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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冯子良一愣,他的目光一直在其他众将面孔上逡巡,看得出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要向他投诚了,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朱富贵。
他想说什么?云裳眉眼深深的在一群人的背后,隔着一对肩膀看着他。
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陆慎,他现在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喜怒,似乎也没有了刚才的纠结之气,要么就动手打个痛快,要么就是死的干脆且窝囊。云裳挑了挑眉,这个陆家的二公子想问题,做事情,还是这么的……简洁而且一条路走到底的执着。
“冯大人,小的当真知道啊,没有人比小的更清楚这件事了!都是都督候翎侯大人一手安排的!要是没有他,丰城的将官怎么会叛变?咱们又怎么会被迫同赤脚军联系?还望冯大人留小的一条性命,小的愿意在朝廷上为大人作证!”
这倒是意外之喜,原本以为有个把将士指认下朱富贵,他冯子良的失城罪责便会转移大半,但如今朱富贵亲自指证候翎,那么候翎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冯子良想到这里,脚步向前挪了几步,笑道:“朱将军说得详细一点,本官也好派人记下……”才这样一动,却见地上原本被制住的朱富贵突然骤起发难,“记你奶奶个熊!”随着一声粗鲁的爆喝,只见朱富贵单手一撑,鱼跃而起,随手夺了一把钢刀,“老子今天就结果了你这个昏官!也他娘的算是为民除害了!”说罢,挥刀直向巡抚冯子良头上斫去!
然而,朱富贵却显然低估了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的本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空了。
一直护卫在冯子良身侧的几名近卫,身手却也当真了得,间不容发之间,呛啷几声,拔刀挡避,拖着冯子良后退,随即,侍卫们抽刀迎上,顷刻之间,几柄长刀乱飞,刀锋呼呼刮风,便和朱富贵斗在了一处。
朱富贵虽然勇猛,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样的群攻乱殴,眨眼之间,已经中了几刀,虽不在要害处,却也鲜血如涌,气力渐乏。忽然腿下一折,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当即撂倒,而那几柄长刀,如影随形,齐齐向他面门斩落。
朱富贵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完了!”
却不料,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纵横的刀气也只是刺痛了他的面孔,朱富贵慢慢又把眼睛睁开。于是看见:在他的面门之上,一柄欺霜赛雪的宝剑,横亘长空,生生架住了那六把长刀!
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环抱起双肩来看着赫然出手的这个青年,他显然已经忍耐到了一个极限,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动着。
出手的,赫然便是陆慎。
他以平平一剑,抵住六位高手近卫长刀下砍之力,不可谓不是神乎其技,要知道剑非承重之物,此举又没有任何花巧可言,若非天生神力,焉能如此?
故此六名近卫各个变色。
然而一剑格挡住了六位的攻势之后,陆慎却暂时没有动作,那把剑就那样平平地伸在那里,粘住了六把长刀一般,动也不动。陆慎也不去看朱富贵,只回头朗声道:“冯大人,末将再劝一句:赤脚贼不足惧!若冯大人肯与朱将军重归于好,自此前事不问,一起守城杀敌如何?”
冯子良已经杀了镇南军一名将领,又几乎斩了朱富贵,如何还能罢手?他冷冷地看了看陆慎,鹰目如电,喝道:“陆少将军也想以下犯上、通同谋逆么?!”一个手势,身后众多近卫便一拥而上。
事态发展到这样,陆慎也再不犹豫,左手忽拳忽掌,右手长剑横飞斜抹,数招之间,将面前攻势一一化解;众近卫难缨其锋,只得招招后退。而陆慎步步进逼之下,直冲着躲在角落的冯子良而去!
而那边的朱富贵等诸将,也都纷纷和刀斧手战在一处。
冯子良大愕,慌忙之中,只想趁乱出厅,将身边平兴知府崔浩向前一推,挡一挡陆慎进攻的锐芒,自己仗着还有几名近卫掩护,便往内厅门口处溜去。
门外还有他的二百兵丁和五十弓箭手,只要成功出了这道门,大不了玉石俱焚连厅带人一起烧了,事毕怎么遮掩,都是后话了。
谁料才到得厅门口,却见一个玉面朱颜的年轻女子,似笑非笑地拦在了自己面前。
“冯大人,朱大哥,别这么急着走啊?初到贵境,万事不熟,还需要你这个朱大哥多加指点呢!”
