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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会说荤段子的关老师使整班的女学生们为之兴奋异常, 下午一点开始上课, 十二点就跑到教室里占位子的学生有之;课间休息时变着法子打听他电话号码者有之。然而五月的性格过于腼腆, 笑是跟着同学一起笑, 但唯恐被这个老师提问或是调侃, 有了什么疑问, 反而不太敢发问,宁愿跟邻桌的同学讨论, 或是上班时悄悄问客人。

    周日的这一堂课从下午一点上到三点,赤羽只做晚市, 下午三点开门营业,因为她要赶去换工作服,吃饭化妆,做开市准备。所以两点半的时候就必须离开教室,否则上班就要迟到, 这也意味着两个小时的课程无法上完,每到下午两点半的时候, 她就举手要求早退。一次两次, 她举手说有事要早退, 第三次过后, 她发现关老师看着她的眼光就带上了些探究与玩味了。

    关老师人不坏,下一次她去上课时, 他必定会走过来, 三言两语地提示她上次早退后所教的内容, 她心中感激,却又带着些不安,恐怕自己一级通不过,扯了关老师这一班的后腿,拉低这一班的合格率。

    又一次,她两点半举手提出早退,关老师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她自便。她收拾好书本,快步离开教室,谁知关老师也紧随着她跟到了外面,她便停下脚步,回身跟他说了声:“老师再见。”

    关老师脸上笑眯眯的,并不答话,自顾自地去饮水机旁取了纸杯,倒了半杯水,纸杯举到唇边,要喝不喝的,原地站了几秒,忽然三两步踱到正在等电梯的五月身旁,低声笑问:“哪家酒吧的?方便留张名片?下次带朋友去指你的名。”

    所谓的指名,就是客人到酒吧去,指名叫某个中意的小姐作陪,指名费至少两百元起。这指名费就作为努力工作获得客人认同的奖励而全额付给被指名的小姐。而若是由妈妈桑随机分配小姐的话,则不会收取费用。小姐们为了指名费,不用人说,自然会施展十八般武艺以获取客人的欢心。

    除了指名费,酒吧里另有其他各种另外收费的花头,比如开酒费。开一瓶酒,酒愈贵,酒吧赚头愈多,小姐的提成也就愈加丰厚;还有诸如同伴费,打包费之类的费用。同伴费,顾名思义,就是工作时间以外,陪吃陪喝陪游的费用。五月曾在蒲公英酒吧看到过表姐,表姐那一次就是作为客人的同伴到蒲公英喝酒的。

    指名啦同伴啦,这些都是酒吧鼓励而且提倡的;而至于打包,就是喝完酒把小姐带回去过夜的意思。地道的酒吧是绝对不允许发生客人打包小姐这种事情的。

    而五月之所以知道这些,一是因为表姐的科普,酒吧里的小姐们个个是竞争对手,表姐交不到真心的朋友是必然的,而她也似乎莫名地喜欢五月,有时会在半夜深更喝得烂醉时打电话给她,把一天下来酒吧里所发生的事情当做笑话说给她听。诸如被客人占便宜啦,某个小姐同时和好几个客人交往啦,某个侍应生和小姐谈恋爱被客人发现并投诉,然后两个人同时丢掉饭碗啦之类的。

    再一个就是从赤羽里的女孩子们那里听来的。酒吧里的侍应生们大都是女孩子们的老乡,或是老乡的老乡;也不乏容貌美丽却吃不了苦而改行去酒吧做小姐的服务员,她们即使做了小姐,多数仍会和从前的小姐妹们互通声气。所以于五月这样的服务员而言,想知道酒吧里的那些神秘的花头经并不困难。

    而作为一名教师,关老师能够说出“指名”二字,可见是深谙酒吧规矩的内行了。或许是他是这一带酒吧的常客,或许是他从前在日本留学时也做过酒吧里的侍应生。鬼知道。

    五月先是愕然不已,随后脸便红了红,知道自己是被他误会了。也难怪,她每次为了节省时间,上课之前就已经化好了淡妆;她每次都是简单的一件套头衫加牛仔裤,偶尔是白衬衫加半身裙,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孩子,穿得再随便,美得却毫不费力;另外,她的上班时间也容易使人浮想联翩:谁星期天还要上班?谁上班时间是下午开始而且有日语需求?想来想去,也只有酒吧小姐之流了。

    五月红着脸愣了几秒钟,随后伸手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张赤羽居酒屋的订位卡和一支水笔,在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五月”二字,笑道:“不是酒吧,是酒屋,只有一字之差,却不能指名。老师订好位子以后,跟店长说叫一个五月的服务员去服务,店长也会酌情安排的。”淡淡一笑,挥一挥手,又说了一声,“关老师再见。”

    下一次去上课,关老师还是笑眯眯的和一班的女同学们开玩笑,说着无伤大雅的男女笑话,照旧过来提示她上节课所拉下的内容,像是上次那些话从来都没有说过的那样。然而,二人一旦目光相接时,关老师就极快地转过脸去,脸上现出一丝不那么自然的神情出来。其实五月也只是尴尬了一阵子,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做服务行业的,要是连这点误会,这点气都受不了,那简直不要活了。

    没过几天,关老师竟然带着女伴来赤羽酒屋用餐了,五月正好在电梯里背单词,看见他不由得微微惊愕,不过一瞬间也就镇定下来,打了个招呼说:“老师好。”把他与女伴带到自己负责的台子,随后递上菜单,倒了两杯茶水,从围裙兜里摸出纸笔,问,“老师要单点还是放题?”

