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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嬴与宋在水怡然闲话家常之际,卫府,凄清的后院,白布尚未除尽,风起,与残雪共舞,愈添清冷孤寂之意。
七小姐卫长娟孤零零的站在中庭一株嫣红似血的梅花树下,握了一支带雪梅枝,怔怔出神。她惆怅的想:“往年这个时候母亲都会领着人收集梅花上的雪,封入瓮中,开春之后用以沏茶。记得有一年,大姐姐在书上看到一道‘梅花糕’的方子,还一起动手收集梅花做过一回……那一次做的梅花糕一点也不好吃,可大姐姐为了面子硬是吃了好几块,结果半夜里闹起了肚子,还被我笑了好几日……”
握得久了,梅枝上的雪渐渐融化,凉意沁入掌心,透过经脉,直传到心底里去。
“可现在母亲去了,大姐姐也变了,两位兄长也是……”卫长娟难过的低下了头,“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母亲,可我怎么会想到?我不过是想帮父亲……也是看不惯卫长嬴,找了她两回麻烦,也就是言语上的一点话——怎么就……不但我自己被父亲重重责打了一番。甚至连母亲也……”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滴落,簌簌打在梅枝上,“就这么点儿事情,纵然我不敬姐姐,可打我一顿也就是了,为什么就要逼死母亲?”
“祖母好狠毒的心呵!”卫长娟紧紧咬住了唇,不肯呜咽出声,“兄长和大姐姐都怕了,祖母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母亲去死!而且还是外祖父那边打发人来说的,竟是让外祖父亲自说出让母亲死的话来……就因为父亲是庶出,祖母竟然这样苛待我们这一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老妇!偏她还是我们的祖母、连父亲也不得不叫她一声‘母亲’!这老妇偌大年纪,她怎么就不先在母亲之前死了呢?”
“她赖着不死,却害死了我的母亲!”卫长娟蓦然抬起手腕,递到唇边,张口狠狠的咬住,滚烫的热泪不住落在手背和袖子上,她用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悲哀的想道,“现下两位嫂子当家,虽然没有开始苦待我,然而也远不像以前一样体贴了。兄姐都认为是我谋害了母亲,父亲近来也待我冷淡了很多……前儿个我去书房看他,他竟头也不抬的打发我回后院来,还叫我往后没什么事儿都不要去书房里了……我现在又哭给谁看呢?母亲已经去了。”
她这样站在端木氏生前最喜欢的这株梅花树下也不知道多久,只觉得身上和心里都冰凉一片,才怅然的想道:“我还是先回屋里去罢,在这儿站了这半晌,使女也没个过来提醒我回去、或者为我加件披风的。母亲在的时候,借她们十个胆子,哪儿敢这样不经心?”
卫长娟拖着步子转身,不意在树下站得太久了,腿都冻得没了知觉,这一转身,险险摔倒——她下意识的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眼角却瞥见一道影子飞快的掠了过来,稳稳的托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甜润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卫七妹妹,你没事儿罢?”
“……闵姐姐!”卫长娟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算美丽,然而气度高华,此刻这张再恭维也只能说清秀的面上带着的焦灼与关切是那样的温暖,卫长娟心一酸,喃喃的叫了一声,接下来闵漪诺说什么她都没心思听,一把扑进这闺中好友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好半晌后,闵漪诺才安抚住她,这时候卫长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扶进屋子里了。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案头上新换的水仙花,散发着芬芳的气息。
这水仙花,以及四周的一些瓜果和小陈设,在卫长娟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此刻看到,卫长娟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猜测定然是两位嫂子看到闵漪诺过来拜访,临时抓紧送进来的,以表示她们没有亏待自己这小姑子……其实这也是这两位嫂子太过小心了,如今自己已经失了父
兄欢心,连从前最宠爱自己的长姐都把自己恨上了。纵然闵漪诺帮自己说话,她还能管得到闵氏、周氏头上去吗?
见她盯着水仙花发怔,闵漪诺柔声唤了两声都不见她回答,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却让卫长娟回了神,移开目光,低声道:“今儿个……多谢闵姐姐您来看我了。”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之间几时这样客气了?”闵漪诺让人提上来食盒,道,“我知道你这儿不缺什么,纵然有些新年才得的小玩意,想你如今定然也没心思看。就让厨房里做了些点心,你放心,都是素的。”
卫长娟听到那句“纵然有些新年才得的小玩意”忍不住想起从前端木氏在的时候,自己在母亲的呵护之下,自由自在,肆意欢笑。那时候新年之后闺秀们重新开始走动,自己在别人那儿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总爱回家来向端木氏撒娇索要,惟独闵漪诺和刘若耶那儿的不必向端木氏说,因为这两个好友心思都细腻的很,为人也大方。
只要她眼风扫过时多停留片刻,两人就会主动把东西送给她了……
可现在,正如闵漪诺所言,纵然给她普天下最富奇技淫巧之物,她也没有兴致玩耍了。
极勉强的笑了笑,卫长娟低声道:“有劳闵姐姐费心了,其实……其实我这两日还真不怎么吃得下家里的东西,姐姐带了点心来,正好给我换换口味。”
闻言闵漪诺忙叫人把食盒交给卫长娟身边的人:“虽然拿棉絮一路焐着,车上也有炭盆。可如今这天寒地冻的,从门口拎到这儿想也冷了。还是叫人热一热你再入口,免得伤了身子。”
这番关心的话又让卫长娟暗自伤心了一回,端木氏去后,她何尝再听到这样的体恤话儿?
想到母亲一故,自己地位便一落千丈,卫长娟就忍不住要掉眼泪。
见这情形,闵漪诺少不得又要劝慰她——卫长娟呜咽了片刻,实在不能不向她倾诉,就打发了下人,独两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卫长娟哽咽着说了母亲去世之后、兄姐父亲对自己态度大变的事情,说到伤心处,卫长娟更是泣不成声!
