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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李良从鲍全的军帐中退出,信步走在军营的小路上,脑中则是胡乱地想着。
鲍全这个人可谓是“神级兵痞”了。没有忠义的概念,只要能活下去,投谁靠谁都无所谓。没有远大的志向,不愿意封将拜帅,甘守芝麻大点儿的小官混日子。没有道德的约束,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礼义廉耻,到他这里统统成了狗屁。没有坚韧的信念,贪财不过份,好色不沉迷。没有向上的动力,相处两个多月来,没瞅见他练过武,耍过枪,顶天了就在军营里胡乱转一转,再或者外出“征兵”。
可就这么一位“人物”,却屡次创造奇迹,领着一群老弱残兵,将敌国的精锐铁骑打得找不找北,真不知道他到底靠什么取胜的,又或者说,传奇故事仅是个梦想,现实中根本不存,之所以会这么广泛的传播,完全是夸大之词,吹牛吹出来的。
背着双手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李良一边胡乱琢磨着,一边漫无目标的四处瞎瞅,不时还会萧瑟的咳嗽几声,像极了马上就将爬进棺材的迟暮老者,追忆着过去种种,不舍得眼前一切,想要跟自然规律再拼上一拼,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已,只能这样无奈的走走看看。
李良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不止是他,许山和楚天行也差不多,身体老化的非常快,疾病、疼痛、虚弱等等老年人所具有的特征,一项跟着一项涌现,而且逐渐加重,照此速度发展,用不了几年的时间,他们就会一命呜呼。
灵力也罢,法力也好,实际上不过是修炼者吸纳特殊能量入体,从而改变了人体的循环系统,让人始终处于生机旺盛的状态,所以他们不容易老去,他们可以活过千年万年。
不过,这种特殊能量在人体内循环运转是需要一定轨迹的,就像电力的输送一样,架设了线路就有电力,看电影、听音乐、做饭、洗衣、打游戏,通过各种电子设备,将电能转化为光、声、热、动等,修炼者将这种特殊能量的运行轨迹称之为“经络”。
当然,修炼者因为神、魔、仙、妖、灵的分类不同,特殊能量的吸纳方式也会有所不同,“经络”的架构亦会不同,所以才会极少出现神魔同修,或者仙魔同修的情况,毕竟对于人体来说,“经络”的数量越多,大脑和神经系统所要控制管理的事情也会越多,超负荷运转可是会罢工的!
李良的“不灭法体”是“古道”炼化八俱“圣祖之身”得来的奇宝,甭管修什么,都是逆天级别的好材料,但他这个人却很不愿意修炼,甚至很讨厌修炼,在仙界是这样,到了魔道也是这德性。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肥”,再怎么偷懒,再怎么不认真,他还是进入到了“结丹期”,修仙的“经络”已经成形,特殊能量在体内的循环系统完整建立,并开始向稳固化转变,大脑和神经系统对其的支配,也已经逐步适应。
毫无疑问,李良现在这么惨都是“龟息参精丹”闹的,原因无他,就是此药的效力太猛、太凶、太强。二百二十伏的电缆线,非让它传导十万伏电压的电力,后果怎样那就可想而知了,也就是李良的这俱“不灭法体”抗造,两颗猛药下肚依然没有把“经络”烧出窟窿眼,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变飞灰了!
而许山和楚天行,一方面是药量相对比较轻,另一方面也是数万年的刻苦修炼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经络”比李良的可结实多了,否则也早就变成烤王八和烤人参了。
现在,凝厚精纯的灵力,堵塞了他们三人的“经络”,特殊能量根本无法在体内运转,也无法形成循环,就好像是水管子里塞满了水泥一样,吸纳特殊能量的系统被废,只能亦如世俗人一般,重回靠吃喝拉撒维持身体运转的状态,典型的守着“金山”等见上帝。
阵阵寒风吹过,撩动树叶“哗、哗”作响。现在已是深秋季节,草木慢慢变黄枯萎,气温也由暖转凉,萧瑟的寂寥在这支由老弱组成的军队中蔓延,更衬托出了没落的悲情,似乎是在告知世人,他们很快就将永远的消失。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营地边缘,李良停下了脚步,站在一颗被秋风扫去了大半叶子的树下,仰头凝望。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等待死亡的降临了,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满怀不甘,背负众多未完成心愿的苦叹,虽然前几次莫名奇妙的重生,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但这一次还会如此吗?
