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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曹家堡的人说,虽然活了,但季固身体也变得非常之差。”沈由乙叹息着道,“而且季固一直很为季英这一房的血脉能否延续下去而担心……虽然说在帝都还有个季神医,但侄儿想,他或许担心季神医当时也年少,失了庇护,又在邓贵妃的眼皮下,未必能够长成,所以一心盼望着能够有一儿半女……为了这个目的,他配了一副可以暂时激发血气的药,独自冒险下了曹家堡、入山采集药材调养身体——不意中途遇见狼群,就这么死在狼口之下!”
卫长嬴紧紧皱着眉,半晌才道:“这些不过是曹家堡的片面之词,不能全信!可有什么凭据证明这少年就是季固、而且确实亡身于狼口之下?”
沈由乙道:“婶母说的是,当时族里派去的那位族伯也不很相信曹家堡人众口一词说的话。因为那时候季神医已经是声名鹊起,纵然这声名当时还传不到曹家堡,但以季固放倒差人时表现的医术药理之精深,曹家堡众人但凡没有昏了头,不可能不藏下他的。所以那位族伯就索要证据。”
“曹家堡可有给出证据?”
“给了。”沈由乙叹息道,“季固固然丧身于狼口之下,然而曹家堡还是为他收殓到了一部分的尸体。那位族伯传书族中,带了西凉最好的仵作与衙役、猎手一起前去掘墓验尸——当时尸体虽然已经埋下去十几年了,然而西凉气候干燥,曹家堡又给他择了个向阳的地方入葬,倒也没有非常腐烂。尸身经猎手辨认确实受过狼群啃咬,但残存的部分容貌对照下来,与画像上十分相似。当然,最终确认是季固的缘故还是因为差人所言、季固臂上颈上的黑痣位置丝毫无差!这些都是众目睽睽之下查看的。”
卫长嬴皱起眉,道:“那这消息……怎的一直瞒着季神医?”
沈由乙苦笑着道:“婶母您想,那时候季神医正在为令严诊治痼疾,据宋老夫人所言,季神医流落坊间的时候着实吃过许多苦头,以至于对人世没有太大的眷恋,他全心全意为令严诊治就是存着寻找其小叔父的念头……这要是叫他知道季固已死,万一他一个想不开,这……”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长嬴沉吟道,“那至今不告诉他,也是因为我父亲尚未完全痊愈?”
沈由乙道:“是这么回事。其实季固已死,在族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只是阀主亲自叮嘱过决计不可外传,所以才一直瞒着。”
“这可真是……”卫长嬴听完整个经过,以及此事被隐瞒十几年的缘故,也深觉棘手:季去病至今未婚,平常也没什么爱好,对尘世确实不像有任何留恋的样子——想来他之前面对权贵逼迫恐吓,宁折不弯,也是因为心中这一口郁愤之气,不肯低头。他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找到这个下落无着、有万一指望还在人世间的小叔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耗费了几十年心血琢磨卫郑鸿的病情,以求脱身亲自去西凉寻找。
若叫他知道了真相,巨大的打击之下,不说他会故意把卫郑鸿治坏……他想不开不
想治了,却叫卫郑鸿怎么办?
就算卫郑鸿被治好了……这样算起来季去病也算是卫长嬴的救父恩人,卫长嬴也不忍看到他就此悲痛而绝。
然而季去病从前跟宋老夫人的约定就是治好卫郑鸿后,放他到西凉寻找亲人。
如今卫郑鸿已经在康复之中,也就是说,过段时间,宋老夫人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挡季去病到西凉来了。若是强行阻拦,季去病怎会猜不到真相?
卫长嬴忍不住喃喃道,“怪道祖母既准许季神医现在就着手寻找其叔父,却不声不响的,并不肯动用沈氏之力,竟让芯淼边行医边打探消息……说什么让芯淼顺势磨砺医术、什么沈氏昔年查没出来,原来真正的目的……却是拖延?”
沈由乙沉吟道:“依侄儿之见,也认为此事如今揭发出来并不妥当。”
“总要问过祖母才成。”卫长嬴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道,“不过,对芯淼倒未必要隐瞒,毕竟她也不会希望看到季神医出什么事儿……父亲他已经在好转了,季神医迟早都会亲自来西凉,总不可能让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人吧?芯淼可是把曹家堡这线索都寻到了!早晚要跟他说,我看不如先与芯淼商议下,到底跟季神医最亲的就是她了,兴许能知道有旁的安慰季神医可以接受这个噩耗的法子?”
