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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无月,幽黑的茂林中一片寂静,因人迹罕至,连蝉鸣声都寻不到半分。微风吹动,细雨随即绵延落下,打在叶片上发出了刷刷的响声。黑暗中一条蜿蜒的长龙急速游走着,向着璋子谷底全力前进。
白日的曝晒与夜晚的阴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曝晒而层层褪去的皮肤在雨水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没有任何光亮的夜里,这一行千人的队伍在风雨泥泞之中摸爬滚打,艰难却毫不停步的行进着。雨水从发际衣襟滑落而下,白天被汗水浸湿的战甲此刻再次被雨水浸透,随着渐渐凛冽的狂风变得冰凉刺骨。
巨大的日夜温差,加上马不停蹄的赶赴和路途中难以预料的各种险境,这一路下来,倒下的士兵已经不下百人,现在已到璋子谷底,按照计划,在休息片刻之后,剩余的人马便要再次启程,奔向元山。
戌时过半,璋子谷底密密麻麻布满了人影。
因天气变化,接下来的路途会更为难行,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白炎权衡之后,下令众人原地休息一个时辰,亥时过半再启程上路。
雨下得更大,柴火根本无法生起,没有热腾腾的食物,甚至连一口热水都没有,大家皆默默的拿出了前一日备下的干粮,可打开之后才发现,那些食物被雨水浸泡,全都糊成了一团。
“这还怎么吃!”有人忍不住发了牢骚,随即有了东西被掼在地上的声音。
“还好,至少还能填饱肚子。”黑暗中传来了白炎的调笑之声,一如往常般轻松自如,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者不满,他的口中塞着那索然无味难以下咽的食物,一声一声的咀嚼。士兵们分散在他的周围,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着他的声音,感受到他那毫不在意的吞咽。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继而却又涌起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去表达的感动。
那可是大晋此刻最有前途,最为年轻的二品将军,是身份尊贵,权势鼎盛的威武侯府的小侯爷,但他却从未将自己的一切放在这些平头士兵的地位之上,从他进入九原军营的第一天起,便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无论是细微的小事,还是事关战局的大事,他都从未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去行事做人,而是从大局,为大家去考虑,能跟随这样一位将军,当是所有在战场上拿命去拼杀的士兵的福气。
没有人再发出一声响动,寂静的雨夜里,所有人都在默默的吃着手中已经分辨不出形状的食物,然后在簌簌的雨声之中互相挨靠着,用身子给予着同伴温暖和依靠!
“公子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缠绵公子和奚昊公子,再去将粥热了给你送过来。”亥时刚过,无瑕终于睁开了双眼醒了过来。弦伊欣喜万分的看着他,伸手将他扶起靠入软枕,然后返身向着门外奔去。
“弦伊姐姐为何这般匆忙?”门猛的一拉,冷绯柔扬声叫住了弦伊,因无瑕下午一直昏睡,弦伊为了方便照顾他,便直接将冷绯柔带入了东边的院子,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旁。冷绯柔在房间之内坐立不宁,时时注意着无瑕房间的动静,此刻听有人奔跑,她忙急急拉门走了出来。
“公子醒了,我去叫缠绵奚昊两位公子,你先歇着,见公子之事以后再说。”弦伊边说边走,冷绯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然后又回头看向了房门半掩烛光宣泄的房间。
姬无瑕便在那里,生着病,身边无人陪伴……
杀了他!为爹爹,为许诺,为归云庄报仇!报仇!
脑中盘旋着层层叠叠的呐喊,脚步不由自主的便向着那头而去,冷绯柔面带杀机一步步靠近着那道房门,完全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与痛恨。
指尖轻扣,悄无声息的将房门一抵,烛光顿时照亮了台阶。
冷绯柔屏息静气的顿了一下,然后侧目望向了屋内。
简单的摆设,那屋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繁琐的什物,正中放着一张圆桌和几张凳子,然后便是轻纱遮挡的梨木雕花床。
屋内很静,静得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轻纱挡住了床头,看不清床内之人的模样,冷绯柔轻吐了一口气,然后将身子一侧,悄然入了屋内。
一种奇特的香味洋溢在空中,淡淡的,冷冷的,不像是熏香,也不是脂粉的味道,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浓烈了起来。
是什么东西在发出香味?
脚步在床边站定,冷绯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那味道……
似乎是从床中发出来的?!
指尖一挑,轻纱之下的容颜尽露,却还未待看清,冷绯柔的身子便被人向后一扣,她惊呼一声侧过了头去,听见了一道冷清却虚弱的声音:“你是谁。”
冷绯柔心头大惊,她不知这人是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虽然她的武功算不得很好,却也不会到了有人靠近也未曾发觉的地步,若这人是紧随着自己进门的,那么他的轻功当真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我……我……”她吞吞吐吐的道出了两个字,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人不是自己白天见到的人中的任何一个,这屋子周围莫非还有其他的埋伏?
