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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语塞。他就是听出了顾盈盈话中若有似无的讽刺——如果不是他,她何苦要从大局出发,不能顺自己心意由着自己?
“你为我做的事情,我不感激,只是两讫。然而要再多,我也不屑。我说过,李曜,我是顾盈盈,永远不会,陷入要你救我的境地!无关意气,这是尊严!”顾盈盈斜睨了他一眼,抬步离去。
却又在走过他之后停下脚步:“至于承瑞他们,呵,我怪不怪,你还管不着!”语气中的愤怒让她抓紧了自己的拳头。
李曜转过身,看见她紧握的拳头,不由得上前掰开她的手,手心三道赫赫血痕:“盈盈,你生气归生气,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顾盈盈甩开他的手:“李曜,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李曜看着她,神色有些忧伤:“因为你还是会受我的影响,所以你才会逃避。盈盈,你可不可以对你自己的心诚实一点?”
顾盈盈笑的凄然,突然之间御神掌法发出,打掉了一树桃花:“你需要我的时候就这样,不需要我的时候又在干什么!我就是这样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吗!不想让我知道就全都瞒着我!走开!全部都走开!我自己照样可以活!走开!”
李曜担忧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她,终究叹息一声,默然离去。
桃瓣落英之中,女子拿着一坛高纯度二锅头,极其随意地坐在草地上,胡乱地喝着。雪白的衣衫与墨发随风飘扬,却挡不住唇边溢出的一点苦涩。
凌承瑞依旧白衣如仙,走过来担忧地看着她。
今日的变故,他也没有料到。丫头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情的真相,她不言不语,是因为身边最信任的人都骗了她,她又去找谁倾诉?她不言不语却在那里灌酒,可知她心中有多苦。这个丫头,越是伤心欲绝,就越是沉默。
顾盈盈突然笑着放下酒坛,还是没有感觉,想要醉一回,都这样难;想要浑浑噩噩地糊涂一把,都不能得偿所愿!活着,怎么就这样累呢?
“承瑞,我有话问你。”看,她喝了这么多酒,却连谁在附近偷看她,都一清二楚。
凌承瑞微微怔忪,终究走上前,在她面前坐下。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凌承瑞叹息一声:“你生完孩子回京的路上,他一直都在。你发病的时候,他就一直陪着你。他在,你肯吃饭,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只是天天拉着他讲故事。你正常的时候,他就躲在厨房一角……”
“上次换厨子,就是换成了他吧?”顾盈盈叹息一声。
“是!”凌承瑞点头,没有否认,他知道现在要求顾盈盈原谅,只能坦白从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昭儿是他的。”
“那日在归德,他来找你,我把他拦在门外,可是他却说,只要让他进去看看孩子,他就告诉我孩子的生父是谁。我看到他抱着昭儿的时候,眼中那种种悸动、欣喜、自责、担忧,就明白了。天玄花的事情,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凌承瑞解释。
顾盈盈缓缓闭上双眼:“承瑞,以往我一直在求生,如今,终于想要求死了。”
“丫头,你——”
“放心,我不过一说,无论如何,我还有昭儿,我要护他平安长大。”她涣散的眸中终于闪过坚定。
是母性,在给她最后的力量。
“其实,你何必在意?你——”
“你想说我放不下是吗?你想说我不能忘记一切淡然面对是吗?”
凌承瑞默认。
“你想说,我应该洒脱地接受是吗?”
凌承瑞默认。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凌承瑞一咬牙:“你是很没用。你看人家静安郡主,直接嫁去北漠了;你呢?”
顾盈盈忍不住嘴角抽搐:“你这么说,是支持我进宫?”
“不行吗?混个皇后当当也好。”
“先皇临终前有令,不准我进宫。”顾盈盈淡淡地说。
这回轮到凌承瑞嘴角抽搐:“先皇真是,坏事呀!”
顾盈盈看着手中的酒坛:“所以我要怎样才算有用?”
“那就养一堆男宠!”
顾盈盈想着这种一堆男宠的状况,就觉得无比恶心,反正她自己是没有办法接受的。这个凌狐狸!