如果答案是会,当然是可喜可贺,加倍珍惜,可如果不会,那又当如何?进入轮回,成为一个新生命,一切从新开始吗?还是永远消失,成为这大地的小小一团?或许两者都不是,而是一个想都想不到的结局也说不定。
轻轻地苦笑了两声,李良慢慢伏身折下了一根枯萎的野草,捻在手中,仔细打量着。
常言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了什么,不管做成了什么,庸碌、繁忙、平淡、激昂,都只有一世之期,或许有百年春华,也可能有万载时光,但终归是要跟这草木一样,枯萎死去。
细数人生成败,有几人能说自己一定是成功的,亦或者是失败的?就算成功了能怎样,失败了又能怎样?辉煌耀世,平淡浮生,走到人生的终点,回头再看去,留在心里的已无仇恨纠葛,只有对这世间的留恋和对错失情爱的追悔。
“恨无法再去爱,恨失去爱的时间,憎恨的背面不过是爱的太深,呵呵,恨借用了爱的力量,原来竟是这个意思。”良久过后,李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轻柔地说道,语气中尽是复杂的感伤与无奈的释怀。
突然,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浮现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告诉我‘恨,不过是借用了爱的力量’?为什么他会说那番话?他到底是谁?真的是我的某一次轮回吗?”
“不对,绝不会这么简单,这里面大有文章!不单单是他说的那番话,还有以前的种种经历,发生在身边的事,出现在身边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普通的机缘,而是连贯的布局,一环扣一环,一步跟一步。”
“就像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般,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逐渐向外散开,使整个湖面都牵连进来,失去了原有的平静。而自己,就是那颗扰乱秩序的石子,虽然个头小了点,质地次了点,但却起到了改变的作用。”
“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布置这一切的人到底想要让自己明白什么?”
出神凝思了好一会,李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禁有些烦躁地左右扫了一眼,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矮树丛中,有几个身影正在忙碌着什么,便慢慢地靠了上去。
“老,老七,别,别光吃肉,这,这野菊花你也吃点儿!”走出十多步的距离,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传出。李良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他就是刚才替鲍全跑腿儿办事的梁五。
李良好奇地向那里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矮树丛中,三个半大娃子,穿着很不合体的兵服,围着篝火上的一口黑锅,又是盛汤,又是捞菜捞肉,忙活个不停。
吴国军队的粮食发放是采用配给制,也就是每月月初一次性发放全月口粮,再就不管了。兵丁们什么时候吃,怎么吃,能不能弄熟,一概不负责,只有职位达到一定级别的人,才能享受伙食营开炉烹饪的美食,所以,低级兵丁会在训练的闲暇时间支起小锅,生火煮饭。