“无忧公主!”冯子良变了脸色,他也看得出来对面的云裳心存不善,而这“朱大哥”的称呼,更加提醒了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和朱富贵有旧交的;当下一狠心,也顾不得云裳是什么天子内宠,也顾不上陆少将军他老爹是个怎样的人物!直接咬了咬牙,挥手道:“杀!”
云裳看着他满是阴险狠毒光芒的双眸微微一扬起唇角,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然而,瞬间这些人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冯子良身边最后的几名近卫刀剑横举,却没有劈向云裳,反而,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云裳这才满意的轻轻一笑,转身向厅内抬手示意,朗声喝道:“大家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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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兴府兵丁陈南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紧张过,而太平了一百多年的平兴府也从来没有一天是向现在这样的剑拔弩张的风雨如磐过。
他家中原本是普通民户,两年前抽籍入军,一番训练之后,因为在弓箭方面的天分颇高,被抽调来平兴府做了一名弓箭手。
今儿傍晚时分,他听见一同入伍的同乡们在悄悄风传,说丰城那边已经被赤脚军攻陷了。刚听说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当回事。虽然赤脚军最近名声越来越响,但不是被平息蜀中叛乱的、江西两路的大军堵在了永州、赣州一带了吗?
可是,接下来,他发现不只兵丁们在传,百姓们也都说得似模似样,还有……知府大人,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打发夫人和小妾收拾细软……是准备上路逃跑?
不过没过多久,知府大人又被请到了巡按府里。过了阵子,平兴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将,都一个一个往巡按府去了。那时候陈南站在平兴知府衙门门口,看着这些人或轻松或紧张地一个个经过,心里头便砰砰乱跳:真的要打仗了吗?从当上了平兴府兵以来,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别说要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赤脚军对上!
更出乎他意料地,还没等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府兵集合的哨音。他吓得浑身抖了一抖,还是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队伍里去。
不过那些老兵油子们,明显就没有他这么规矩了,磨蹭了半天,才把个队伍勉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接到了来自知府大人的手令:潜入巡抚衙门,张弓对准内院花厅门口!
陈南不知道别人怎样,只知道趴伏在巡抚衙门的房屋之上的时候,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那把作为饷银发给他的木弓,已经被他攥得湿滑,怎么也瞄不准。
终于,下面花厅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群镇南军的将领,从内厅出来,在那里纷纷议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死所有闯出来的人,无论他是谁……陈南的弓,从未如此沉重。
一个裨将打扮的镇南军将官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身后伍长的一声:“射!”陈南机械地放开了弓弦,看着那箭,如飞而去。箭雨如蝗,到底不知道是谁的箭,射中了那个军官。陈南重重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下面的嘈杂喧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一个兵士碰了碰他,“阿南,别睡!”
他睁开眼睛,发现下面依然是刀斧林立,内厅之中灯火通明。原来一切还没有完啊!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到什么时候……
“刚才那个将军,怎么样了?”他怯怯地低声问。
“好像没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身边同伴也悄悄回答。
“那就好。”他长吁了一口气,“昨天我在鼓楼前面遇到他,还给他行过礼……”
那是他在巡抚衙门房顶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同伴还在斥责他多话,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把,将他从房顶上拖了下去。
“可曾看见无忧公主?”
他惊惧地颤抖,摇头。
“就是一个……长得好像女孩子似的,特别漂亮的将军。”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刚才在下面的花厅里。现在……应该在内厅里吧?”下面如此多的兵士,没有人出得去。
那人点点头,抛下他,转身欲走。
“孔侍卫,这个弓箭手?”
“他?算了吧,还算有点良心。”
然后他便被塞上嘴巴捆住,扔在了巡抚衙门后院的草丛里。
而当第二天早晨清理尸体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点良心,救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