    关老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额前的几缕卷发,说:“放题合算,放题。老师来了,有优待吗?”

    “要不,不收老师您的指名费?”

    关老师哈哈大笑:“老师口无遮拦惯了,话不能当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五月一边在点菜单上写台号人数,一边答道:“放心吧。家常便饭,不会生气。”

    邻桌一对老夫妇在用餐,大概点的菜太多了,铺了一桌面都是,吃不完,却还不停地点,服务员看不下去,故意漏单。老夫妇左等右等,菜总上不齐,于是扯着嗓子生气大喊:“服务员——服务员——”叫不来人,看见旁边的五月,怒道,“再不来人我就找你们妈妈桑投诉!”

    五月两手一摊,向关老师说:“你瞧,天天都这样。”

    关老师噗嗤一乐,仔细看了看她胸前的名牌,拍拍她的肩膀:“五月酱,总之骚里啦。”

    日本人的英语口音他学得倒惟妙惟肖,五月不由得也是一乐,之前的那一点点芥蒂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顿饭,五月送了冰淇淋送了海胆送了两杯梅酒。小刘现在对她有求必应,海胆专门挑个大新鲜的给她,还要问她够不够,也是奇怪。

    关老师结完账,因为没要餐饮发-票,她便又特别送了两瓶乌龙茶和赤羽的雨伞。关老师的女伴连吃带拿,对五月颇为满意。关老师也从包里摸出一本谷川俊太郎的诗集送她,又凑过来嬉皮笑脸说:“这里面有一首词老师喜欢得不得了,今天忍痛割爱送给你。等哪天有空,咱们俩去酒店开个房间或去咖啡厅叫杯咖啡,坐下来就这首词来个促膝长谈,交换一下感想和意见,对中日文化的发展和未来进行深入的探讨……”

    五月双手捂住耳朵,苦笑说:“老师,你说话太库赖及一,请您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好吗?”

    “你的日式英语水平都能和老师肩并肩了,哇哦,扛谷砸雷神寺。”关老师哈哈笑了一通,收了笑,正色说,“不开玩笑了。话说咱们以后还是模范师生?”

    五月这才收下书,说:“放心,市级模范。”

    “方便留个手机馕八?”

    五月想了想,把手机号告诉他,看他女伴催他快走,忽然想促狭一把,指指楼上说,“老师,上面的酒吧不去坐一坐吗?蒲公英,听说过吧?”

    关老师咧嘴笑了一笑,又伸手去理额前的小发卷,说:“老师要回家和师娘研究人类基因学去了,下次再说吧!”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挥手,“讽刺老师的话别再说了好伐,普利兹——”

    五月心里暗暗叹息:“你男朋友小阮他……”

    “小阮他这个没良心的昨晚向我提出分手啦!说他丢不起这个脸,找个做鸡的女朋友……我还没嫌弃他工资没我高,还没嫌弃他家里兄弟姐们一堆,连结婚的楼房都盖不起呢!”

    五月安慰她说:“你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小姐听上去有点那个,但只是陪酒陪聊,和鸡还是有不同的……唉,大概你们是有缘无分,放心,上帝关上了你的一扇门,必然会在其他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是吧,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和一群女孩子说了一箩筐的违心话,朝子才算好受一点,擤了一把鼻涕,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小刘前两天叫我传个话,问你是否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家里条件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他是厨师,好歹也算一门手艺,将来你们在赤羽也算互相有个照应。唉,服务员和厨师,天生是一对,可以说是绝配……”

    五月赶紧把啤酒杯举起来,说:“喝酒喝酒。”

    再不久,朝子带了一个秃顶的老男人来赤羽吃饭,两个人态度亲昵,你给我夹菜,我为你倒酒,研究菜单时,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脸贴着脸,肩挨着肩,其暧昧之程度,叫人无法直视。

    一群服务员女孩子们心里鄙夷着她的堕落,唾弃她和老男人的腻歪,心里都在暗暗揣摩:凭什么,也没有见她美到天上去,不就是身材好一点吗?不就是会打扮一点吗?怎么就这几天工夫就钓到个老男人?同时又想,再也没见过比这个女孩子更见钱眼开的人了,为了钱,这个年纪的人也能要……对着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怎么亲的下去嘴?

    鄙夷着唾弃着,却又忍不住凑上前去和她说话,问东问西,问她收入比做服务员时多出多少啦,固定的客人有几个啦,找了男朋友以后是否还会继续在酒吧里做下去啦等等。

    朝子十分享受旧同事们的艳羡的目光,也不嫌弃旧她们的啰唣,亲亲热热地向大家问了好,含糊地带过那些令人尴尬的问题,略有些忸怩介绍身边的男人给大家认识,说:“他姓青山,是我的男朋友。”她说完,她的老男友青山就向一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憨厚地笑。

    一众女孩子心想:果然。

    朝子又问面前的老男人,“咱们开一瓶梅酒给她们喝?”

    她的老男友点头应承,她面上大为有光,手一挥,说:“梅酒来一瓶!”

    五月也过来和她打招呼,见状心里有些好笑。朝子拉着她的手悄悄问:“我找这样一个男朋友……你不会也看不起我吧?”

    五月说:“傻话,他对你好就行了,我看不起什么?”

    朝子说:“他人老,也丑,离过一次婚,有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但是他对我好……这一段时间我爸爸的治疗费都是他给我的,要不是他,我爸爸早死了。我妈说人不能没有良心,我们年底就要回去领证啦……明年他任期满了,就要带我回国啦,听说他家在一个好像叫伊豆的小地方,听也没听说过,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