“那,先把你收编了如何?”顾盈盈语气淡漠。
此语一出,倒是把凌承瑞吓跑了:“你就是整我是不是!罢了罢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回来,说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凌承瑞站在远处转头。
顾盈盈沉默良久,只是望着一树桃花。轻轻张开双臂,闭上眼:“你可知,我恨自己的理智,永远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做什么是净现值最大。我恨自己的理智,终究是不能随自己的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是真的能醉,真的能不清醒,那就好了。什么事情都糊涂,什么事情都不清楚,是一种,幸福。
“你这样说,我反倒觉得,”凌承瑞自嘲地笑了,“你发病的时候,虽然疯癫,却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比现在幸福多了。”
顾盈盈心思转了几圈:“不,我发病的时候,是没有记忆不认人的,换句话说,我不知道历史。一个失却对历史的了解的人,是很可怕的,也是容易做出偏颇决定的。”
“你在解释你发病的时候为什么会依赖冰块?丫头,有些东西是无法解释的,比如自己的心。而你,还是没有逃出所谓理智对你的禁锢,否则——你是人,不是神。不要总希望自己做对的事情,有时候,错一错,糊涂一点——说到底,糊不糊涂,和酒有什么关系,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顾盈盈默然良久:的确,她借助酒精,是因为,她自己没有办法让自己主动放弃清醒理智。经历了许多,她每一步都走的那样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谋划良久考虑良多,她已经习惯清醒理智,因为只有时刻保持那样的状态,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糊涂一点?承瑞,你可知,他今日和我说了相反的话。”顾盈盈一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喝了下去。
“相反的话?”
“你们用了相反的立场,去劝我做同样的事情。你说让我糊涂一点,他却叫我不要意气用事。可是你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凌承瑞嘴角抽搐:“原来人和冰块的视角就是不一样。”
顾盈盈却只是盯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坛:“承瑞,我想听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凌承瑞收起那副要死不死的表情,变得很郑重:“我突然察觉到了危机感,我觉得,那个冰块了解你,似乎更甚于我了。”
顾盈盈摇头轻笑,扔了酒坛,在草坪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天光照耀在她绝美的脸颊上,暖风拂着发丝,柔柔地,似在低语。
“不一样,你们不一样。你是真正懂我的心,懂,我想要怎样的生活,却又不得不飞蛾扑火般扑向另一种生活。你可知,飞蛾扑向灯,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明亮,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温暖。”
一句飞蛾扑火,令凌承瑞有所动容:这不就是她吗?她想要平静安宁的生活,又不得不奔波于世,在风口浪尖上徘徊。她奔波于世参与权谋,不是为了那明亮——权谋天下之后高高在上的权利和荣耀,而只是为了取暖保命——保全自己,保全自己在乎的人。
“那他呢?”
“他,”顾盈盈叹息一声,“他熟知我的习惯,知道我惯常的处事原则——理智大局,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劝我。可是他不知道,那些理智大局,不是我想要的,而是被逼出来的。”
凌承瑞微微叹息,不知该回应什么。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你们是思维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你为情而生,而他,”顾盈盈笑得云淡风轻,“他其实,才是最理智的人,什么都拿兵法分析,已经成了融入骨血的处事习惯。”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其实挺可怜的。”
接着她有些恍然:“而我,本性是和你一样的,却在这短短数年间,被逼成了如今的模样。哎!人,是没有一个固定的本性的,人的行为,全因环境而定,全因,他对着什么人。”
“你还是这样通透。可是看透了为什么,你打算怎么做?”凌承瑞看着草坪上状似慵懒躺着的女子。
“我打算怎么做之前,先要明白,我往后置他于何地。”她双凤眸突然明亮得犀利。
一片默然。
凌承瑞又何尝不知道,她和那只冰块,恩怨纠葛,怕是此生都无法理清了。而她却在现在一定要去理——剪不断,理还乱。
顾盈盈举起一只手,在眼前挡了挡快到正午愈发明媚的天光:“置于何地都无所谓了,他是大梁亲王,此生无召不得擅自离京,就算他擅长金蝉脱壳,也不可能脱一辈子。而我此生,决计不会呆在京城。我和他已经不会有交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