与其他精锐铁军相比,“铁熊军”是没有训练的,当然这么弱的军队,粮食的配给也不会管够,顶天了发三成,一般情况就是两成左右下发,另外的七八成则被兵部大员们留作回扣了。
所以,“铁熊军”军营里的兵丁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挖野菜、抓野鸡、打野兔、逮野猪,再或者是跟着大大小小的将领头头儿们“征兵”、“征粮”、“打探情报”,偶有闲暇,便三三两两的堆挤在平坦之处晒太阳,如果不开战的话,倒是挺自在的。
“呵呵,想不到刚得了根肥鸡腿,就与小伙伴们分食,人品倒是不错。”看清三人的举动,李良轻笑了一下,小声地嘀咕道。
“五哥,这花儿有点苦,没有肉好吃啊!”一个有些哀怨的嫩声,弱弱地说道。李良也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是经常跟吴三、梁五混在一起的赵七。
半年前,“铁熊军”转战离此地三百余里的“嵩源镇”,同样的抓指标,同样的谁都要,鲍全在一个破旧道观中,一口气“征招”了七个孩子。颠沛流离,南征北战,时至今日,七已去四,仅剩下三五七。
提起这位赵七,就得说一说他的老爹,吴国上将军,百战侯赵盛。从军十余载,作战数千回,一杆铁枪无敌手,一身豪气盖九洲!而且,他还是位模样超级俊美的大帅哥,不敢说超凡脱俗,也绝对是世间难找,天下难寻。
但可惜的是,老天爷在创造他时在最关键的地方偷工减料了,男人所独有的器官发育不良,硬起来才两寸,软的时候那就更甭说了。所以他变得很孤独,很冷漠,不愿与人接触,特别是女人,更是畏之如虎,恨不得这世间没有女人才好呢。
正因如此,赵盛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武艺的练习上,以至达到了一个几近于神的高度,行军打仗无往不胜,纵横杀场十余载,能与他对敌十回合的猛将,不超过五指之数,敌国军将闻之胆颤,谈之色变。而由他所带领的“铁狼军”,横扫吴国北疆,打得北方众国不敢匹敌,只能一退再退。
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不过外人可就不知道喽!武世超群,功勋卓著,模样俊美,沉稳寡言,少女心目中的英雄亦不过如此。当赵盛打出名堂之后,最头疼的事情就是拒婚,上到皇家子弟,下到富商大贤,各种各样的媒妁求亲,没完没了的赐婚议嫁,只能让他躲在兵营里苦练武艺。
躲进王八壳子里却是一个回避问题的好办法,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何况还是混迹在官场上,驳了人家面子,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他?于是,在赵盛封侯一年后,吴国政坛的大小势力们便联名推举他为三军统帅,转战西南平定敌袭。
当然,这背后的花花故事就不用细说了,无外乎出卖情报、克扣军饷、通敌陷害、见死不救等等,反正赵盛出兵仅半年,三十万大军就打剩下了他一个,只能学习西楚霸王,站在小河沟子边上苦叹“哥儿真不会游泳呀!”,随后抹脖子自刎,以示少学一门技能的悲哀。
赵七的出生是一次意外。某位当朝大员指使死士到赵盛的军营中打探情报,其中竟然安排了一名女刺客。天意也好,姻缘也罢,从小就躲在阴暗的密室中苦练刺杀技能的女刺客,也不知道为啥就踏入赵盛的孤寂心中,成为不可磨灭的永恒,并甘愿将委屈和缺陷与她“分享”。
当然,这种“分享”必须动真格的才行,光用嘴说,别人肯定不会信。堂堂威武大将军,百战侯,无敌的存在,实际上是因为鸟儿太小,根本拿不出手,只能亦如太监一般躲在暗处苦练阴柔内功,只用说的谁会信?
