回去,省得总惦记。”
百合一愣,随即心中狂喜,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给大爷么。她不由自主的悄悄红了脸,秉住了呼吸。
林夫人得了林侯爷的话,现下并不想给儿子房中放人,不过是半开玩说一句,算是提前给儿媳妇提个醒儿。
贾敏抿唇一笑,“百合是太太身边得用的人,给了我,太太岂不是不凑手了。”她看了百合一眼,“再说,府里谁不知道,太太离百合连话都吃不香,我们又哪里敢跟太太要人呢。”
林夫人笑道:“你这话对,便是你想要,我也不给。”
百合脸上带着笑,心中不免失落。
说话过后,贾敏抬手捂唇,轻咳了两声,笑看了百合一眼:“太太,你这里百合针线最好,我的丫头想烦她一烦,画两个新鲜的花样儿。”
林夫人一听便知道,贾敏这是有话要跟她说,便笑道:“那百合便去吧。”
百合应了一声,被翠竹亲热的挽了出来,心中不免疑惑,大奶奶身边的丫头,论针线女红,跟她们水平差不多,可若论花样儿,满京城怕都是最新鲜的,只有别人学她们的,她们何时学别人的了。她看着翠竹拉着她站在离暖阁门口不远处,也往她们屋里去,便知道这是大奶奶有话要跟太太说,不想她们听到。当下也不多言,笑对翠竹道:“妹妹,我去取花样子,在这里屋里看,也亮堂。”
翠竹笑道:“那劳烦百合姐姐了。”
暖阁内,贾敏已经起身站到林夫人身边,小声说了事情的经过,看林夫人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依旧轻声慢语的道:“那几个婆子,我已经使人关起来了。只是这话,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
林夫人恨得直咬牙,“还能是哪里,必是芷兰阁里那几个小蹄|子说的。”
贾敏道:“青书几人,毕竟妹妹身边的丫头,我也不传问,还得太太做主。”
林夫人点头:“此事我来管。”说起来,上次去报国寺与平南侯府的侯夫人相遇,不过是凑巧罢了。都中谁不知道他们家里的乱事,那个好人家愿意把姑娘嫁过去遭罪。因此,平南侯府的世子,虽然人才出众,也颇得圣人喜爱,却从来都没有进入林夫人的佳婿名单中。在她看来,平南侯府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便是最坑人的了。她的女儿千娇百宠的养大,哪舍得她去受罪。
“红蕊,你去叫大姑娘过来。”林夫人扬声道。
红蕊应了一声,连忙披了斗篷出门,过了有一刻钟,林滟带着丫头,捂得严严实实的过来。一进屋就对林夫人笑:“太太可是备了什么好吃的,才特意唤女儿来。”
林夫人笑看了女儿一眼,“冷不冷。”
“不冷。”
“怎么只有青书跟你过来,锦书呢?”林夫人见只有青书跟着林滟进来,并没见锦书人影,便问了一句。
林滟笑道:“锦书看家呢。”青书和锦书是自小便跟在林滟身边的,调|教了这么多年,算是她的左膀右臂。她现在出来,多数都不会将两人一起带出来,肯定要留下一个看家。
林夫人平淡吩咐青莲:“去锦书和福嬷嬷一并叫来。”
“是。”青莲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心中暗道,大姑娘身边的丫头是做了什么事,让太太生气了么?还惹了大奶奶生气?左思右想,她觉得既是贾敏来过之后,太太才传的大姑娘,肯定是惹了大奶奶了。哼,自以将来一定是跟大姑娘出嫁的,到时肯定会被姑爷收房,是以青书、锦书这两个丫头面对她们时,都隐隐有些傲气。不只不把她们看在眼里,便是大奶奶,都因为大姑娘的态度,而有些敌意。虽然,她不知道这敌意是从何而来,却真真实实的感觉到,青书和锦书两人说起大奶奶,隐含了三分不屑。
要青莲说,这两人真是作死,以为自己必是大姑娘的陪嫁,就万无一失了。可她们也得想想,陪嫁还分陪嫁丫头和陪嫁媳妇呢。她们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能作姑爷的房里人?呸,想得可真好。
林滟也觉得有些不对了,几步走到炕边,坐在林夫人身边,不安的扯了扯林夫人袖子,“太太?”
