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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炎很庆幸自己首先见到的人是苍浪而非赵穆。
眼前这男子一身蓝衫,个子很高且较为清瘦,五官普通,并无十分出彩之处,然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十指很长,修剪得整整齐齐,非常干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竟生生的让人觉得他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
目光交错,苍浪此刻同样在打量着这一来便将九原军营掀翻了天的年轻人。
看模样,他当不过双十,眉峰如勾,透着风华意气,黑瞳如墨,带着几分清明,微薄的唇角扬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桀骜不羁之容果然与传闻一般无二,而他的行事手段……
不得不说,让自己甚为快意!
“听说朴大人抓到了赫博多的细作,今日会带来于众将面前公开审问,苍浪已经令人去唤回赵穆将军,想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谁料,方才听人来报,说巡防营突生变故,细作成了成乐的小侯爷,倒是青衣卫全都跑了,这世上的事当真是瞬息万变,让人始料未及啊。”
苍浪说完身子一退,将白炎请到了座上。
白炎不加辩解,只往那案后一站,示意苍浪一同坐下,这才微微一笑,道:“白炎顽劣之名早已众所周知,先生能如此礼待,倒让白炎惭愧了,初来乍到,便在巡防营惹出了诸多事端,还请先生见谅。”
苍浪闻言仰头一笑,道:“那朴大人入我九原军营是何居心,我与赵穆皆心知肚明,然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却终究是朝廷派来的,若无大过错,咱们便是想动他都是不能的。说句难听的,他昨日抓住小侯爷若下了杀手,或许咱们也难以抓住他的把柄,可惜啊,人性贪婪,他却想借机将九原军营一口吞并,握入囊中,我想他现在估计连肠子都悔青了。”
白炎未料苍浪其人竟如此快言快语,与心中所想文人的迂腐之气大相径庭,听了他的话,禁不住哈哈一笑道:“白炎曾以为马背上喋血征战的汉子豪爽义气,容易打交道,可原来,胸有沟壑的文人谋士同样让人爽快如此!苍浪先生,白炎与人相交在乎情义,投了脾气的,便是要我两肋插刀也当在所不惜!”
苍浪见他坦诚以对,忙将手一拱,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这九原向来是相国府觊觎之地,若是破了这道防线,外敌便可长驱直入,不瞒小侯爷,这几年来,咱们九原处处受到排挤,赵括将军离开之后,更是粮饷军需常有短缺,上报朝廷的奏章不是被打回便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便连侯爷驻扎白山,也是粮草无以为继,将士们常常饱一顿饥一顿;我与赵穆派了信使带着军情上奏东都,结果全被半路截杀,这九原,已经被孤立很久了!”
那话一出,白炎便一掌拍在了案桌之上,南宫热河则满脸怒火的向前踏了一步,道:“武氏父子简直欺人太甚!难怪九原的消息一直收不到,便连侯爷的家书也断了,想来,都被人截杀于半道了!”
“白山已经有变,可为何我来这军营不见任何动静?莫非这么久以来,白山与九原的消息也已经断了么?”白炎想到自己一路走来,九原军中肃整,并无调兵迹象,若说白山已经岌岌可危,甚至可能已经沦陷,九原不是应该前去增援的吗?他心头不解,自然便脱口而出。岂料苍浪在听了那话之后,竟眉间一动,诧异的道:“未曾啊,白山前天还有军情送来,侯爷书信中说除了粮草短缺,让我们想办法之外,未曾提及任何危机,小侯爷是从何处得知的这消息?”
不可能!
若是白山无变,相国府为何要大肆封锁消息,切断各个郡县之间的联系?这不合常理。
白炎低头想了一想,然后抬眼看着苍浪道:“我爹爹的书信可否让我一看。”
“当然,小侯爷稍后。”苍浪说完返身去小柜中取出了一个四方的锦盒,那里面放着白山与九原互通军情的信函,而前日刚到的那一封,正压在了最上面。
白炎接过书信急切的打开,南宫热河也倾身向前,凑到一处观看,那信中内容果然如苍浪所说,除了提及粮草不足之外,并未说起白山有何紧急危机,然当白炎再往下看,直到那最后的签名之时,他顿了一顿,而那时南宫热河便已经惊呼出了声。
“这信不是侯爷写的!”
“什么?”苍浪被他那一声惊得变了脸色,军情若是有假,那么,其内容便不会是真的,而这样做唯一的一个目的,便是掩盖已经突生变故的军情。
苍浪将信拿回细看,然后返身去寻了前面的信函一个比对,顿时双手一颤,蹬蹬退了两步。
是自己大意了!
帅印可以作假,字迹可以模仿,签名虽然亦可,但细细比来,却仍然有了不同之处,而这种细微的改变,若不是因为小侯爷十分熟悉他爹爹的笔迹,旁人当是不会注意的。
“爹爹不喜笔尖太细,每换一根新墨笔时,南宫先生便会将那墨笔顶端剪去,也因此,他的字迹总是晕染着旁枝,娘亲那时便总笑他粗人一个,可是,他却独爱如此,如今这信的笔迹圆滑,透着细腻,虽然字迹一般无二,却绝不是我爹爹所写。”白炎说完心中狂跳不已。
白山必定出事了,只是,不知事态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那信使人在何处?!”
苍浪此刻已反应过来,急步走到帐外扬声叫道:“来人,速速将邓氿找来。”
帐外士兵应声而去,帐内那三人皆坐立不安,乱了心神。
“赵穆将军何时能回?”
