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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楚溪告辞时,塞了一样东西到孟楚清手里,并不等她去看,就匆忙跑了。孟楚清猜想不是甚么好东西,于是回了房里,才摊开手心来看,却原来是一对白玉耳环,并无出奇。孟楚溪不是才送过首饰么,怎么又悄悄塞耳环给她?孟楚清仔细看时,才发现那耳环里头刻的有字,一只上面刻的是她的名字,另一只上头,却是浦岩的名字。
自己都要嫁人了,他怎么还不死心!这样的东西要是让人看见,她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孟楚清看着这对耳环,完全没有被人追的虚荣和自豪感,只有十足的生气,和不知如何处置这对耳环的烦心。
戚妈妈见孟楚清手握一对耳环皱眉头,过来问详细,孟楚清便把事情说了,戚妈妈听后大为光火,从她手里把耳环拿过来,然后抓起书案上的一方镇纸,三两下就把耳环砸成了粉末,别说里面刻的名字,就是耳环的形状,都分辨不出来了。
孟楚清没想到戚妈妈这样干脆利落,一时愣住了。戚妈妈把那些粉末,又细细碾了一遍,直至全成了玉粉,才叫梅枝来扫了,倒进花圃里作肥料。
梅枝心疼那耳环,苦着脸道:“妈妈,你要砸也就砸一个,怎么连刻了五娘子名字的那只也砸了?咱们进城寻个玉匠,说不准还能再配上一个。”
戚妈妈面色一沉,教训她道:“事关五娘子闺誉,你还有闲心顾及这个?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干净,万一被人揪出来,五娘子这一辈子就毁了!”
已有了未婚夫,却持有其他男人的信物,要是被人发现。只怕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给你,直接拖去浸猪笼罢。孟楚清完全相信,在民风尚未完全开化的韩家庄,是极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的。
想到这里,孟楚清突然有些后怕,忙向戚妈妈道谢:“妈妈,幸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戚妈妈听她这口气,是十分赞同她把耳环销毁的,便放下了心,道:“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消五娘子操心,再碰上了,直接叫我便是。”
孟楚清再次谢她。并告诉梅枝,若是这种情况被她碰上,千万不许隐瞒,必须马上上报戚妈妈。梅枝刚才被戚妈妈一通训,早已生出了警戒之心,忙不迭送地应了。
因为婚期太紧,孟楚清的嫁妆,只能甚么都拣现成的买,紧赶慢赶,总算在临出嫁的头几天。把东西都给备齐了。家里没钱。浦氏又小气,那些箱笼。简直看不得,不过好在孟振业作主,把韩家送来的聘礼全给添了进去,所以那阵仗还颇为看得。
俞妈妈想着,等孟楚清出了门子,再想讨赏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趁着离她上花轿还有几天,每天都登门,告诉她些消息,以期能换些银子。比方说,韩家早知道孟家置办不起嫁妆,所以聘礼格外多给了一倍,为此,他们家的蔡姨娘还同韩半城大闹了一场;再比如,韩家二少爷韩迁因纠缠孟楚洁,被紧急召回的事,蔡姨娘也很生气,为此还逼着韩半城再次到孟家提亲,为韩迁求娶孟楚洁,但韩半城却没有同意。
这些事情,俞妈妈全是从浦氏那里听来的,最近她同韩家,来往得挺密切。
孟楚清得知这些,暗自嘀咕,这么说来,蔡姨娘处处都不如意,那岂不是憋了一肚子气?别等她这个新媳妇才进门,就给小鞋穿才好。
嫁期越近,时间越是过得飞快,孟家而今小门小户,连个富户都算不上,也没那许多讲究,只是成亲那天,请了个上有高堂下有儿女的全福人,来帮她梳了个头。但来吃酒看热闹的人,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其中还有许多其他庄子的人,个个艳羡孟楚清嫁得好。隔壁的余翠花甚至趴在她的肩膀上,羡慕无比地道:“五娘子,你这一去,可就要享福了。”
享福?不知多少坎等着她去过呢。孟楚清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叶闲云先前瞧中了韩家大少爷,却不想韩家却跟孟家结了亲,因而心里难过,没有来参加婚礼。柳五娘倒是来了,穿得比浦氏更为讲究,还偏要站在她旁边,好像专程为了来把她比下去一般。
人多,就显得热闹,只是孟楚清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份热闹与她无关,那些宾客,要么同孟家长辈们套近乎,要么兴致勃勃地去瞧她的嫁妆,到了她这里,却除了羡慕几句,就再没了别的。
说来也是,她才十岁,在一般人看来,就算嫁过去,又能作甚么?不过换个地方继续吃饭玩耍罢了,倒是替孟家多省几年的开销。
照着本朝风俗,成亲头一天就该去铺房,浦氏本来也准备了一套柳木家什,打算搬过去的,但韩太太得到消息后,竟特意趁着天黑了,派人偷偷送了一套红木雕花的家什来,充作孟楚清的嫁妆。她大概是担心柳木家具太过低贱,既跌了韩家的脸面,也让孟楚清以后在夫家不好做人罢。不论她是出于甚么目的,孟楚清都挺感激她。
浦氏摸着红木家具,舍不得撒手,恨不能就此留下,不送到韩家去了,最后还是孟振业三催四请,才令她出了门。
梅枝去瞧热闹看见,回来便对孟楚清道:“太太稀罕红木家什呢,只怕那套送走,马上又要惦记咱们这套了,这回她还有了现成的借口——反正你已经有了红木陪嫁,旧的家什留给她又何妨?”