林夫人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淡漠的吩咐:“媳妇,你来问。”
贾敏应了一声,林滟则猛得转头怒目而视。
贾敏也没理她,自顾自的端坐着问:“青书,可是你跟人说,大姑娘要嫁给平南侯府的世子?”尼玛,这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吧?结果一个小丫头,就自做主张,给自己姑娘选了老公,还到处去说,这不是找死么!
青书脸都吓白了,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太太明鉴,大奶奶明鉴,奴婢,奴婢没说啊。”
“真的没说?”
“没用,奴婢死也不敢这么说啊。”这年头,姑娘的名声多重要,她哪里敢到处乱说。
“余嬷嬷!”贾敏叫了一声。
余嬷嬷上前,一五一下平铺直叙,把那几个婆子的话学了一遍。
贾敏道:“听见没,明明就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你还有何话讲?”
“奴婢,奴婢真没跟她们说!”青书一张小脸半点血色皆无,斗大汗珠顺着脸往下淌,直管哭着磕头,没一会儿雪白的额头就青了一片。
贾敏笑了,“没跟她们说,就是跟别人说了。”
青书顿时掩口,她确实跟一个人说了,两人平日里极好,她拿她当个知心的姐妹,那日一时按不住心中的欣喜之情,悄悄跟她说了些知心话。过后,也觉得不妥,却想着两个素日里极好,她必不能出卖自己。谁知今日……
青书猛得抬头,怨毒的眼神直往红蕊看去,把红蕊吓得不自觉得倒退两步,脸色也难看起来。
“说说吧,跟谁说了。”
林滟早就被变故给弄懵了,此时才缓过神来,她连忙拦了一句:“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贾敏好笑的看她:“就是你身边的大丫头,说了两句闲话,如今弄得满府里都知道了。”平日看这姑娘多厉害,谁也不看在眼里,怎么连自己的丫头都管不好呢。
林夫人恨道:“滟儿,你给我闭嘴。”她想到那日在报国寺,女儿因为不耐烦听主持讲经,就带着青书出去转了转,保不准儿就碰上了那平南侯世子,肯定还说了话。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拍她ji巴掌,外男也是好见的么!
青书一听林滟开了口,哭着跟她磕头,“姑娘,奴婢对不起你,只跟红蕊说了那天的事儿。”去年在报国寺里,她陪着她家姑娘闲逛,就偶遇平南侯世子,姑娘还跟他说了几句话。那平南侯世子风度翩翩,听了姑娘几句话之后,眼中全中惊喜,还追问姑娘是谁家的。姑娘并没有告诉,可谁知,慕相家的赏花宴上,姑娘居然又跟世子遇见了,这回世子知道了姑娘的名子,还跟姑娘下了一回棋,说了一会儿诗,反正他们的话儿,她也不明白。
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缘份,姑娘与世子又遇到了两次,越来越熟悉。渐渐的她能看出,姑娘对平南侯世子也是有好感的,而世子也挺看中姑娘的。她想着,姑娘出嫁,自己必是陪嫁丫头,若姑爷是平南侯世子那样的人物,也算不误了姑娘。她又听平南侯世子说,要请官媒来提亲,想着平南侯世子,人品、相貌、家世皆无可挑剔,老爷、太太一准会同意,按不住心中的高兴,就跟红蕊说了两句。
青书把前情后事一学,林夫人都要气死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女儿跟个男人来往,甚至把亲事都谈好了,她居然不知道!
“孽障,你给我跪下!”林夫人气得直哆嗦,扬手想给她个耳光,又下不了手,最后用力拍了女儿两巴掌,就坐在炕上垂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糊涂的丫头!”
