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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么?”段南风虽是微微苦笑,月色下的神情却依然高洁不染尘俗一般,“我的确懂得催眠术。我又怎么会不懂催眠术?你既然想起了我大理王子的身份,该知道大理地佛巫并重。大理的佛女,研究的,就是中原称之为巫术地催眠一路。你我都是佛女后代,最适宜于学习催眠的体质,自然都是自幼研习。而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发现逆天地秘密?”
段南风是一个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人,那神仙般的姿态,那略带忧郁的眸光,都让人下意识地就有抚慰他的冲动,不过云裳还是没有忘记守住自己地神智,尽可能控制不去想,不去想他提到的“三年后”正是记忆中提到过的“甲子年”,不去想“逆天改命”这个词汇多么熟悉。不去想“大理佛女”后代和她自认的秦婉儿之女的身份如何符合……如果对面的是敌人,那么一切的巧合都可能是故意的。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我一样回到了三年前,”段南风叹口气。“我守在你的身边,试图照顾你。观察你。但是即使我在你身边出现,你也毫无相识地半点感觉……我以为如今的你。一定是不曾见过我的那个,可后来……你失忆地说法给了我希望……”
云裳看着他,隐约有些冷笑。
这个精妙准确计算了一切的段公子,大概还不清楚,她,已经不是那个活在大凤朝的楼云裳,这具身体之中,已经被另一个灵魂凭空占据了。
就在他口中所说的那几年前的时光里头。
他微微靠近了些,眸光凝聚,粲若晨星,“云裳,你告诉我,你的记忆中,真地半点也不曾有我地影子么?”
云裳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却又拈一朵花在手,撕扯搓。
段南风隔着石桌伸过手来,忽然握住了她地双手。
云裳倏然一惊,不由抬起头来,惊愕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温柔无比的男子,几乎瞬间就要沉溺在那潭水一样的柔情之中---不过她也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这样的失神很容易被对方利用,造成催眠的后果。
机会稍纵即逝,段南风却只是叹息一声,反而自己垂下了眼眸,放开了手,“你没有必要用蜜蜂联络暗力营了,你不是要这个湖南分舵么?我给你不就成了么?冯家姐弟本来就不是真心待在火莲教,而这里的教众,”他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也有很多都是马家的旧人。”
云裳终于有些动容。难道他说的,果然有几分真么?放着这样的催眠良机不加以利用,他难道还有什么凭恃,可以让她相信他的话?
天上的月色光影变幻,给远远近近的房屋,染上了些虚幻的色彩;虫鸣啁啾,湖水阵阵,自然界中的各种声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静谧得空寂的错觉。
“你还记得明年潭州的那次屠杀么?”段南风带些伤感的声音传来,“火莲教王坤率领十万赤脚军,就是以这个小岛作为据点,围住潭州城近三个月,终于在损失三万教众之后,攻破潭州,全城尽戮!”
听他这样说,云裳恍恍惚惚也有了些印象,那时候陆慎在湖南,声名大振,但是手下人马不多,精锐亲卫依旧才只上千之数;虽然这已经是极大的荣宠,陆慎也依靠着这些人马南征北战,将赤脚军牢牢地牵制在了两湖境内。就是这次围城,燃灯侍童王坤以十万赤脚军困住陆慎几千人,双方对比悬殊,陆慎依然以神武无敌的形象,震慑住了赤脚大军,守住潭州三月不失,当真是天下刮目----只可惜,他越是功高名重,文官系统对他越是戒心重重,支援潭州的援兵粮草也就越是遥遥无期,终于害得潭州城内草根树皮尽皆无存,终于害得英勇的潭州军民落入豺狼之手。
城破之日,陆慎的亲卫将他打晕,护卫着从小路逃离。
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的陆慎,使出雷霆手段,近乎残暴冷血地横扫了赤脚军。
“还有,熙德十八年,苍浯国兵士大举南下,席卷江南腹地,攻入京城,先皇辗转逃亡入海。也是那次,你被俘入胡营,后来是陆将军将你救回?”
