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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十分难行,到了最后连马匹都无法再骑,雪太深,每走一步都必须努力的抬起脚步,在踏下之后却又深陷其中。天空的大雪依然在下,林子越来越茂密,前路也就越来越迷茫,色彩的单一麻痹着众人的视线,令人愈发倦怠,便仿佛前路永远也到不了头。
“无瑕,可还撑得住?”感到无瑕的脚步有了渐竭之势,白炎顿住身回过了头来。
无瑕摇了摇头,说不累是假的,这一路风雪交加,马儿无法代步,身上衣衫又裹得层层叠叠,如此毫不停歇的走了近三个时辰,若非他自身功夫底子好,此刻只怕早就已经倒下了。
“等翻过这道山头,咱们找一处避风的地方歇一歇。”纵如白炎都已经快支撑不住,他知道其他人必定更加疲惫,来时所说五日便能到达十方是依照寻常环境判断,并非是这般恶劣的气候。这天气说变就变,让人始料未及,若途中耽误时间,来回的日期也就会有所延迟,由而所产生的后果也就大大不妙了。
“这里应当就是图中所标示的寒山岭了。”无瑕停步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伸手一指,道:“南面有峭壁所附,北面与一道鱼形山峦遥相呼应。我记得处在图上被简大人以朱笔所圈,也就是说这地方十分不稳定,多有雪崩之兆,咱们还是不要歇息了,一鼓作气翻过去为好。”听了白炎的话,无瑕细细想了自己看过的地势图,将想法说了出来。白炎知道他记忆力非凡,过目不忘,既然他说了此地不宜久留,那么便最好尽快的翻过去。
“我看你倦怠得很,不如我来背着你走。”白炎说完将背一转,俯身低头,无瑕见状心底触动,忍不住走上前去将他一拉,微微一笑道:“你却将我当成三岁孩童了,我纵然再瘦也有这般分量,你当真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么。”
“不碍事,我还背得动你。”
看他明明已经很疲惫却依然强撑笑意的模样,无瑕愈发感到心疼,于是将手指从他指尖交错而过紧紧一扣,笑道:“这样子便好了,我走不动了你就拉着我走,不要耽搁时间了,走吧。”
白炎知道无瑕的性子,遂不再强求,伸手拉了他,随着众人再次向前而去。
从未想过北方的气候会如此反常,已经五月天,此地竟依然寒风萧萧,飞雪飘零,偏高的地势造成了空气的稀薄,又行了一段之后,人与马儿都有了呼吸困难之势。
“老三?你怎么了?小侯爷——”前方突然传来了叫喊之声,然后队伍停下了,白炎一惊,正待上前询问,便见秦篪急速回转,于远处扬声道:“有士兵受不住晕倒了,弦伊姑娘所带的药物放在何处?”
“在这里。”弦伊在后应着,于马背上拿下包袱找到了提神醒脑的药丸儿,给于程颢递过之后让他匆匆送上了前去。因队伍停下来,白炎去前方查看,无瑕终于寻得空隙得到了休息,他动了动已经冻到麻木的双脚,然后走到一棵大树边靠住了身子。
好痛,脚底应当已经磨起血泡了,脚踝处也酸痛得可以,然这些都是小事,真正令他感到担忧的,却是那不急反缓的心跳节律。
好奇怪,如此行走之后心跳应该是越来越急才对,可是为何……
伸手按在了胸口上,无瑕细细感受着心跳的速度与节律,然后慢慢蹙起了眉头。
不对劲,这感觉实在是不对劲,自打相思谷出来之后,这身子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对,虽然多年来自己汤药未断,却也不会如此反常,现在这般情形如此陌生,让人不知所措,更加不知该怎样去应对。
“你在想什么?”那士兵并无大碍,服了药丸儿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知道大家的体力都已到极限,就算危险也得休息一会儿,于是白炎下令所有人原地歇息片刻,回转之后见无瑕靠在树旁出神,遂轻手轻脚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拥入了怀中。
“我在想……是否此刻便应派人回去告知简大人将回程之期推迟。”发觉白炎的双手扣上了自己的胸口,无瑕下意识的伸手挡在了胸前。
不能让白炎知道自己此刻的情形,至少现在不行!
“我也有此打算,气候如此恶劣,我们应当将突发情况都预先算进去,留出几日缓冲的时间,否则万一到了十方接应到了白山军,却也来不及赶回去就糟了。”
“这一路下去必定更加难走,便寻两个人,带着方才体力不支的士兵回转,将咱们的决定告知简大人。”
“好。”白炎虽然应着无瑕的话,却一双眼一直紧盯着他,直觉告诉他无瑕有事在隐瞒,可是,他却无法得知究竟是什么。
“一直盯着我瞧什么?”无瑕那话其实问得有几分心虚,他知道白炎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内心却十分敏感细腻,他必定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事在瞒着他,却不忍心逼迫自己,这种明知有问题却得不到答案的心情自然很难受。
“无瑕。”
“嗯。”
“你若有事一定会告诉我的,对吗?”
