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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成但笑不语,看她二人做戏毕,方伸手往青叶腰臀处拍了拍,手指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用指肚在她身上轻抚两下,这才笑道:“你休要害怕,我怎么会为难你一个年轻女孩儿?我那日未能好好看清你,今儿心血来潮,便想着过来看看你,果然,”见青叶面上微微变色,他脸上笑意更深,连一双肿眼泡都亲切多情得不像话,“倒也不虚此行。”
怀成走时,留下一锭银子,青叶死活不收。怀成便拉过她的手,将银e子塞到她的手里,柔声笑道:“褚掌柜的,你怕什么我难道会吃了你不成?”又抬手往她肩膀上掸了掸,道,“一个女孩儿家,生的这般好,却成日里与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打交道,沾染得一身烟火气,真是愁人,唉。”
青叶的一身鸡皮疙瘩与寒毛无有一个怠工,转眼间便噌噌噌地冒了一身。
再之后的数日,倒也还算得上安生,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谁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青叶便也渐渐地放了心。
六月十五,七里塘镇逢庙会。本来这一日是原先的渔民们祭鱼祖郎君的日子。凡是靠出海捕鱼为生的人家,在这一日都要供鲜果三牲,以求鱼祖郎君保佑风调雨顺以及出海之人的平安。后来有了海禁,任谁都不得下海捕鱼,这祭祀之日便变成了寻常庙会。各种卖小吃的,耍把戏的,从镇东到镇西,镇南到镇北,无处不热闹,望眼望去,满街全是攒动的人头。
托了这庙会的福,七里塘人家的午市比往常多做了好几桌的生意。只是青叶急着要去逛庙会,便不耐烦叫客人点菜,按人头给他们各上了一碗瑶柱火腿炒饭加紫菜蛋花汤。那些人倒也不计较,因为这炒饭着实美味,无可挑剔。
午市毕,青叶锁了门,带着甘仔一路看看逛逛,买些吃的用的稀奇小玩意儿交给甘仔拎着。半路上遇着朱琴官带着春菜及一个花名大约是叫舞香的女子也来逛,三人俱是花枝招展,引得路人个个侧目,周遭尽是男子们咽口水及女子们啧啧啧地鄙夷之声。
朱琴官远远地看见青叶,忙满面带笑地拨开人群往她跟前挤,青叶也跟着“啧”了一声,赶紧闪开,口中嫌恶道:“咱们不是绝交了么?”言罢,拉着甘仔转身便走。
朱琴官在手下姑娘面前丢了面子,遂跺脚在她身后叫骂个不住:“死女子,死女子,快把我的面与油还来——”
青叶从镇东逛到镇西,没看到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那个人。他娘子从不出门,他必定也在家里陪着他娘子。青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甘仔皱眉道:“好好的叹什么气?福气都被你给叹没了!”又开解她,“再等一会儿,你最喜欢的风流和尚要出来了。”言罢,嘎嘎嘎一通怪笑。
青叶气得拿手指头往他额头上用力弹,嗔道:“什么风流和尚!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人家有法号,比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二人正说着话,菊官抱着她儿子,身后拖着四个大小不一的女孩儿,一路挤到青叶及甘仔面前来。青叶忙将袖笼内的钱袋往里推了推,还是老一套,转眼看向别处,假装不曾看到她一家。
菊官见惯了她的做派,也不以为意,只笑嘻嘻地向地上一溜的女孩儿及怀里的儿子道:“过些日子便是你青叶小姨的生日了,快给你青叶小姨祝寿,若说得好,她定会给你们银子买新衣裳买零嘴吃!”
四个小女孩儿眼放亮光,遂排成一列,齐齐弯腰,恭敬念唱:“祝小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菊官怀里的这个小的却只顾舔手中的冰糖葫芦,不听他娘的话。菊官暗暗往小孩儿身上掐了一把,小孩儿便苦哈哈地皱着一张小脸,含糊道:“小姨快给银子——”话未说完,又忙着去啃冰糖葫芦,菊官便同她四个女儿一起眼巴巴地盯着青叶。
甘仔看不下去,对青叶挤眼撇嘴,又向菊官笑道:“青叶姐的生日不是下个月才到么?你急什么!我只听说过要送银子礼物给寿星祝寿的,哪有要寿星掏银子的?”
