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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心中想着平添烦恼的琐碎事,也没想要去哪里。
他就是这般一个性子,凡是都要求个明白,否则心里怎么也不会安定。
杨玄离开了沿河的五柳街,进入了一条略显幽静的巷子里,却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沿街一侧都是青石砖墙,越过墙头便能看见一处幽静雅致的私人宅邸,其间林木苍郁,隐隐能瞧见探出的飞檐。若论规模,恐怕也与通幽候府相差不远了。
这些地方以前杨玄也是来的极少,因此看着这宅子眼熟,却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
走一阵子,忽一抬头发现前面街道突然变得变得阴暗了许多。
只见那前边沿街的地方并排生着三株年岁已经极为久远的银杏,枝叶繁茂,如若云盖,它的影子几乎将整片街都遮了去。就在那阴影的毗邻之处,便是这宅邸的正门所在了,门前的六阶石梯略微抬高了整个宅院的地势,石梯两侧坐着石狮,石料都是上等,雕工也很精致。待到杨玄看清门上的那一房匾额,这才暗骂自己蠢笨,这朔方城里除了林家还有谁能修的起这么大的宅子?
但是想到此处杨玄心里却又堵得慌,先是想起了林小缘那甜甜糯糯的声音,又想起了林洪先霸气侧漏的忠告。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杨玄在那高大的门庭前很不爽的蹭了蹭脚,惹得那些个家丁很是不满。
既然老天让他这么误打误撞的来了,那他也绝对不会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当然他也不敢贸然上门去拜访,理由很简单,他还打不过林洪先。既然如此他就得想一个很折中的法子,此时他又正好看见了林家寨子对门那间装修雅致的茶楼。
那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子,大步走了进去。
这其实是一个很酸的的想法,杨玄自己也这么觉得,因此他嘱咐那小厮将茶叶放浓一点。
茶楼里生意很好,不过都是些生面孔,杨玄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听着邻桌的说书人扯着抑扬顿挫的声调在那讲故事。说的是一位叫柳梦梅的贫寒书生梦见在一座花园的梅树下立着一位佳人,说同他有姻缘之分,从此经常思念她,而后引起的一段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也不知道为何,杨玄对这种被过度渲染的故事极有兴趣,因此又多花了三碗茶汤钱。
只是那说书人絮絮叨叨说了近一个时辰,却也没讲到后来那对有缘人到底有没有一起过日子,撂下悬念说明儿再继续。
杨玄正听的兴起,突然没了下文,心中急切正要嚷嚷两句,忽然瞧见门前进来一络腮胡须的大汉,直朝他桌前走来。
那大汉手里抱着一个长物,杨玄不得不将心收了回来。
“哟,副帮主能人啊,我搁着躲着都让您找着了。”杨玄心情不佳,拿这来人调侃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在河运帮押着脸面给他搬椅子的哪位副帮主,阎江都让他他给把手指头剁了,他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那大汉腆着脸赔笑,看着杨玄目光温和,才敢在那桌对面坐了下来。
“杨公子,今天这事我们河运帮做得确实丢份,还请海涵。”那大汉言辞诚恳,开门见山的道:“鄙人费六。”
“小六啊。”杨玄笑的有些灿烂,心里又有些不爽,捻起一片杏仁糕丢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阎江的意思?”
费六将头垂的极低,在一个要自己小命跟吃饭喝水轻松的狠人面前,他实在提不起平日里骄横的性子。
“这都是我家帮主的意思,当然也是我们下面人共同的意思”费六将话说的滴水不漏,然后将怀里的长物用双手放到了桌上。
“帮主说他今日举动确实莽撞了些,希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杨玄将那长条布囊打开,里面却是一柄苍青色泽的云纹长剑,看款式颇有秦汉古朴庄重的风格,他拇指在剑锋上轻轻一棱,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锋口却将他指尖开了一道口子,明明没有见血,那股凉沁沁的感觉却刺的人心里发慌。
“这是先前我杨家店里卖出去的那柄剑?”
