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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朱家胡同的胡同口上,一辆并不起眼的牛车停了下来。
这辆牛车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也就是结实质朴而已,既不轻佻,也不出挑。可是只要有人能注意得到这辆牛车的车沿上那一朵石榴huā的刻印,那大伙儿对这辆牛车的态度,便不会如此轻视甚至是有些忽视了。
当然,此刻牛车里坐着的人,倒是希望大家注意不到自家车沿上的石榴huā刻印。
在青阳镇,只要车沿上、食盒上雕刻着拒霜huā的印记,石榴huā的印记,以及huā钿的印记,那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对象——而且还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那拒霜huā代表的是文人扎堆儿而且在青阳学馆里根系颇大的彭家,石榴huā代表的则是出过举人的大户周家,而huā钿的印记便是聚香楼的标志——虽然表面上聚香楼只是一个酒楼,可大伙儿都心知肚明,那聚香楼的分店几乎在天下各个州府各个县镇都开遍了,这聚香楼的神秘主人,哪里又是个一般商人那样简单的人物了?
如今在这牛车里坐着的,便是周家的老太太,也就是刘家的梅姑奶奶了。
这个春天里的天气十天有八天都是阳光烂漫的,梅姑奶奶她老人家成日在周家庄呆着,那简直都快呆出病来了。人老了,那就更应该多活动活动才好。
于是梅姑奶奶这日突然玩心大起,啥话也没交代,拐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拈huā拾贝和小丫鬟聆琴,又在周家庄里找了一个年轻面生的牛车师傅,就这么一路坐着摇摇晃晃的牛车就晃到了朱家胡同。
牛车里。原本冷硬的座位上却铺着既厚实又软和的猩红洋毯,正面梅姑奶奶靠着的地方贴心地设着大红软靠背,石青色引枕,以及一条秋香色的大条褥子,又在两边儿各设了一对雕着石榴huā样的洋漆小几。
“嗳哟,我的娘哎。终于到了,这一路晃悠的呀,拈huā姐姐,我的身子都快散架了!”拾贝一边儿嗳哟着一边儿揉着自己的肩膀直捶。
“我说你呀,拾贝,你就是因为太懒了。老是在府里窝着又不爱走动,所以年纪轻轻的。瞧瞧吧,这不过是坐回牛车,你就散架了……唉,小姑娘嘛,就是要多注意锻炼锻炼才好!”梅姑奶奶年纪大了,如今也是鲜少出门了。可是她更是鲜少坐牛车,不过这一回坐牛车她却新鲜得很,浑身上下也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另一个大丫鬟拈huā原本就是个好静的人。所以她也只是一边儿替老太太轻轻地捶着腿,一边儿笑容满面地听着老太太和拾贝在那儿拉家常,自己也并未上去插嘴,而小丫鬟聆琴则更是低着头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哎呀……老太太,您还说我呢!咱们庄上有那么多的马车您不坐,偏要坐这晃来晃去的牛车……老太太,您身子骨儿硬朗,这样摇摇晃晃的您只觉得新鲜好玩儿,但是这下却真是害苦了我的小身板儿了!”拾贝逮着机会就在梅姑奶奶身边儿撒着娇儿。
“拈huā你听听,拾贝这小丫头是怎么编排我来着……嗯哼,还不快把她拿去撕了她这张嘴……”梅姑奶奶捏着拾贝的小脸蛋儿数落着,眼里却透着一股长辈对晚辈才有的慈爱。
“拾贝这样撒娇,还不就是老太太平日里惯出来的!”拈huā笑嘻嘻地看着拾贝在老太太跟前儿撒娇扮痴地凑趣儿,想着周家孙子孙女辈儿的哥儿姐儿恐怕都没有拾贝这样的,也难怪拾贝为人爽直莽撞又高傲泼辣,在周家还的确招了不少人的怨,可是老太太待拾贝始终都是捧在手心儿里宠着。
“哼,你们两个丫头啊……我平日里疼你们,现在倒成了我这老婆子的不是了?!”梅姑奶奶十分委屈地瞪了瞪这俩丫头。
“老太太,还顾着聊天儿呢!这都快到了,要不要咱们干脆下去走走!”拈huā微笑着提醒道。
“嗯,走走好!还是走走好!”这小老太太二话不说就掀开车帘儿往地上就是一跳啊,然后一不用丫鬟搀扶二不拿着拐杖撑着身子的,就这样直接往刘老抠家去了……
不得不说,梅姑奶奶,您体力真好。
不过……有道是,能者多劳,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够姑奶奶您松筋骨儿的了。
拈huā为人温柔勤谨,处理事情来又非常周到,于是跟人家打照面这样的活计一般都是她的任务。
拈huā踏着轻快而稳重地步子走到刘家大门外,轻轻往门上拍了拍,一面轻言细语地说道:“请问刘家二奶奶在家吗?”