“昨夜便已经派人去找,来回急赶,估计下午便会回到营中。”
白炎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到了苍浪面前,搭手齐眉,向他深深行了一礼,苍浪见他如此郑重,忙用手将他双臂一搭,道:“小侯爷有话尽管说,苍浪受不起如此大礼。”
“白炎知道苍浪先生与赵穆将军一向不合,其中缘由虽然清楚,然未经其事,感受远不及当初你二人的切肤之痛,去年赫博多之所以能够兵临九原城下,原因为何先生比我清楚,如今大敌当前,总有人要做退让的一方,舍小节而取大义!先生是读书人,大道理比我等后生晚辈懂得更多,战场上的残酷厮杀也看的更多,白炎在此恳请先生,能够摒弃前嫌,与赵穆将军联手,将咱们九原的将士们拧成一股绳,让他们在战场之上,能够放心的将后背留给自己人!”
苍浪被他一番话哽得站在原地楞了半晌,才一仰头,叹道:“其实当年那事也并非是他一人之错,可我毕竟失去了亲妹妹,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便在那城中,却连自己的娘子都未能保护,我又怎能不恨!”
“可是先生,他也失去了娘子,失去了世上唯一挚爱之人哪!”
白炎的那一句话让苍浪瞬间失了神,他低下头,竟有些茫然的不知去望何处。
是啊,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在怪他让自己失去了亲人,可是,那一日,他失去的……比自己少吗!
脑中突然之间清醒,眼前这人的话若醐醍灌顶,令他纠结了多年的心结瞬间散开了。
可笑,妹妹的在天之灵看着自己与那人多年来斗个你死我活,又怎能安息……
“报——先生,邓氿不见了!”
士兵的回报让那三人不再怀疑,白山出事已经确定无疑,那么现在要做的,便是探清如今的局势,迅速做出应对!
“传我命令,召集五路将领十营头领速速赶来,片刻不得耽误!”
“是!”
士兵领命疾奔而去,白炎站在原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双拳发出咔嚓轻响,显示着他内心此刻的急措与痛苦,因为消息被全然阻隔,白山城如今形势一片模糊,为了九原将士们的安危,他绝不能自私的下令不顾一切的调兵前往,所以,军情十分重要,可是,每耽搁一点时间,白山的将士们性命也就多了一份危险。
战场何其残酷,没有人会因为身为主帅便多一分安全,相反,还需处处率先,鼓舞士气,而他的爹爹,却正是如此一人!
恨,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出京,就因为皇上的一句话,自己便竟如此安分的被他禁在了东都之中,若是自己能早一点到来,或许,事情便不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嘭——”的一声闷响,白炎将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小侯爷稍安勿躁,侯爷定会没事的。”苍浪知道自己此刻的安慰有多么苍白,可是,除此之外,又还能怎样呢?
南宫热河呆呆的站在一旁,也痛苦的低下了头去。
爹爹,您可还好?!
“清点人数,万不可有漏网之鱼。”泛着寒光的长剑从青衣之上抹过,水玲珑站在那一片血红之地之中扬声嘱咐道。
张俭之是青衣卫中地位较高者,然却因身边所带的人皆是精兵,人数反而会较俞达之流所带的百人一队更少些,以四十为一队。此刻御林军一百多人追上了这一队人马,激战之后皆已经尽数歼灭,然安全起见,人数是第一个要清点清楚的。
“玲珑,只有三十八人!张俭之不在其中——”白泽抹去一脸血污,疾奔到了玲珑面前,扬声道:“小侯爷说不能漏掉一个,这里一条道路直通崇泉,另一条却是小径,你可知通往何处?”
玲珑闻言静下心来,细细一想,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条小径应该是通往一个叫广元的小镇,而广元的那头又分了道路,上可至官道,下可去丹阳,所以,咱们定要在那之前将他截下。”
“咱们兵分两路,一人一边,另派一人回九原军营报信,好让小侯爷知晓情况。”
“好!”玲珑抓过缰绳飞身上马,道:“我走崇泉,你去广元,余震回转九原报讯。”
“小心!”
“你也是!喝——”
百人之队只留下了一人回转九原军营,其余人分成两路直追而去。
通往广元的小径上此刻正狂奔着两人两马,张俭之满脸仓皇之色,时不时的回头去看那渐渐暗淡的密林。从冲出九原军营的那一刻起,他便知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所以他留下了所有手下引开追兵的视线,只带着亲信谭卫仓皇逃命,他知道只要过了广元,自己便能去丹阳寻求冷秋之的援助,所以此刻绝不能停下。
马是千里挑一的好马,速度自然非比寻常,张俭之知道自己跑得越快,被身后御林军追上的机会就越小,所以那马被他鞭策得几近疯狂,而他不知道的是,马跑得越快,他离鬼门关的距离却也便越近!
马车匀速前进着,车内那人伤势未愈,需要静养,所以跟着的人皆噤声静气,不敢扰了他的睡眠。马车旁跟着的众人一溜烟的普通百姓打扮,远远看去,便若谁家大户出门巡游一般。天色已黑,这一行人马皆已经赶了整整一日路程,这道路却似才过了一半,走在最前方的云岚见状将手一扬,弓忙将马车停住,随着那轻微的一晃,车内传来了无瑕的低咳声,片刻之后,问道:“何事?”
“天色已黑,这路却才过了一半,雪已经停了,咱们是否便在此扎营休息?”云岚在前扬声回道,车帘一掀,无瑕就着打起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点头道:“便在此扎营吧。”
“好!”云岚应着,话音刚落,却突然又将手于空中一握,众人见他动作,皆警惕的抬起头来,望向了前方。
“有人直奔了这头而来,鬼翼!”
黑影若鬼魅一般闪过,只瞬间,鬼翼便消失在了黝黑的道路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