感到来人将自己的手肘微微一松,冷绯柔不由自主的侧了侧头,却只能看到一瞥素洁的衣裳。
“你悄悄靠近我,想要做什么。”
冷绯柔的身子因那人的话语而狠狠一颤,她脑中轰响着,慢慢回过头,向着床内看去。
不可能!
这床中明明有人!
那人方才还躺在这里,就在这床榻之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是,他现在去了哪?
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冷绯柔怔大了双眼,竟有了一种抑制不住的颤抖。
显而易见,问话之人,便是那姬无瑕本人!
耳畔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随着那白色的身影缓缓跃入眼帘,冷绯柔慢慢的,慢慢的摒住了呼吸。
好美的一张脸……
那眉目便如笔墨勾勒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冷绯柔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人转过身子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一语不发,淡漠而不动声色的望着自己。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冷公子……
也是许诺拼了性命也要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个人……
爹爹便是败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柔儿?!”门外传来了弦伊诧异的呼唤声,继而缠绵奚昊紧接着入了门内,见冷绯柔竟呆呆的站在无瑕面前,大家皆现出了不解之色。
“无瑕赶紧回去躺好。”缠绵将手中托盘放下,疾步到了床边将无瑕的身子一摁,然后将他双脚一托,放入了床间。弦伊则走过去将冷绯柔一拉,退在了一旁。
“我瞧瞧脉象。”奚昊刚刚沐浴完,一头青丝不绾不束,尚在滴着水珠,他伸手去搭无瑕脉象,缠绵则拿了无瑕床头的长巾站在他身后给他擦起了头发来。
“已经好了许多了。”奚昊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拭了拭无瑕的额头,道:“汗也退了,身子可有松一些?”
无瑕鼻间尚有些塞堵,听了他的话,瓮声答道:“还好,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那就好,今日的药也没喝,缠绵做了粥,你喝完之后歇一会儿再喝药。”
无瑕本还靠在枕中看着奚昊,听完那话之后突然眉头一蹙,然后将身子一缩滑入床间,又将薄被拉过盖住头顶,道:“口中无味,不想喝。”
缠绵闻言双手一顿看向他,哑然失笑道:“是不想喝粥,还是不想喝药?”
“都不想。”被中传来了如斯一句,无瑕说完将被子一裹不再动弹,那屋内屋外站着的人一见他又使了性子,皆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公子这是做什么,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弦伊吃吃笑着放开了冷绯柔的手,走到床边便去拽那被子,缠绵见状伸手将她一止,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笺,道:“话说某人走时,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有个不听话的孩子使了性子什么都不吃,所以他写了三封信放在我这,说,要是有人不听话,不喝药了,便将这个送给他,不过我很是怀疑,因为我不觉得一封信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让一个不听话使性子的孩子乖乖的便听了话。不如,我来拆开了让大家一起听听看,究竟这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他说完扬了扬手中的信笺,作势便要去撕,那动作刚起,无瑕便从被中探出了头来,然后将手一伸,道:“拿来。”
“没喝粥,没喝药,我便不给。”缠绵笑着将信往怀中一揣,然后将长巾递给奚昊,自己则返身去端了粥碗来:“好歹喝一些,亥时已过,那药可再不能缓了。”
无瑕听罢眉头锁得更紧,望了一会儿,终还是挣扎着坐起了身来。
“拿来我喝……”
高烧之后口中索然无味,纵然缠绵手艺再好,也给予不了无瑕如常人般的好胃口,那碗粥当真是喝得极其勉强,便连旁人看着他硬撑着往下灌的模样也觉得难受之极。
“药。”
“不如缓缓再喝。”见无瑕喝完粥后便要喝药,大家皆有了不忍之色,他却透着苦涩摇了摇头,道:“终究要喝,莫非缓了就不用喝了。”
缠绵去托盘中拿过了药碗,无瑕接过之后停顿了片刻,然后双眼一闭仰头而尽。如往常一样,那药的苦涩之味从喉间到胃内一路翻腾,无瑕伸手捂住了双唇,然后将牙关咬得死死,不让自己吐出来,那种拼命隐忍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万分,方才还笑意盎然的屋子瞬间成了死寂一片。
“都说了药不能这么喝了。”缠绵伸手去抚无瑕的后背,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笺放在了他的面前,无瑕忍了许久,才将双眼一睁,放下手将那信拿了起来。
信有封面套叠,那炫白的字面上写了四个端正的小楷。
无瑕吾爱……
无瑕低头看着那信,突然眼眶一润,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白炎,我心如你,等你,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