“太太……”林滟没想到自己与宣诚的事儿这么被揭开,从开始的惊慌,到后来的镇定,再见林夫人哭了,她也跟着垂泪,“女儿错了。”
“你……你这时候认错有什么用。”话已经传出去了,府里保不齐有多少人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平南侯家来提亲时,答应下来。她现在就庆幸,之前不曾和那家有默契。等今天是晚上,林侯爷回来,她还得跟丈夫说一声。想到丈夫可能会有的表现,忍不住再捶了女儿几下,“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贾敏不得不站起身,“太太和妹妹先别哭,事情还没坏到那么田地。听青书说,昨儿才跟红蕊说的,那红蕊又跟谁说了?”
红蕊扑通一声跪下,急急磕头,“奴婢决没跟人提一个字,若是奴婢说的,立时便让奴婢天打雷劈。”
贾敏想到墨菊在园内听了红蕊和青书的私房话,保不齐,也让别人听去了。她叫来余嬷嬷,让她带人去审那几个婆子,一定要问明了,是听谁说的。林夫人也叫来张嬷嬷,让她跟着余嬷嬷一道去,张、余两人领命去了。这时青莲也带着锦书和福嬷嬷进来了。
锦书和福嬷嬷一进屋,就见地上跪了好几个,其中还有她们姑娘,连忙也跪了下来,“太太。”
林夫人无力道:“媳妇,你接着问。”
贾敏又问了一遍,总算林滟还不是太蠢,因为第一次遇到平南侯世子是青书跟着的,之后再联系,身边也都是青书伺候,并没有让锦书和福嬷嬷知道。
林夫人生女儿的气,也不令她起来,只管靠在炕上闭目养神,由着林滟跪着,等余嬷嬷那边的消息。
林滟自穿到这里,娇生惯养,别说跪着了,连站都没站这么长时间。没一会儿,只觉得腿上生疼,额上见了汗。她用力咬紧下唇,没有出声求饶。
贾敏也不出声,端着茶慢慢的啜着。大约又过了两刻钟,林滟脸上颜色雪白,身子摇摇欲坠,已经有些跪不住了。她才出声:“太太,现在生气也与事无补,妹妹还小,人又单纯,受人蛊惑也是难免的。”
林夫人也不出声,到是林滟含恨瞪了她一眼,贾敏只当没看到,接着道:“太太还是令妹妹起身吧,如今天气冷,地上凉,万一跪坏了,心疼的还是太太。”
林夫人这才睁眼看了女儿一眼,见大冷的天儿,她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也是一阵心疼,嘴上还硬气道:“让她跪着,都是我素日里太宠她了,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贾敏示意翠竹和墨菊两人,上前把林滟扶起来,自己则走到炕边坐下,拿起美人拳,轻轻的给林夫人拳着,轻声劝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苛责妹妹也与事无补,不若想想该如何补救吧。”
“事情发生的时间短,未必就能传得府内都知道。而且,自我管家这一年来,三令五申不许人传闲话,更不说到府外去说嘴,一时半刻,外面人还不知道。”她也不怕话说死了,现在没人知道,谁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知道啊。
林夫人听了贾敏的话,总算安下点心,只要一时间府外的人不知道,这就好办。她今天晚上跟林侯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跟平南侯府通个气,让他们快点来提亲,到时两家一换庚贴,婚事定下,再有人说也不怕了。
她想着一会儿要把女儿留下来,好好问问,那平南侯世子什么时候来提亲,这事真是赶早不赶晚。真要流言被传出府去,到时候被这些编出什么故事来,可就谁也不知道了。到时候,林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林夫人冷冷的看了眼青书和红蕊,这两个丫头算是不能留了,必须得卖得远远的。
青书和红蕊两人心中全是绝望,知道自己的下场怕是好不了了,脸上木然一遍,连身上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等了多久,余嬷嬷和张嬷嬷回来了,也不多罗嗦,直接说结果,“原是一人去园子里摘梅花时,听到亭子里青书和红蕊说私房话,她好心就偷听了下。”
“也没跟别人说,只跟小厨房里的人闲话了两句,就被关起来了。”
林夫人连忙问:“她们的话可是真的?”
“奴婢们问了好几次,都是这么说的。”
林夫人看向张嬷嬷,相比儿媳妇的奶娘,当然更信自己的人,张嬷嬷点头:“确实如此。”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