有这样的事么?三年后,家国惨剧,一至于斯?云裳心中微微疼痛,仿佛当真被揭开了隐匿已久的疮疤,脑子里钝钝地,不自觉地就向腰间摸去,取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葫芦,借酒,浇愁。惊醒了云裳。
她忽然咬咬唇,站起身来,几步迈到湖边,毫不犹豫地纵身,向着湖水之中一跃而下。
果然,她方才是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中。
其实很多时候,被催眠者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催眠了的。目能视,耳能听,口能尝,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当然,只是在幻觉中做到。
就像当初孔杰被她催眠的时候一样。
虽然要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容易,只要生出些怀疑,做出些与常理不合的举动,就很容易从自己的幻觉中走出来,真归真,假归假。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说,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困难----被催眠后,仍然以为自己生活在现实之中,自然一切按照常理来思考,来反应;若没有怀疑在,又有谁能如云裳那般,纵身投湖以自醒?
就算是自己深谙催眠术,又存心防备,也不免会着了道儿。
云裳知道段南风懂催眠术不过是最近的事,但是她防备自己被催眠,却是用心良久了----她的方法,就是,先催眠自己。
曾经她进行过自我催眠,暗示自己,如果是在幻境中,那必然品尝不出一点酒的甘辛滋味。
之所以会给自己这样的暗示,是因为,对她而言,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酒,已经是她离不开的伙伴。
而这一次,也真的因为酒,让她识破了段南风的机关。
跳入“湖水”的那一刻,她就醒过来,却已经是在她居住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上了。
并不很惊讶,催眠中对时间和空间敏感度并不高,能够知道的,只是施术人想让你知道的那些而已。估计段南风打算催眠完成之后“派遣”她自己回房睡觉,那么醒来地时候见到这个房间,应该根本不会生疑。
云裳的目光从自己一直扫到房间里那另外一个捂着心口一直咳嗽的人身上。没见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她质问什么。正被催眠术反噬地段南风就勉强撑着开了口,“凤兮----”
他叫她凤兮。
云裳微微一愕,此时她倒用不着再畏惧被催眠了,催眠中如果被打断,短时间内是无法重新凝聚精神再次进行这项工作的了。
“凤兮。”段南风艰难地止住咳,“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云裳原本打算叫陆慎来助她一臂之力,但看段南风现在地样子,似乎暂时还用不着。
“原谅我,催眠了你。”他那出尘仙人般的气质并不因为此时的孱弱而有所亏减,倒是那唇边一缕血丝衬托得他越发干净纯粹。“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催眠术用在你的身上……”
云裳抬起依旧穿着长靴的双脚,从床上下来,“说这些。有什么用?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么?”
“我还是太过于急切了……”段南风依旧抚着心口,似乎催眠反噬地疼痛真的十分难以忍受,“你不相信我……而我又真的很想知道……面前的你。究竟是生活在熙德十六年的那个,还是和我一起从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
他说着。费力地抬头看云裳。微微地笑,“很幸运。竟然是后者……”
云裳有些动容,“有区别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有区别。”他很认真地点头,目光温柔得滴得出水来,“如果你就是一直以来的无忧公主,那我会陪在你身边,用心待你……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感动了你,让你同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无论是大理,还是你曾提到过地海外,只要是和你一起……”
“如果是从熙德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呢?”
“如果是那一个,”他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帮助你……实现你……所有地愿望……”
“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似乎你更欢迎地,是第一种可能?”
“是啊……”他闭了闭眼,往椅子扶手上面靠了靠来支撑体重,“我宁愿是前者……但,凤兮,真地很幸运……竟然是你……”
云裳有些黯然,良久,站起身来,“真的很抱歉,我依然无法相信你。段南风倏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相信我?刚才催眠地时候你明明是有那段时间记忆的不对么?”
“你会相信自己被催眠时的记忆么?”
段南风默然。
良久,他再抬起头来时,那清澈的眸光中已经有了一丝决然。“换你来催眠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