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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近午的时分到达这个村落的,凭借对几个陆慎亲卫描述的综合,很容易找到了“高家”的所在。
这是坐落在村子边上的一个很寒酸很小的宅院,荒荒凉凉的,连古旧的柴门都只剩下半截,被人用木板新钉住了,却还是苍凉落魄的样子,看着很让人心酸。
云裳过来的时候,站在门口,院子里的情形,便已经一目了然:一口水缸、一条土狗、新近拔了草的荒地、两间土坯草屋,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来访的邻居,却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在晒太阳。云裳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门,看着他问:“请问,这里是高家吗?”
那人回过头来,瞄了云裳一眼,依旧懒洋洋地,“是来找陆慎的吧?他出去了。”
“我们是来探望高家伯父的,不知道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呢?”原来没有找错,陆慎出去了倒是正好。
“自己拨一下门闩吧。”那人反倒仰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状似很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云裳无奈叹口气,想了想,还是伸手进去,从门里头拨开了门闩,带着两个羽林禁卫军走了进去。
那人还是没动,更加把眼睛闭了起来,完全没有和云裳等人说话的欲望。
云裳只有在茅屋外头又问了问高伯父在家与否,却没有人回答。她只得和两个羽林禁卫军将马和带来的礼物带进来,然后站立在院中等待。
院子里只有一把椅子,那个人靠在上头,仿佛睡着了。
云裳借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人……接着便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人大概才刚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葛麻长袍,身形颀长,蜂腰猿背,剑眉修鼻,倒是好一个人物……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云裳此时的感觉是:这个人好熟悉!
和初见陆慎时的感觉不同,那时候明明白白知道她是认得陆慎的,曾经认识,现在却不记得;可现在这个人,却是一个记忆中不存在的角色,无论是无忧公主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
即使她不确定有没有自己的记忆,她也知道,她的确是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好熟悉!
那张脸,那份气质,熟悉得仿佛可以溶到血脉里,亲切得仿佛……曾经日日相伴。
似乎感受到云裳失神的注视,那个人慢慢又睁开了眼睛。然后,云裳在他的目光中,分明也看到了一抹讶色!
不过,那抹讶色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明亮,如同能穿透人心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和他那懒散的做派,竟然也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样的情形,让云裳想起了一句话:男人,是要沉淀过后,才更有味道的。其实和他相比,无论潇洒如冯少绾、神勇如陆慎、深沉如凤紫泯、绝色如莲准……都显得太年轻了。
“你们既然是来探望我的,索性帮我个忙,把我抬回到屋子里去吧。”那个人笑着说,“刚才一时气血不足,慢待了贵客,是我失礼了。”
云裳足足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口中的“伯父”,陆慎的义父!而方才他不去开门,没有多话,不是傲慢,不是冷漠;而是,没有能力去开门,没有精神多说话!
她心中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仿佛,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赶着过去,和那两个羽林禁卫军一起,将高远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到了屋子里,又把他扶到了床上去。期间,她也发现,高远,果然是下肢残疾……那双腿,竟是在膝盖处齐齐断去,仿佛刀砍斧削去的一般!
而高远的“生命垂危”,应该也非妄语,看他短短几步路上几次垂下眼眸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气力已至极限,甚至刚才那段闭目养神,现在想来,可能,也是已经晕了过去……
云裳忽然有点生气,陆慎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不顾平兴被赤脚军反扑的可能,飞骑前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守在他的义父身边,尽一尽最后的孝道吗?怎么现在人病得如此厉害,陆慎却不见了踪影?
桌案上的大木碗倒还干净,云裳舀了一碗水,送到了高远的唇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喝下去,力气仿佛恢复了一些,心里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高……伯父,还有什么要的么?”
高远摇摇头。
“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叫他们给你熬点汤去?”
高远又摇摇头,“没有用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浪费。”
云裳却仍旧回头示意了一下,孔杰看看她,犹豫片刻,还是拉着另外一名羽林禁卫军去熬参汤。
“高伯父,听说陆少将军经常会托人捎银子回来,怎么您这里还是这么冷清清的?”
