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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卫长嬴被黄氏叫醒,一看,天都大亮了,不免吃了一惊,随即想到苏夫人不在府里,自己不用请安,这才松了口气。
黄氏一面拿着中衣替她穿上,一面道:“昨儿个大少夫人虽然没说让少夫人几时过去,但头一次去大房拜访,少夫人还是起早一点的好。”
“他去宫里了?”卫长嬴理着浓密的及膝的长发,随口问道,沈藏锋是说过他的假就到今日的,就要进宫去销假、并与圣上谢恩。
黄氏笑着道:“少夫人真是的,如今过门都几日了,怎么提到公子还是‘他’啊‘他’的?公子走时还叮嘱咱们,让少夫人多睡会儿呢!”
“把衣裙拿过来罢,咱们早点过去,免得大嫂子等急了。”卫长嬴假装没听见这句话,催促道。
按着黄氏的建议更衣毕,匆匆用了些早饭,卫长嬴就领着人赶到大房。
与金桐院一样,大房所住的这“辛夷馆”亦是独门独户的院宇。只是比金桐院多了一进。这不仅仅是因为沈藏厉乃是嫡长子的缘故,也因为大房如今有着一双嫡出子女,需要用到的地方本就比三房多。
十岁的大孙小姐沈舒景现下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学习待人接物,这次卫长嬴到,刘氏正好拿她给女儿练手——就让沈舒景到门外来迎接婶母,再陪着婶母一路回去。
这侄女儿谈吐彬彬有礼,神情自若,举止恰到好处,卫长嬴看在眼里,心中暗赞:倒仿佛表姐幼时一样。能与宋在水幼时相比,足见沈舒景教养之好。
到了第二进的正堂,刘氏正紧紧皱着眉在里头,卫长嬴进门后,发现堂上除了她和下人外,却还有个着紫檀地联珠花树对鹿瑞纹锦深衣的妇人,绾着堕马髻,斜插了两支没有镂刻的金簪,神情严肃的坐在下首。
这妇人看着约莫三十余岁,眉眼带俏,见到卫长嬴,一眯眼,先于刘氏开口介绍之前就起了身,道:“这是三少夫人?真是人间绝色,与咱们三公子真真是郎才女貌。”
卫长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这妇人站是站起来了,可也没有行礼的意思……这话又说得不像是下人说的,却是什么来路?
好在刘氏虽然慢了一步,此刻也说话了:“三弟妹才过门,还不认识郭姨娘罢?”
原来是沈宣的妾侍!
卫长嬴恍然,侍妾究竟还是半个奴婢,即使是得宠的侍妾,论起地位来到底不如正经娶进门的嫡媳高的。只是这郭姨娘显然自恃宠爱,虽然没有明显的盛气凌人,然而言谈举止之间,也带着几分长辈的意思。
刘氏与卫长嬴都是名门望族出身,尊卑上下自幼学起,自是不喜她如此。但郭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此,她也没明着自居长辈,两人也不能因此就拿她怎么样,卫长嬴就淡淡道了一句:“原来是郭姨娘,我才来,以前倒是没见过。”
郭姨娘看出她态度冷淡,一哂道:“原本三少夫人正值新婚,我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偏在此时惹事生非。只是二公子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男胎,现下莫名其妙的就没有了……绿翘平日饮用的参茶里还发现了落胎药的痕迹,这事儿……偏偏二少夫人不在,我想请大少夫人帮着查一查,但大少夫人不敢自专,定要请了三少夫人来做佐证……”
刘氏咳嗽了一声,道:“这是二弟房里的事情,二弟妹虽然陪着母亲去了苏家,可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这个做嫂子的,帮她顾着点儿几个侄女那是应该的,可涉及到了二弟的子嗣,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接手呢?再说无花庭里,除了二弟妹之外,旁的人我也不大熟悉。”
卫长嬴捏了捏帕子:合着刘氏也不想
插手,是打算把自己叫过来,一起将这郭姨娘敷衍过去?这倒不奇怪,照着昨晚上黄氏的分析,绿翘小产如是为人所害,最有可能的就是端木氏。但刘氏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二房没有儿子,声势难振。
至于说揭发端木氏,如今被内定为下任阀主的又不是沈敛实,而是沈藏锋。刘氏暂时与端木氏应该是同盟,不把三房斗下去,大房和二房怎么会自相拆台?
然而刘氏不想拆端木氏的台,但沈敛实的生母、这郭氏却不肯让事情就这么过去。绿翘也好银翘也罢,不管生母是什么人,二房的子嗣总归是郭姨娘与沈敛实的血脉,现下怀着沈敛实庶长子的侍妾被人以落胎药谋害,同为侍妾又盼望着儿子膝下子嗣兴旺的郭姨娘自是不甘心不查个明白。
但端木氏现下陪着苏夫人在苏家尽孝,妯娌刘氏与卫长嬴不帮着她分忧解难,反而趁机插手她的后院——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凭郭姨娘怎么说,刘氏都不可能答应自己来查此事,卫长嬴也一样。
究竟郭姨娘只是个妾,不是苏夫人。若是苏夫人发了这话,让刘氏与卫长嬴帮沈敛实查一查后院,是谁如此大胆谋害了沈敛实的庶长子,那就名正言顺了。
所以刘氏强调:“这二房的事儿,没有母亲或二弟妹发话,我是万不敢说什么的。”
郭姨娘道:“我知道大少夫人为难,可如今邓老夫人病得显然不轻,不然夫人怎么会连着两晚都没有回来?连大公子去看过,也说苏家已经请了端木八小姐过府诊断……夫人现下定然又担心又难过,我实不敢拿这事再去让夫人操心了。而二少夫人要伺候着夫人,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的。谋害绿翘的人在这段辰光里岂不是会把证据都湮灭了?这样二少夫人回来了还怎么查呢?”