闵漪诺不免奇怪,一面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一面疑惑的问:“十五姨母是妹妹的亲生母亲,姨母病逝,妹妹也是摧心裂肝的伤心,怎的十五姨夫和两位卫表哥还有卫大姐姐都怪起了妹妹?”闵漪诺的父亲是渠阴闵氏远房子弟,然其母却是端木家的本宗之女,与卫长娟之母端木氏是不算太远的堂姐妹。所以闵漪诺与卫长娟互称对方的母亲为姨母。
这也是闵漪诺与卫长娟自幼交好,成为闺中密友的缘故之一。
卫长娟差点就要把祖母的恶毒倾诉出来了,然而关键时刻,卫长婉严厉的警告让她究竟有些忌惮,顿了一顿,下意识的另找了个借口,道:“那天我忽然想吃核桃糯米糍粑,厨房里做好之后,我就先拿了去献与母亲,当时母亲因为连着几日都非常忙碌,胃口不大好,先吃了点东西已经不大想吃什么了,但为了不拂了我的兴致,所以还是吃了……然后就……”
闵漪诺一怔,见卫长娟一脸的失魂落魄,叹息了一声,劝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这也不能全怪你,厨房里先做好了你爱吃的吃食,你先敬与十五姨母,这也是孝顺姨母。若你早知道姨母不宜进食这糍粑,你难道会迫着姨母吃下去吗?说起来这都是巧合。”
“可我想着,到底母亲是因为我才……”卫长娟喃喃的道,“但我从来没有谋害母亲的心思,从来没有呵……为什么兄长们和大姐姐就是不相信我?”
“卫七妹妹你别这样。”见卫长娟似乎要有些歇斯底里了,闵漪诺心下一软,忙按住她,低声道,“也许卫表哥还有卫大姐姐只是一时悲痛,这才说了你
几句,过些日子冷静下来,自然就晓得不能全怪你了。到时候定然会懊悔,转过来同你解释,你万不可因此入了心里去!”
如此左说右说,好歹把卫长娟劝得心平气和下来——卫长娟擦着泪,感激的道:“真是谢谢闵姐姐您了,这样的冷天,我家又这个样子……你还上门来看我。”
“我打从角门进来的,没惊动什么人。”闵漪诺咬了下唇,喃喃道,“有件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和你说……”
卫长娟这会虽然不像之前那样情绪激动了,到底还有点浑浑噩噩,反应就很迟缓,没怎么注意闵漪诺这两句话,喝了口茶润嗓子,满怀真挚的道:“母亲过世之后,除了吊唁的人外,姐姐是唯一一个不怕忌讳来看我的人,我这辈子都记得姐姐!”
闵漪诺听了这话,沉吟片刻,却道:“我也不是唯一一个,只不过有人进不来而已。”
“啊?”卫长娟一怔,随即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问,“是谁?是不是卫长嬴?!她居然还有脸来?!”她想,卫长嬴现在一定非常得意,没准就会借着探望的理由,过来看自己这一家的笑话!只是这家里没人想见到她,所以拒绝了。
“你说卫夫人?”闵漪诺愣了愣,随即正色道,“妹妹慎言!卫夫人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堂姐,你这样直呼她的闺名,在我跟前也就罢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别叫人编排你对堂姐不敬!”
卫长娟满脸怨毒道:“我对她不敬……我……我简直……”
闵漪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痛恨卫长嬴,耐心劝说道:“也许卫夫人从前得罪过七妹妹,然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堂姐妹呢?论长幼,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你与她不和睦,吃亏的定然是你。”
这样的话卫长娟现在听来只有刺心,哪儿能够入心?她缓缓坐了下去,面无表情的道:“闵姐姐,您不知道……若能够与卫长嬴同归于尽,我甘心情愿的舍出这条命去!”
闵漪诺吃了一惊,忙竖指抵唇,示意她小声:“妹妹别犯这样的糊涂!卫夫人如今怀着身孕,你说这样的话,叫沈家知道了,必不和你罢休的!”
“我就和姐姐说。”卫长娟垂下眼帘,幽幽的道,“我如今,除了跟姐姐说之外,也没什么人能说话了。”
闵漪诺不想她继续咒骂堂姐,就转开话题道:“我说的另一个想来看你却进不来的人,是刘若耶。”
“是她?”卫长娟一怔,随即露出复杂的神色——她跟刘若耶、闵漪诺的关系都很好,要说亲密,其实以前和刘若耶更亲密一点儿,毕竟闵漪诺要比她长几岁,刘若耶恰好与她年岁仿佛不说,闵漪诺也常被临川公主召在身边谈论书法丹青之道。
但自从润王府上的事情之后,卫长婉反复警告而且直言刘若耶一直在利用她。
虽然卫长娟并不太相信卫长婉的话,因为无论是先前苏鱼丽出阁时挑衅卫长嬴还是后来去清欣公主跟前告状,刘若耶都反复向她申明了后果,只是卫长娟越听她这么说,越是火起……所以她觉得刘若耶也不见得就对自己不怀好意,只不过自己那时候任性娇纵惯了,听不进去她的劝说。
而刘若耶又禁不住自己纠缠,不得不给自己出主意……
说来说去,到底责任还是在自己。毕竟在卫长娟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一次是刘若耶故意撺掇自己的,每次都是刘若耶苦口婆心又无可奈何的劝阻自己……
可要是刘若耶像闵漪诺这样,不管自己怎么纠缠,都是劝说自己以和为贵,不肯给自己出那些主意……也许……也许如今母亲还活着?
怀着这样复杂难言的情绪,卫长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她……她怎么会进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