无瑕沉默了下来,让他面对着白炎撒谎根本做不到,于是他用沉默做了回答。白炎心中明白,却奈何不能代他受过,又因他的病情非一般大夫所能医治,思及此,不禁将头一低,埋入了他的颈后。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当莫过于此!明知道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消逝,却根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缠绵。”
听到明威的呼唤,缠绵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昂起了头来,一整夜不休不眠让他的精神已经极差,因要搬动石块,所以他脱掉了铠甲与外袍,动着不觉得寒冷,然此刻坐下之后,那脸上便渐渐泛了苍白之色。
“你去歇一下,这里有我们便可。”并非只有昨晚,自从薛长安带回十方城外的巨鹿军数量增加的消息之后,缠绵便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加固城墙,安排人手,夜间巡防,白天练兵,他整个人都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都背不住。
缠绵意外的没有拒绝,他站起身,拍了拍明威的肩头,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去了。
奚昊……
缠绵快要撑不下去了,你究竟在哪……你在哪?
“缠绵大哥?!缠绵大哥——”手中铜盆乒乓落地,谷雨口中大叫着直奔了那人而去。他方才看缠绵疲倦的回来,便想着打水给他擦把脸,谁知进了帐门后便见缠绵倒在了地上,他知道缠绵昨夜带人抢救被山石崩塌而压住的百姓们一宿未睡,却没料他竟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
“怎么了?”帐外有人听见呼喊急急的跑了进来,谷雨努力的搭了一把缠绵,却奈何他身子瘦小,缠绵身形颀长,他根本就拉其不动。
“过来搭把手。”他唤了那人一同架起缠绵将他拉到了榻上放下,然后抹去额头热汗对着那人道:“去找钟大夫过来,赶紧的。”
“好。”
谷雨跑去拿盆重新打了水,然后用帕子去擦缠绵的脸,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呀!”伸手一探,发觉缠绵额头滚烫,谷雨惊呼了一声,然后忙不迭的又拧了帕子搭上了他的额头。
好烫啊,看来昨夜他就已经病了,却依然坚持着到了现在,如今这十方城中除了侯爷,大家最敬重的便是他了,侯爷旧伤未愈,若是此刻他也倒下了,那这些将士与百姓又还能倚靠谁呢。
“缠绵大哥,你一定不能有事,是你说的要我们坚持下去,等着援军到来,如今大家可都看着你的,你不能言而无信抛下我们大家,缠绵大哥。”想到如今十方城内外的境况,谷雨禁不住抹起泪来。当初是缠绵说,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便一定能够渡过难关,可如今巨鹿的大军正在逼近,老天爷还不肯放过这城中的百姓,如此情形之下,若是缠绵再倒了,这万余人马便真是塌了天了。
“钟大夫来了。”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钟大夫的身影竟进来了一堆人,大家皆一拥而入奔到了缠绵身边,焦急的等待着大夫的诊断。
钟大夫同样一宿未睡,受伤的百姓太多,药材根本不够用,所以很多轻伤病人皆是用银针过穴来治疗,好不容易现在松动了一些,没料竟有士兵来唤,说缠绵病倒了。
“钟大夫,怎么样?”
“你倒是说句话啊——”
“有没有大问题?是不是受了寒?”
人多嘴杂,看钟大夫搭脉之后半晌无声,一旁的鄂闵等人急了。侯爷的旧伤因药材奇缺而一直未愈,缠绵虽然并非军中将士,但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与尊重,大家早就已经将他视为了替代侯爷下达命令之人,如今他也病了,这十方城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钟大夫被他们七嘴八舌问得头昏,扬手摇头往了案桌旁而去,拿起笔墨便要开出方子,却被鄂闵一手夺下,急声道:“咱们的药材本就不够,只怕开了也凑不齐,钟大夫不若直接去瞧了药配好,让谷雨立刻拿去熬了送来就是。”
钟大夫一听也有道理,就算自己写了一大通,没有药材配不齐也是枉然,于是他起身一站,对着谷雨道:“跟我走。”
“是。”
谷雨跟着钟大夫出了营帐,鄂闵这才反应过来钟大夫竟未曾说缠绵究竟是何病,懊恼自己性急,又担心缠绵病情,于是跟着出了帐门去一问究竟。明威挑帘入内,见薛长安等人还围在缠绵身边,遂走过去将他们一散,道:“都累了一晚上了,全都歇着去,这里我来看着。”
“可是——”
“去吧。”明威不再多言,只是走到榻旁坐下,伸手拿下了缠绵额头的帕子重新打湿拧干,然后再搭了回去。
这人,莫非当他自己是铁打的身子,这样操劳下去,便是铁人也受不住!
“奚昊……奚昊……”
听缠绵高烧之中仍叫着奚昊的名字,明威忍不住一阵心酸,仰起头来,逼退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自己与他二人虽相识不久,却也是共同患难生死与共过的,想当初奚昊被武飞云囚在巨鹿军营,缠绵为了找他历经了千辛万苦,本以为逃离之后他二人不会再被分开,却不料又被赫博多的军队追击,再次失去了彼此。如今这十方城内忧外患,摇摇欲坠,奚昊却又杳无音讯,要是换做常人只怕早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可缠绵不但挺住了,还一肩担起了这万余人的责任,然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他如此为难自己,又怎能不垮掉。
“为何都如此傻,傻得让人心痛呐……”
傻得让人心痛的又岂止缠绵一人,当初那个不声不响跟在无瑕身后的叫明威的男子……又何尝不是!
“报——”负责探路的士兵远远奔来,对着那勒马而立之人扬声回禀道:“发现了罗大人留下的标示,离前军驻扎之地还有三百里。”
双眼微微一眯,武飞云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奚昊,然后唇角一扬,冷笑道:“传令下去,就地休息,寅时造饭拔营,然后马不停蹄给我直奔十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