沈由乙赔笑道:“侄儿对端木八小姐不甚了解,所以此事还是要请婶母定夺。”
说起来沈家跟这件事情关系不大,仅有的一点关系还是被卫家拖下水的。季去病能不能承受得住季固早已死去的消息,沈家不是太关心——即使敬佩他的医术独步海内比较关心,反正没有对这个消息若被沈家泄露出去、害了卫郑鸿的话,宋老夫人会怎么报复他们来得重视。
所以沈由乙一推二六五,说什么也不肯沾边,惟恐闹出事情来,他脱不了关系。
卫长嬴看出他这种心态,也不跟他罗嗦了,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吩咐朱衣:“你先打发人去太平酒楼,跟那里的人交代一声。我有事情要跟芯淼说,芯淼今日下午不过去了。”又叫朱弦,“去芯淼那边看一看,若今儿个上午来求诊的人走了,就请她来。就说,我这儿有了曹家堡的消息!”
端木芯淼听说曹家堡那边传了消息来,自是非常重视,忙忙的赶了过来询问。
听得卫长嬴说季固已死,端木芯淼俨然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坐倒在席上,扶着几案才没跌下去,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卫长嬴叹息着安慰她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瞒你说,先前我在帝都时也还认为季神医这叔父有可能还活着呢?但到了西凉以来,我却不敢相信了。此地之苦寒贫瘠,你也看到了,根本就不是帝都那边能够比的!本来这季固服役时身体就很差了,被曹家堡救下之后,纵然调养……你想这些人是在自己原先的村子里活不下去的,所以才跑到曹家堡去讨生活。他们存着的草药,还能是什么好的?肯定都是山野里翻翻就能翻到的!不然,季固还要亲自
去采药做什么?”
草药不好,季固医术再高明,调养的程度也有限了。他还不好好在曹家堡里待着,非要跑去采药……这样身死,真的不奇怪。
端木芯淼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前方,呜咽道:“这……这……这叫我怎么跟师父交代?!”
“我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卫长嬴忙递帕子过去让她擦泪,叹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过哀痛……据我所看,季神医至今未婚,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叔父团聚。但现在这个愿望看来是永远不能实现了,若他知道……算起来季神医也是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岁数了!”
听出她话里的提醒,端木芯淼哭得更厉害了:“师父一直就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寻着这个唯一在世的亲叔父,尔后叔侄团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却不想……却不想这位叔祖早在几十年前就去世了……师父哪儿受得住这样的消息?他全部指望可都在这里啊!”
卫长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是此事非人力所能为,沉默了片刻,还是只能老生常谈的劝说她节哀,又道:“你如今自己就先伤心成这样子,往后可怎么劝说令师?既知道季神医未必受得住这个消息,你得想想法子啊!”
端木芯淼几乎是嚎啕大哭着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嫂子你是不知道,当初师父为什么肯收我为徒!是因为他问我一个千金小姐放着琴棋书画不学,为何要跟他学这既不高雅也不体面的医术?难道不怕被姐妹以及出身与我相齐的小姐们嘲笑排挤吗?我说都是为了我大姐与外甥,便是被嘲笑也不打紧……师父就为这个回答收了我!你说这个消息怎么能告诉他!”
卫长嬴闻言也变了脸色——端木微淼跟蔡王论起来还是钱后的媳妇与孙儿呢!纵然钱后在季英出事后力保了他的,可季英合家遭逢大难可不正是因为钱后?季去病对邓家迁怒至今,居然会收下端木芯淼……之前揣测起来还以为季去病是因为钱后到底尽了力,却原来还是因为跟端木芯淼同病相怜!
这更加让人担心——季去病如此重视季固,他怎么受得了季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噩耗???
两人沉默良久,端木芯淼咬牙道:“我不甘心!当年宋老夫人把这件事情托付给沈家的时候,我师父的名声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兴许沈家敷衍了事呢?我要亲自去一趟曹家堡、再次开墓勘察,看看那究竟是不是我师父的叔父!没准,曹家堡的人贪图叔祖他的医术,故意把他藏了起来,却弄了个替身打发了沈家的人!”
卫长嬴不忍的劝道:“你不要这样,沈家当时去的人也是再三查探才确认的。你都没见过季固,如何能够辨认真假?当初沈家去的人是拿着画像对过容貌,又看过了颈上跟臂上的黑痣位置的……”
“等一等!”端木芯淼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打断她道,“黑痣?难道当初确认那是我叔祖尸体的……就是因为那些黑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