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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怎不去问你家主子?”余叔头未抬。
“我瞧着公子方才看了信好像神色不大好,我哪儿敢问?”百寿小声道:“眼下就差这一步,我这不是着急么?余叔,太子到底怎么回的?”
余叔手直身转首看向他,语声淡淡:“傅怀楚要南阳军的布防图。”
百寿震惊:“布防图?这……他,他这不是出尔反尔么?他应了要帮公子的……”
余叔将水瓢朝水缸里一扔,冷冷一笑:“他只说帮,可没说没条件,不过没想到他胃口这般大而已。”
百寿震惊后回了神:“那公子怎么说?”
余叔摇首淡淡:“什么都没说。”
百寿怔楞须臾,一时也有些心乱。
苏无忧是想报仇,但苏无忧的计划中却并未到这一步。百寿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要苏无忧拿南阳军的布防图来做交换条件!
布防图……这是要苏无忧拿王爷的命和南阳军几十万将士的命门出去交换!
莫说南阳军的右路军还是原来薛家治下,就说王爷,王爷到底是苏无忧的生父,这是逼着公子弑父啊!
一面是卧薪尝胆多年,眼看就要功成的复仇大计,一面是……临到了这一步才开口,这太子的心果然够狠!
余叔开始切菜,百寿呆立片刻,转身出去了。
进到内间,苏无忧的轮椅在窗前。
窗开着,窗外一片光秃秃,除了石头便是土。
苏无忧望着窗外。
百寿挪着步子行到苏无忧身边呐呐道:“要不我推公子出去走走?”
苏无忧未有转首,语声淡然:“不必。”
百寿没了话讲,只好闭了口。
屋中静谧无声。
过了半晌,百寿忽地低声问:“公子,当年的事……”顿住,抬眼看了眼苏无忧复又垂下,“……同太子也有干系,对么?”
百寿问出后就有些心颤,余叔说过,让他永远莫问,可他着实担心。今日太子的来信,让他终于明白了几分。
这么多年,太子从未提过要求,苏无忧也从未向太子提过任何请求。他终于明白太子之所以不提,应该等的就是如今,而苏无忧从来不向太子请求帮忙,想来也是早有认知。
苏无忧想报仇,只是想撕开那女人的伪善面具,让那女人众叛亲离。而之后的事,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各安天命罢了。
眼看查了这么多年,终于查出那女人谋害亲侄的蛛丝马迹。三个月前,太子来信说查到了当年的人证,让公子可以实行计划。可没想如今布置好了,太子却来了这么一出“将军”。
此刻百寿甚至有些怀疑,苏无忧对太子态度这般奇异,是否当年之事也同太子有关?
太子如今三十五,九年前太子二十六,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太子也害过公子,那这些年公子怎还会受太子资助?
苏无忧一直未说话,只目光淡淡望着窗外。
就在百寿有些后悔发问时,苏无忧忽然淡淡开口了:“当年他并未参与,他不过是看着。”
看着?
百寿怔楞不解。
“傅怀楚年少时便心机过人,自从琉璃东海两藩结亲,他应该就派了眼线盯着。”苏无忧望着窗外,神情淡然:“我也是后来慢慢想明白的。当年我被卖到北边,所在之地离京城尚有两百里。他出现的时机……太巧,若非早得了消息,以他的身份怎会为一个无名孩童而现身。”
时机太巧?
百寿又怔了怔,本想发问什么时机,但一看苏无忧那漠然寂冷的神色,不知为何,他忽地觉得这个问题不能问。
百寿将话咽了回去。
“他当日给我两条路。”苏无忧顿了顿:“一条,让我跟着他。而另一条,送我去戏班。我选了第二条。”
听到这里百寿不明白了:“公子不是一开始就被卖到戏班么?”
苏无忧眸光似微微颤了颤,语声听入百寿耳中有些僵硬:“不是。”
百寿虽觉有些奇怪也未想太多:“公子为何要去戏班?”
“因为他告诉我我娘怎么死的,告诉我是谁害的我,他问我想不想报仇。我自然想报仇的。”苏无忧唇角嘲讽弯起:“他便告诉我,他有办法让王府接我回去。不过若是这般,我便不能让人知晓我同他有干系。于是,我便进了戏班。”
这么多年,苏无忧还第一次同百寿说起当年详情。
可即便苏无忧说了这许多,百寿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公子的意思,太子怎知王府会接公子回来?”
苏无忧转首过来,面上笑容极其冷诮:“你还没明白么?这一切早在傅怀楚眼里!那女人给我娘下毒,害她亲侄,安排拐子将我拐走——他样样清楚!”
