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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然在下,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打扫着不忍相看的战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在街头巷口,夜色中的沂南城满目疮痍。苏翀神色恍惚的看着身边的人来人往,突然间感到了难言的落寞。
汪丞辅被箭矢重伤送去医治,他本应该跟在身边以备不测,可是他却撇开一切回到了这里,因为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甚至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已经既定的事实。
明明一年前还与自己并肩抗敌保卫大晋的那人,怎么转眼就成了自己追捕围剿的反贼一员?这一年时间里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让他选择站在了对立的那一端?
不,不该是这样的!就算其他人都背叛了大晋,他也不会!可是,这发生的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敞开的城门在黑夜中显得晦暗无比,泥泞中裹着的残剑断矢比比皆是,城门外正前方稳稳扎着一杆银枪,在大雨的摧打之下露出了锋芒。
那是小侯爷从自己手里夺去的,突出重围之后,被弃在了这里……
十指弯曲,死死抠在了掌心,苏翀默默地站在原地,那枪杆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仿佛够不到一般踏不过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在挠心挠肺,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喊却出不了声,只能那般站着,看着,直到大雨整个将他吞没!
回去的路是那么的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江面在夜色中彰显着狰狞与莫测,汇聚的船只一条接着一条将主船护在了中央。
烛光映亮窗棂,舱门打开,脚步响起,白炎的身子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我来给你看看伤。”风流将蜡烛放入灯罩,回头看向白炎。白炎坐在边角的角落里,低着头,用一侧的身子稳稳地抵住秦臻的肩膀,秦臻耷拉着脑袋,仿佛睡着了一般倚靠在他的身旁。
“白炎,秦兄弟已经死了,你别这样。”风流的喉头有些哽咽,他走到白炎身边想把秦臻放下,白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别动。”
“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人死不能复生——”
“我懂。”白炎将秦臻歪着的脑袋扶好,看着风流,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我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从到长苏,他是第一个肯为我拼上性命的人,我孟白炎有很多过命的兄弟,他是一个,还有你、少卿,有很多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们就能为我生死无惧的好兄弟。有时候我在想,我究竟值不值得他们的付出,到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从来都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
“以前有太多的束缚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事实,我曾以为将天下还给李氏便可以安邦定国,从没想过这天下究竟要的是什么,武氏祸国殃民自然该诛,但李宗治未必就是个齐国平天下的明君。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在利用我,我之所以不争,是因为我爹爹恪守作臣子的本分,身为儿子不能忤逆不孝,不能罔顾道义,而今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这天下,也需要一个能够心怀仁义以百姓为先的明主。”
风流叹了口气,靠着秦臻的另一边坐下,仰头笑了:“所以说,你终于想通了。”
“是,我想通了。旁人我不了解,但无瑕……他是一个有智慧能担当,有慈爱之心能够心怀天下之人,一直以来他都想要一份盛世太平,这乱世既然不能如他所愿,我就打一个天下拱手送给他!”
“小侯爷当真如此想?”
风流还未说话,门外却刺啦啦挤进了一堆人来。于秋寒站在首列,神色激动又带着一丝惶然,因偷听了两人的对话有些歉然,却隐藏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神色变幻,显得格外有意思,而他身后跟着的数人则屏息静气,十分紧张的等着白炎的回话。
白炎动了动已经发麻的手臂,慢慢站起身子,对着面前无数张充满期待的脸孔,拱手一揖,深深躬下了腰来:“白炎谢过你们对我们的帮助,从今开始,你们为无瑕的付出我孟白炎一力偿还,无瑕想要的一切,我也替他与你们并肩!”
“小侯爷此话当真?”于秋寒平日颇为稳重的一个人,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叫出了声来,在再次确认了白炎的话后,他反手一推身边的一个亲信,对着他道:“去,速速告知大二两位当家,从今往后,咱们东渝水路也不算公子势力之外的旁系了,小侯爷在这里,便如公子在一般!”
“哎!”那人脆生生应着往外跑,其他人则欢呼着挤在了一处,虽然白炎如今已不再是侯府小侯爷的身份,但战场之上自己挣来的尊重比这空来的名号好上百倍!沂南一役他所表现出的勇猛果敢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百姓坊间口口相传摸不着边际的人物,他就在这里,与大家一样有鼻子有眼,不再是一个传说!
“好了好了,大家伙都别再聚在这里,小侯爷这浑身上下的伤还没上药的,都散了散了。”于秋寒将怀里的金疮药掏出,驱散了其他人,然后对着白炎说道:“这伤还是得赶紧治疗,我虽不在现场,但看过大哥二哥的伤也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于秋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不了战场杀不了人,可这点事情还是做得不错的。小侯爷,请过来让我为你清一下伤口。”
他便是知道白炎从上船之后一直没有上药,所以才过来劝说,岂料听到了这样一场对话,从始至终他就一直看好白炎其人,而今立场一致自然更加上心。
白炎点了点头,坐到桌边敞了衣襟,于秋寒拉下他的衣服只一看,禁不住“啊”的一声,呆在了当场。
风流见情形有异,将秦臻放好跟过来一看,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身子自是伤痕遍布惨不忍睹,但让于秋寒发呆的并非这个,而是白炎后背那奇特的七星连珠异象。
“这……是……”
白炎不明所以,在于秋寒手指抚向后背时微微一僵,半晌,叹了口气,道:“胎时所带,娘亲一直让我隐藏,此为异象。”
于秋寒的手有些颤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杵过身去细细看了一遍,在确信无疑之后,他长吸一口气忍住了心底的悸动,快速给白炎处理起伤口来。
新伤,旧痕,这整个身子已经寻不出几处无损的地儿来,可再怎样都抵不过他看到那胎记时所受到的震荡。
七星连珠,睥睨天下!
此人身负如此异象,定是一统天下的帝王,又怎会成为籍籍无名之辈!难怪当初看他与公子在一起时自己会产生那样的感觉,也难怪他与公子想尽办法避世隐遁终不得成,天选之人又怎能藏得住那份锋芒,这天下,终是遇到明主了!
心头辗转,却不能说出口中,于秋寒知道将来的路会更不好走,但他也相信面前这人会如一盏明灯指引众人稳步前行,未来于他翘首可期!
白炎却心底纯净,看着放在桌面的面具和红巾,渐渐温柔了眉目,透出了一泓深情。
无瑕,自此我便是你!无论你在哪儿,在做什么,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来找你!
夜静更深,忙碌了一天的丫头小子皆昏昏欲睡,守在炉火边的小丫头打着盹儿往前一扑,差点撞上滚烫的药罐,惊醒之后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揉着惺忪的睡眼往房内望去,登时“哎呀”一声惊叫起身。
床上空空荡荡,几天几夜大家不停守护的那人居然不见了踪影!敷着药草的绷带凌落在地,大夫开的生肌止痛的药丸一粒也没留下!
“糟了糟了,赶紧去禀告庄主,缠绵公子他……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