就啜泣起来,“可怜二公子好容易盼来了庶长子,结果还没见着就这么没有了!若是绿翘身子不中用,倒也罢了。可绿翘好好儿的竟被人害了去,不查个清楚,往后后院里头怀着身子的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又向卫长嬴道,“三少夫人才进门,您说,这一进门就看到有孕的侍妾被谋害,害人的那个还不查出来,往后您有了身子,能不心惊?”
卫长嬴有些不悦她拿自己怀孕与个侍妾有孕比,便淡淡的道:“郭姨娘莫要伤心了,免得伤心坏了身子,二哥也为姨娘担忧。”
刘氏头疼道:“姨娘,不是我不替二弟难过,只是您看,母亲如今不在,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我都得看着点儿。二弟妹膝下的三个侄女都还小,我既然答应了二弟妹要替她照顾好了侄女们,总不能接了她们到大房来就不管了罢?现下我是真的没多少功夫……绿翘那儿的人我都拘束起来了,让人给她们送着饭,等二弟妹回来了,二房的事儿,当然是二弟妹最清楚,不是吗?”
郭姨娘看了眼卫长嬴,卫长嬴一惊,刘氏找了没空这个理由,她可不想郭姨娘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就道:“我才进门,什么都不懂,但想来二房里的事儿,最熟悉的还是二嫂子。如今二嫂子在苏家陪着母亲,何不使人送一信去,问问二嫂子的意思?毕竟是二哥后院之事,理当由二嫂子做主。”
郭姨娘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恐怕二少夫人陪着夫人,无暇……”
“姨娘放心罢。”刘氏迅速接口,道,“母亲也盼着二弟早日得子,若知道这事,定然不会不让二弟妹回来!”
“但夫人现在侍奉着邓老夫人,叫夫人再操心府里的事儿……”郭姨娘咬着唇。
刘氏笑了笑:“姨娘莫要担心,二弟这没缘分的庶长子,不也是母亲的孙儿?母亲怎么
能不关心?”
话说到这里,郭姨娘也无话可说,只得叹了口气,说了几句托付的话,便怏怏而去。
等她走了,刘氏苦笑着向卫长嬴道:“真是对不住三弟妹了,你才过门,就这样麻烦你。”
“大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卫长嬴忙道,“我正惭愧着呢,原本大嫂子就要打理着这一家上上下下,舒景、舒明也要大嫂子教导不说,这几日舒柔三个侄女也到了大房……这样的忙碌,我竟什么都不帮手,真是……”
刘氏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不想去插手二房的后院之事,故意说给郭姨娘听的罢了。侄女们虽然年纪小,但都懂事得很,根本不用怎么操心,更何况还有若玉帮着照料。至于说家里这些事情,母亲早有规矩因循,我也就是看着点。”
卫长嬴叹道:“真没想到二嫂子陪着母亲去苏家,二房偏出了这样的事情。昨儿个,夫……夫君听说之后,也为二哥担心的很呢!”
“唉,可不是?”刘氏显然不想多说绿翘的事,就岔开话题,“晌午了,三弟妹若不嫌弃,就在嫂子这儿用个饭罢。”
卫长嬴客气了两句,就答应下来。
妯娌两个闲谈了片刻,后头花厅备好来请,刘氏与她彼此谦让着进去,却见厅中已经一群人候着。
除了沈舒景这些晚辈外,还有一个妙龄少女背对着她们,正俯下身替最小的沈舒颜擦着脸。从背后望去,这少女穿了樱草色撒绣小梅花窄袖交领上襦,系月白隐花裙,腰束五彩丝绦,臂挽百花锦帛,绾着垂髫分绍髻,髻上两支水晶步摇随着穿厅而过的软风轻轻摇晃,折射出七彩华光,映得鸦鬓上一片流光溢彩。
听见沈舒景一行人的行礼问安声,这少女忙转过身来,跟着盈盈一礼:“七姐!”
刘氏柔声道:“都不要拘礼。”就为卫长嬴介绍,“这便是若玉,我五叔的嫡长女。”
又介绍卫长嬴,“这是你卫姐姐。”
卫长嬴打量刘若玉,白生生的瓜子脸,娥眉杏眼,鼻梁挺直,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张樱桃小口,不点自朱,抿唇一笑时风情曼妙,着实是个美人儿。只是这刘若玉美则美矣,小脸却透着苍白,身量也偏瘦,像是被一直苛刻着用度,再加上眉宇之间笼罩着的郁色,整个人显出一种弱不禁风、饱受欺凌的娇弱隐忍。
之前万氏就暗示过刘若玉幼时没了生母之后,继母进门,对她不是很好。她又没有嫡亲兄弟帮着撑腰,只有刘氏这个族姐三不五时接她过门松快两日,在刘家的日子远没有在沈家过的好。如今看刘若玉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卫长嬴也有些不忍,微笑着道:“上回就听大嫂子说若玉妹妹在,本想过来看妹妹,奈何我才过门,诸事缠身,一直到今儿才见到妹妹,我道大嫂子姐妹那么多,为何独独时常接妹妹来住,今儿一见才知道……我若是也有个这样出色的妹妹,定然也是时时要接她到跟前常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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