百寿悚然大惊,张了张嘴:“公子,这,这——”
“他明知我定是会选择报仇,所以早有安排。他也知那女人想坐上王妃之位,所以在军中传播消息,让那女人不得不将我接回。”苏无忧冷冷轻笑:“那女人下手向来滴水不漏,若非早就盯着,他哪里能知晓那样多,更莫说那女人害她侄子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他还能寻到人证!若我没猜错,那人证只怕一直就在他手中!”
百寿呆住。
这简直太可怕了!
也就是说,太子分明知晓那女人对薛王妃下毒,也知晓那女人派人弄残了侄子的眼睛,还眼睁睁地看着苏无忧被设局拐卖——他故意到了最后才出现,就是为了利用公子想报仇是心思来达到他自个儿的目的。
这个局,他竟然筹谋了近二十年……
百寿不觉有些冷汗出,这个傅怀楚不仅冷血,心机实在太令人骇然!
“他……他就不怕公子知晓?”百寿惊愣,回神过来问:“既然证据一直在他手上,为何等到此刻才拿出?”
“攘外必先安内——”苏无忧淡淡看向他:“大皇子早逝,他虽是皇后嫡出。但皇后亦是早逝。如今的皇后虽是先皇后一族堂妹,但性格懦弱怕事,也帮不了他多少。三皇子母家平江候、四皇子母家陇西将军府皆非寻常,他并未掌权,又岂会甘愿为人作嫁?若是早将证据拿出来,最多不过让东海琉璃两府离心,且他未必有把握这两府就会因此事而反目。那女人怎么说也是出自东海府,没有把握的事,他又不急于一时,何必浪费图谋?如今我这颗棋子也长成了,几位成年皇子死的死,废的废,他也腾出空来。我等了这么多年,他这个时候拿出证据,便是要我拒无可拒。至于怕我知晓——”顿住,垂眸低低而笑:“你高看我了……你的主子我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一只……”
百寿被苏无忧这自嘲的笑声笑得难受极了,握了握拳头:“那咱们就不求他,咱们不是拿了那印信么?到时候咱们把这样东西拿出来,东海府若知道是那毒妇偷的,她一样落不了好!”
“东西如今在咱们手里,那女人到时候倒打一耙,你说东海府会信咱们还是信那女人?”苏无忧笑意冷漠:“就算是心里疑心那女人,明面上也只会踩咱们一脚!更何况,要揭穿就要把东西拿出去。到时候,这东西只怕也只能物归原主。当年是那女人下的手,可东海府也断断不会干净到哪儿去。就算是能将这东西毁了,可若就这样了结,我岂能……甘愿!”
苏无忧眼中透出森然恨意,说到最后那句,已是一字一顿。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百寿也急了,脱口而出:“难道咱们真要去弄布防图?太子要这布防图不是逼着公子拿王爷的命去换么,这跟逼人弑父有啥分别?”
王爷便是有天大的过错,可身为人子,弑父却是世间最大的恶名。更何况,王爷对不住王妃,但对苏无忧却还是有几分父子亲情的。
百寿心里明白,苏无忧的心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冷。所以在他的计划中,真正针对的还是那个女人。对于王爷和二公子,苏无忧虽恨,但并未想过要断绝他们的生路。
苏无忧握在扶手上的手蓦地五指收紧,百寿这才惊觉自己说了本不该说的话,倏地收住口。
苏无忧眸光垂落,身形僵硬,良久未语。
百寿呐呐:“公子……”说了两字,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苏无忧垂眸半晌,忽地低低笑起来,笑意中几分癫狂几分恨意,咬牙切齿:“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娘受罪……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死……他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青梅竹马……神仙眷侣……我恨他,你不知我有多恨他!”
说话间,他的手紧紧攥紧扶手,因使力过猛,连手背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百寿看着这样的苏无忧,心底倏地冒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之意。
跟了苏无忧八年,很多东西都是断断续续从余叔口中,或是从苏无忧的各种吩咐及同余叔的对话中听出和猜到的。
今日这样同往事有关的详尽对话,八年来,这是唯一的一回。
早前苏无忧开口时,他还有些心中奇异。奇异苏无忧今日为何突地同他说了这这样多。
而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苏无忧心中藏了太多,也藏得太久。今日太子的书信无疑几乎是那最后一根快要压下的稻草。
在前狼后虎间隐忍,筹谋了那样久,等待了那样久,眼看功败垂成顷刻间,却又冒出一道天堑。
不越过这道天堑,身如在炼狱,可若要越过这道天堑,却又是另一重地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