青叶对菊官的伎俩虽早已见怪不怪,心里还是厌烦透顶,只管板着脸不说话,袖着双手,眼睛不看她一家六口,自然也不伸手取银子。菊官面色便慢慢沉了下来。甘仔便晓得她要念叨青叶的短处了。果然,她先叹一口气,再慢腾腾道:“妹妹过年便要二十了。唉,妹妹当初进我家时,才到我腰这里,如今转眼便这么大了,快到二十岁也未订下人家,可真真愁煞人——”
前方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尖叫,吵吵嚷嚷,像是有什么热闹事。甘仔跳脚叫道:“风流和尚来了!”
青叶被菊官挡住,看不清前面的情形,见菊官一家要不到银子死也不走的架势,只得从袖子里摸出钱袋,抓出一把碎银钱塞到菊官儿子怀里,挥手赶苍蝇般不耐烦道:“跑开跑开!”
菊官嘻嘻笑着抱了儿子,领着女儿心满意足地闪开了。便见前方人群闪开一条缝隙,一个脑门上有九点戒疤的青年和尚从人群中跑过来。这和尚颇为俊俏,却是光着身子,身无寸缕,且一路高声吟唱,唱的含含糊糊,若不仔细听,根本也听不清他唱着什么。看情形,竟然是个疯癫又风流的和尚。
因人群拥挤,那俊俏和尚跑不快,只能慢慢地往前挤。七里塘镇的男女老少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怎么稀奇,外乡过来的妇人们则捂着嘴偷笑,亦或三三两两地凑到一处窃窃私语,再不然就直着眼,口中倒吸着凉气,眼珠子却都舍不得从那俊俏和尚身上转开。便有心里发酸的外镇男子捡了菜叶子碎石头泥巴等物往那和尚身上扔,即便如此,那和尚口中依然高声吟唱不止。
甘仔人小,最爱热闹,便也跟在那和尚后头往前跑了。青叶仔细听那和尚吟唱,不一时,便捂着心口,淌着热泪,嘴里唏嘘叹息不已,又抽出帕子不住地擦眼睛,不一时,帕子便已被泪水打成半湿。
“花和尚遛鸟好看么?”身后忽然有一人凉凉地问。
青叶痴痴迷迷,并未听清身后人说了什么,只依稀听见“花和尚”几个字,便抹着眼泪哽着喉头更正道:“他不叫花和尚,他法号虚云。”
“哦?没曾想你竟然也会跑来看……话说你倒还挺清楚,时常出来看么?”身后那人又问。
青叶擦着眼睛,擤着鼻涕,缓缓摇头道:“虚云师父又不时常出来,人家只有每月十五才出来,一个月只能见到他一回。”
“哦?一个月才看一回,听你口气,仿佛还嫌少了些……”身后那人如同蚊子一般嗡嗡嗡地不住嘴地说话。
青叶嫌身后那人吵得慌,便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道,“莫吵,你听。”
“听什么?”身后那人不依不饶地发问。
虚云还未跑远,他光溜溜的身子已被人甩了好些泥巴、菜叶子。青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痴痴道:“你自己不会仔细听么?”说话时,眼角无意向后一瞥,顿时魂飞魄散。站在她身后的,不正是那个大风流种子侯怀成他三弟、小风流种子侯怀玉么?
青叶见他嘴角噙了痞里痞气的笑,还未答话之前,便先打了个小小的寒颤,但见他不像心存恶意,又想着上回多亏了他才得以顺利脱身,心内对他尚有些许感激,加之也不愿他误会、看低虚云,遂勉强同他说道:“叫你听虚云师父的唱词呢。你仔细听听看。”
怀玉支了两个耳朵凝神听,依稀分辨出那和尚口中唱的是:“……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唱词虽几度中断,那虚云也哑了嗓子,唱得岔了腔,却还是能听出他沙哑声音里带出来的几许温柔几许婉转,几许入骨的相思与凄凉,加之这词虽美却悲,令人不禁心生几分惆怅与惘然。虚云唱完一遍,便重头再唱一回,想来他跑了这一路,只是反复唱这一首词。
青叶擤了一把鼻涕,又低低道:“他上月十五唱的是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可忘,下月十五便该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了。”
怀玉“哦”了一声,好笑道:“好个花和尚。”又问,“那他上上回唱了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
青叶便有些看他不上,又觉着他太过聒噪,本不想理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答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一曲。”顿了顿,又几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鄙夷道,“跟你说,你也不会懂得。”言罢,再也不同他说话,只管仔细听那虚云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