于是,在某个伸手依稀可见五指的夜晚,孤独的大将军和冷漠的女刺客,借着酒精的催化作用,在面积不大的营帐内神奇般地完成了“造人”工作,一举抹去赵盛不是男人的心理阴影,也揭破了他武艺超群的惊天秘密。
后面的故事就简单了,女刺客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选择背弃爱情,悄悄潜回国都,将一切告知那位高官。随后,关于越盛的各种传言风起,使他的名誉扫地威严不在,再加上各国高层间的阴谋算计,巧妙地布施陷阱,最终让这位威武大将军饮恨而亡。
女刺客虽然因为高官一时高兴,让家人多活了几天,但等到高兴劲过去,烂屁股后账就又找上门来,不仅搭上了辛苦得来的赏赐,还把自己的小命也给送了。而他跟赵盛的孩子,也就是赵七,则被当作笑柄留存于世。
“不,不好吃,也,也得吃!李,李军司说过了,野菊花可,可以解毒,对,对你有好处的!”听闻赵七的怨言,梁五有些恼怒地训斥道。
“哦……”赵七似乎很具怕梁五,见他发怒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吧唧,吧唧”的咀嚼起来。
“三,三子,适,适当的,喝,喝点汤!”梁五见他乖巧地听话了,转过脸去,对另一个瘦弱的娃子说道。
“五哥,我能不喝吗?我怕再拉稀呀,这腿软的都快站不起来了!”瘦弱的娃子端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碗,踌躇地咽了咽口水,然后说道。
“不,不行!少,少喝点,慢,慢慢来,过,过些天就好了。”梁五又盛出一勺汤,分别给二人倒了少许,其余大半则倒给自己,口中结结巴巴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李良心中猛然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滋生而起。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三个问题少年都是他们长辈失败人生的产物,不仅身心受损严重,小小年纪还要受世人的冷嘲热讽,感悟生存的苦楚与艰辛。活着对于他们那可是比死还要费劲百倍千倍,但他们却不放弃、不抛弃,顽强的活着。
报仇复国、成就伟业这些远大的理想,对于他们已经成为美梦中的幻像,此生此世绝难实现,除非有莫大机缘加身,或许可以咸鱼翻身,如若不然只能混吃等死。可就是这样,他们依然坚持,这其中的原由何在?他们真的是在等待那虚无飘渺的天赐机缘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什么?
看着三个孩子你谦我让的喝着“鸡腿野菜汤”,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种种,李良在隐隐间似捕捉到了什么,虽然仅是冰山一角,但却让他有了一丝明悟。
又看了一会,李良转过身形,快步向伙食营驻地走去,途中遇到了外出给众将领送餐的许山和楚天行,便嘱咐了几句,让他们恪尽职守,干好做饭的差事,然后回到自己的营帐内,盘膝而坐,闭目凝思起来。
两日两夜后,李良缓缓睁开了双眼,其神色平静淡然,双眸深邃清澈,压抑在心中的愁怨亦如雨散天晴,消失不见,仅留下朗朗蔚蓝,耀人心魂。
在李良睁开双眼的一刹那,仙界曦霞山的某处山洞中,那个扛着锄头,长相普通的青年男子石像寸寸龟裂并崩散而开,显露出一个与李良一模一样的活人来。
他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左右扫视两眼阴暗的洞府,随后轻叹一声,淡淡地说道:“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真不容易呀!就是不知道他能走多远,希望别太短暂。好了,仙界机缘已尽,我也该上路了,让那些家伙等久了可是很麻烦的哟,呵呵……”
同一时间,仙界的白家祠中,两道白光从洞顶射下,与李良一模一样的“鬼帝”,以及白雅静一模一样的那个女人,再次化形而出。
“主人,您提前出关莫不是又有人走到那一步了?”女人偷偷地瞄了“鬼帝”几眼,发现他的脸色深沉凝重,双眸闪烁不定,贝齿轻咬嘴唇,眨着美目沉吟了一下问道。
“嗯,而且还是本体。”“鬼帝”轻点了下头,冷冷地说道。
“什么!本体?主人您没弄错吧?”女人吓了一跳,很是惊慌地又问道。
“不会错的,只有他才能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威能,也只有他才可以引动共鸣。”“鬼帝”慢慢仰首看向洞顶,冷声说道。
“共鸣?那,那十八王尊岂不是也都知道了?”女人的脸色变得惨白,说起话来也变得结结巴巴。
“我们本是一体,主体悟道分身岂能不知?好了,我也该上路了。”“鬼帝”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不舍此缘,但缘起万般终归有散,强求无益的。”
“那,你,你会记得我吗?”听闻此言,女人眼中涌出泪水,甜美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我曾有此缘,亦如湖中波澜,激荡起伏,炫美浮华,却归终要回复平静。”“鬼帝”注视了女人一会,轻声说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