“你是要说我这里破烂吧?”高远笑着,“我人老了,给我什么也都用不上,有点吃的喝的,苟延残喘也就罢了,那些身外物,能有什么用?”
他话虽说得颓废,但整个人朗朗生气,哪里有将死之人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那种只要有一分气力就会表现出十二分的乐观和勇气的人,但这样的表现,却莫名让云裳觉得酸楚。
“孩子,你能来这里找陆慎,想必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了?”
云裳点点头,“我是陆少将军下属,这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
高远微笑着,又歇了歇气息,才带些欣慰地看着她说:“慎儿对于我的事,向来瞒的比较紧,能让你到这里来,那一定是当自己人看待了,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自己人”?云裳有些汗颜,她是瞒着陆慎悄悄来到古阳村的,实在当不起这个称呼。
“慎儿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高远的笑容越发明朗起来,“只是过于执着了。放在心上的东西太多,偏偏少了自己——若有女孩子喜欢上他,倒是免不了受些苦楚。”
他又停顿下来,合上双目休息了一会儿,“这孩子固执,怕我担心,自己身边的事情也少和我说;其实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说,老人家便越是担心……不过看到你,知道他平日里身边有你这样的人陪伴,倒是放心许多。”
陆慎……慎儿……高远是在谈论他的义子,可云裳听他说着,不知怎么,却生出几分他是在交代后事的错觉来,其实明明面前的人半个时辰之前还是素不相识,又只是同僚的义父而已,就算交代后事,又怎么轮到和她说?
而那喜欢陆慎的女孩子一说,更是不知道从何谈起。
“我是说真的呢,”高远瞧着她的眼眸里分明含着欣赏的笑意,“不过慎儿的性子,也该有个女孩子在他身边,提点着些,不然……很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陆慎容易被人算计么?若是在绩溪驿的时候,她或许会赞同这个说法,可是在平兴府一战之后,她对陆慎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这个人,该出手的时候并不手软,绝不是个迂腐拘泥的,加上一身无人堪敌的武艺,有谁会算计了他去呢?
不过,此时云裳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头,高远的话里,分明透着些暧昧,那感觉,仿佛……那话中的“女孩子”,是她一般。
“孩子,还没问问你的名姓呢?多大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越发像是长辈在探问未来儿媳的身世了,云裳的脸不由红了红,犹豫了下,笑着道:“高伯父怕是有些误会了,在下是蜀中南路招讨副使,名叫云裳,这次听说高伯父病重,故此特来探望。”
她知道自己形貌实在是极其赞的,所以对方很可能真的是误会什么了,因此语气着重在了“招讨副使”几个字上,意在说明自己身份。
她说罢看看高远,对方却是闭上了双眸,半晌没有说话。不过云裳知道他气血虚弱,说话一直是要说两句歇一歇的,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恰巧在这时候,外面那两扇破败不堪的院门忽然又吱吱嘎嘎响起,似乎还有人在那边说话。云裳知道是陆慎回来了,探头瞧瞧后边灶台处忙得满脸黑灰的孔杰两人,再瞧瞧闭目养神的高远,决定还是自己出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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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是陆慎。
当然陆慎在这里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居然”,是因为云裳开始的时候没有认出他来。陆慎现在的样子,粗布短衣,头上简单结了个髻,用葛巾罩了……只看打扮,就象一个村子里头的帅气小伙……
而在他身边,则还有一个村女装扮的俊俏姑娘。
其实这样的形容,实在是太不确切——面前这两个人,无论穿着的是什么,也无法让人真正将他们和村姑村夫联系在一起。
陆慎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严大气自不必论,就是那姑娘……细白的皮肤,窄窄的瓜子脸儿,水灵灵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罥烟一样带着微微轻愁的细眉,怎样看都是娇滴滴一个适宜养在深闺的美人儿,哪里会是如今这样布衣荆钗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