不出意外的话,白日里的这个时候,刘老抠应该是在衙门里的,所以拈huā也并未叫“刘家二爷”的名字,而是叫的“刘家二奶奶”。
可惜里面却是无人应答。
拈huā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接着又继续叫着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院子里依旧是无人应答。
拈huā尴尬地回头看向自家老太太,虽然与人交际是她的强项,可是这……根本就没人出来跟她交际呀!
所以还得靠拾贝才行。
梅姑奶奶看了拾贝一眼,拾贝欢快地点了点头,挽起袖子,手上捏成了一个拳头就往刘家的门上砸,而且还是一边儿砸一边儿大声叫道:“有人吗?!有人吗?!我们老太太来瞧刘家二奶奶来了——请问有人在家么?哎,老太太,这院子里好像根本就没有人——您说,会不会是刘家二奶奶她们出去了呀?”
拈huā素来为人缜密仔细,于是她就站在一旁一边儿扶着自家老太太一边儿沉声仔细地观察着,接着她突然沉声道:“不会!里面应该是有人的!哪户人家在家里没人而自己又要出门的时候是不上锁的呢?这不是上赶着让人家来偷鸡摸狗的吗?!而且……咱们这么使劲儿推门都推不开,我想,这院子肯定是在里面上锁了!由此推断,里面是有人的!”
梅姑奶奶闻言后,面色也变得凝重而严肃起来。因为梅姑奶奶相信,若是于二姐在家,不出意外的话,她是绝对会出来应门的,就算她在休息,可是家里不是还有小丫头在照顾着她吗?!总不会连那个小丫头也耳朵聋了吧?!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老太太……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拾贝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梅姑奶奶。
梅姑奶奶缓缓闭上眼睛,叹道:“拿斧子砸开便是……”
“可是这……这不好吧……毕竟这不是咱们周家……”拈huā对此事,那简直是无不担心无不忧虑。
“这儿虽然不是周家,可是这里却是我侄孙子的家,再说了,我周家光风霁月的名声,在青阳镇也是无人能诟病的!拾贝,去隔壁人家里借一把斧子,人家若要问是谁接的,你就说是周家的老太太、刘家的姑奶奶——刘梅便是!”梅姑奶奶对于拈huā与拾贝在性格上的差别倒是非常善于利用的她知道拈huā是个温柔沉稳的人,这丫头虽然是个可靠的人,可是她的性子里却偏生少了一股倔强执拗的脾气,所以拈huā是绝对不会下手的,而拾贝就不一样了,拾贝身上有的,正是拈huā所没有的。所以梅姑奶奶才把打头阵这样的重任交给了拾贝而非拈huā。
拾贝是个爽快人,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从别人家里借了一把斧子就往刘家的大门上狠狠地砸去,这一壮举,倒是引了巷子里不少人探出脑袋来瞧。
“刘老抠这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就惹上了这样的人家?!”
“不知道啊……这几天他家不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好儿的吗?!”
“嘿嘿……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刘家这几天虽然没什么风浪,可是前几天却的确是出了事儿的!”这显然是个知情者……只是不知道他知道的那事儿到底是添油加醋来的,还是听风就是雨来的。
“哎,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这就是个好奇心大的八卦者。
“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哦?这位大哥知道些什么吗?”拈huā微笑着走到这人的面前,笑靥如huā地看向他。
那人看着一个面若芙蕖的女孩儿秋波盈盈地看向自己,说出来来也是彬彬有礼呵气如兰,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婉转空灵,简直比那劳什子的百灵鸟叫还要动听,于是那人就双眼看着拈huā发起了痴:“我不……不……不知道……”
“嗳哟,这位大哥,你就告诉我们吧!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拾贝眼珠子一转就把斧子扔给牛车的车夫,一转身小身段儿翩翩走上去,双目顾盼流波,一颦一笑,一撅嘴一撒娇,就像一只小猫儿在挠痒痒似的,尤其是她梨涡里那颗痣,也随着她嘴角的牵动毫不安分地跳跃起来,看上去倒自成一段妩媚风流的态度。
“我……这……那好吧……”那人终于在拈huā拾贝的联手攻击下表示投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那日我们哥儿几个瞧见那刘老抠到那个骚……咳咳,就是那个胭脂巷里的梁金桂屋里呆了许久……过后,过后那刘老抠的娘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儿,于是她带着丫鬟就去了梁金桂的屋子里……然后……然后就听说刘老抠的娘子已经好几日没出现了,估计是回娘家了吧?”
“什么?!竟出了这样的事情?!”梅姑奶奶又是惊又是怒“拾贝,还不赶快把门给我砸开!”
这下是真出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