孟楚清听完,马上叫了戚妈妈来问:“妈妈,当铺那边,可曾谈好?”
戚妈妈走过来,小声地道:“都说好了,朝奉说你是老顾客了,还是照原价,一千两。不过,您真要留一半给太太?”
孟楚清肯定地点点头,道:“他们总要过日子,我能接济几分,就接济几分罢,横竖也不是外人。其实如今咱们家这样的光景,太太小气,总比大手大脚的好。”
“那倒也是。”居家过日子,的确还是节俭为上,更何况,孟家马上又要添人口了,而且还有两位小娘子要出嫁。
说起孟楚洁和孟楚涵,她们的亲事,本来不该落在孟楚清后面的,但孟振业想着,孟楚涵姑且不论,就凭孟楚洁脸上的斑,她这辈子能不能顺利嫁出去都还很难说,难不成为了长幼之序,后面的两个妹妹都不嫁人了么?所以便以乡下人家,不讲究这些为由,先让孟楚清出了阁再说。
很快到了迎娶的时间,能很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奏乐声,听戚妈妈说,虽然婚期紧,但韩家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请了兴平县最好的迎亲班子,执着花瓶、花烛等物的行郎,整整站了两排,从前院的堂屋一直排到了院门口。
梅枝在一旁,显得兴奋得很,只是不能出去看热闹,又显得有些沮丧。孟楚清听戚妈妈讲着外面的热闹景象,也极想出去看看。说起来这是她的婚礼,她这个当事人,却是最没意思的,甚么也瞧不见。于是就想让梅枝代替她,溜出去看看。两人背着戚妈妈正商议,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抬头一看,原来是喜娘进来了。
这么快就要上花轿了?孟楚清有些茫然。喜娘说过吉祥话,从戚妈妈手里接过红包,笑着跟孟楚清道贺,帮她盖上了红盖头,道:“五娘子好福气,今儿是新郎亲迎呢。”
当朝并不流行新郎亲自迎娶,特别是这种家境悬殊较大的人家,更是不会亲自来,所以韩家大少爷韩宁能亲自来接亲,可算是给了孟家天大的脸面了。
不论他们韩家目的为何,在这一刻,孟楚清还是感激的,突然觉得,或许在韩家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
孟楚洁和孟楚涵本来在厅里招呼那些来吃酒的未嫁小娘子们,此刻也都涌了进来,纷纷跟孟楚清道贺。说是道贺,其实都是些道别的话,说着说着,就泪水涟涟。孟楚清知道自己这时候也该落几滴泪,但还是有些忍俊不禁,她马上就要回到韩家庄来修渠,只怕过不了三天就能再见面,有甚么好哭的?
红盖头影影倬倬,倒也并非完全看不见前面的景象,只不过仅能瞧见个影子罢了。孟楚清由喜娘牵着,梅枝扶着,先到堂上拜过孟振业和浦氏,然后登上了花轿。
孟振业舍不得闺女,别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浦氏是既伤感,又兴奋,伤感的是,三个继女中间,就数孟楚清还跟她讲得上话,而今却要嫁人了;兴奋的是,等孟楚清一走,她就能把她屋里的红木家什全给卖了,那可是一大笔钱哩。
直到坐上花轿,孟楚清都没见着来迎亲的韩宁一眼,不觉有些恍惚,这都是甚么成亲哪,简直盲婚哑嫁,亏得她因为修渠,还曾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不然真是等掀开了盖头的那一刻,才晓得自己嫁的是甚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