“是的。”
“拿我杨家的东西来借花献佛,未免没有诚意。”
这话说的算是有些不讲道理,对方虽然中间摆弄了一道,但最后还是把银钱都一文不差的结清了,这剑怎么说也该是阎江的了。
这费六显然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耻性格,而且一开始阎江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还准备另外一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不管杨玄有没有说那些话,他都一定要给的。他极为镇定的从怀里摸出一张契纸,还有一叠银票。
“我家帮主为表诚意,特地将行商码头的干股划出一成来,算是给公子赔罪。”
杨玄眉头一皱,旋即大笑,收了那一千两的银票,然后问店家要来纸笔,费六以为对方要签字过手,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他如何也没想到,对方根本没看那契纸一眼,直接翻了过来,在契纸背面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然后叠好推了回去。
“这是我给你家帮主的信。”杨玄笑眯眯的说道。
“那一成份额?”费六想起阎江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见对方直接将这契约给涂了,哪能不头大。
“我好歹是官家子弟,怎么能插手这些违法乱纪的生意呢?”杨玄说的大义凛然,其实归根结底他不想让人绑上贼船。
因为他感觉到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简单,甚至不是一张假银票那么简单。
费六无奈而归,而那说书人让他这么一扰,也走了多时了,杨玄无聊至极,一看天色不早便结了茶钱出了楼去。
杨玄从来路回去,一路上经过那已经有些阴暗的小巷,透过格窗可以瞧见人家园里摇晃的灯影,他想起先前说书人说的一段词,念叨了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他念完才这些话竟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语气还都压在韵脚上,脸皮上未免有些挂不住,撇嘴道:“酸,真的很酸。”
城郊歌舞教坊此时华灯似霰,歌舞升平,可不像林家宅邸旁的小巷这般清静。
不过阎江此时却绝对没有杨玄这份闲情逸致。
听着费六一番诉说,阎江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慌。
“你是在林家的宅子对面找到他的?”
“是。”
“你确定他只是一个人?”
“是。”
“是个屁,你一个人能在那听一个时辰的评书?”
阎江有些烦躁不安,接过费六手里递过来的契纸拆开,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飘忽恍然极为纠结的样子。
“他说了些什么?”费六对阎江极为的忠心,一路上竟然没有拆开看过。
阎江将那张纸随手丢在桌子上,露出上面的字迹来。
一个称呼一句话,简单至极。
————
阎四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骗你的?
————
白天被杨玄一刀斩去小指,如今这称呼的确有些伤口上撒盐的味道,但是重点是在后面。
他的确无法验证那句话的真假,但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敢不去相信,这句话此时看来不像是一句调侃,更像是一种警告。
当然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是什么,恐怕只有杨玄自己才知道。
其实这真的只是一具调侃啊!
打了人不指着鼻子骂两句怎么能解气?
“我们要不要将他……”费六眼神中忽然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你脑子生锈了?我们拿什么去杀他?”阎江晃着自己手上带血的纱布,面露痛苦的骂道。
“这件事情出了这么个变数,我们是不是该给上面那些人说一声?”费六试探的问道。
“别指望他们给解决麻烦。这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捅出的篓子,从头到尾我们不过是个工具罢了。如果一旦这事情闹腾出去,他们绝对会把所有屎盆子全部扣在我们河运帮脑袋上,而自己却装作毫不知情。”阎江冷冷一笑,随即有些自嘲的说道:“也是我当初太傻太天真,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可偏偏遇见别人就这么聪明,怎么也拉不上船。”
“那我们怎么办?”费六听的心惊肉跳。
“什么都不办,装傻!”阎江道。
杨玄沿着内河去了一趟转运司,将那有些棘手的古剑锁在了船上。
无端的示好必然有无端的阴谋,而他又不想引起杨海良的疑虑,所以便做了这个最能把问题简单化的决定。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惊了他人的美梦,但是谨慎却一向是他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