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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历二十一年春,赫博多十万大军经怒江入长野小池镇,直逼白山城,白山守将威武侯孟昶龙疏散了城中百姓,以前路军将领尤锐带领八千士兵护送,至苍华道向着巨鹿方向撤离。白山城内剩余的将士已经不足五万,将士们缺衣少食,于天寒地冻的环境之下极其艰苦。
纷沓的脚步声在街道回荡,整个白山城四面城门紧闭,城中已经看不见一个百姓,来来往往的皆是戎装佩甲的士兵。
营帐之内的那人默默的坐在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帐帘一掀,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大人,这白山百姓全部转移,咱们是否要通知王子前去堵截?”铁牛回头望了望帐外,然后走到桌旁对着方文正轻声问道。
方文正闻言双眸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竟有几分失神。
“方大人?!”发觉到他的不对劲,铁牛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自从此人带着自己等三千人马混进这白山城后,便常常如此发呆,当真让人猜度不透其心中所想。
“战争是将士们的事情,百姓无辜,能放,便放了吧。”那话语透着一丝萧瑟,听得铁牛一愣,继而挠了挠头,道:“可要是让少爷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大人。”
“铁牛,你说……咱们这么做……”话语一顿,方文正看着面前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摇了摇头,带着一种自嘲的笑容站起了身来:“没事了,王子的大军已经在不远处,且看今日花赤尔将军有何行动,传令下去,三千人马整装待命,只要看到城外发出的讯号,便不顾一切将城门打开,迎大军入境!”
“是!”铁牛拱手而去,方文正独自一人又愣了许久,才一挑帐帘,出了门去。
雪花还在飘落,一层又一层的将街道覆盖,四处再也看不见往来谈笑的百姓和小贩,往昔的繁华已经不复。抬头去看城墙,方文正发现了带人巡视的孟昶龙。
他还在,没有随着百姓一同撤离,这白山城已然不保,他的儿子杀了冲弟,如今,就用他的命来偿还一切。
“家有老母不能伺候,心有愧疚啊。”
“听人带信说,我儿子会叫爹爹了,好想亲耳听听,却只怕……没机会了。”两名将士摇头叹息着从方文正身边擦肩而过,方文正看了他们一眼,突然之间脸色一红,然后急急的低了头,竟不敢再抬起来。
向着一旁的小巷一拐,他紧贴墙壁站立,口中大声喘息着,然后双眼一闭,脑后重重一磕,一下,两下,三下……
那疼痛传来,令他有了片刻的清醒,想到小池镇那三万将士和数千百姓,还有这一路走来屠杀的小村子,他竟突然之间难抑眼中的泪水,那清凉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滚落,若炙热的火焰一般烫伤了他的脸。身子一搐,他顺着巷壁慢慢滑落,然后双手抱膝,缩成了一团。
为了报仇,自己已经沦为了恶鬼,自己不怕将来下入地狱受尽苦楚,却……害怕再见到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他们不需要用刀剑来杀,只要用他们的眼神,便能让自己堕入深渊,永世不得安宁。
身子在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那恐惧感竟若透入骨髓,寒遍全身。
“文正。”那声音突然传来,令方文正大惊失色,他抬起头,看见了孟昶龙关切的目光。
“你没事吧,你是……在害怕吗?”孟昶龙微笑着走到他的身边,却没有动手去扶他,而是与他一样靠壁而坐,抬头去看漫天雪花。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前,也这样害怕恐惧过,虽然阵营不同,可对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那刀剑穿透的是一个人一具身体,可毁掉的,却是他身后一个曾经完整的家。这个家里,或许有些白发皑皑的双亲,日日望儿归,或许,有着贤惠的娘子,夜夜盼郎回……”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孟昶龙的语气低沉得让人窒息,方文正坐在他的身旁,根本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我炎儿快二十了,我这个做爹爹的,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这小子,就没让我省过心呐。”话虽如此,那人眼中透出的欣慰与骄傲却掩藏不住。
我炎儿长大了,虽性格顽劣,却刚毅正直,品德兼备,有子如此,还有何所求!
“你呢,还有亲人吗?”
那话将方文正的心狠狠拉扯了一下,他终于回过头,看着身旁那人发已衰白的模样,一字一顿道:“有,但是,却死于非命!为人所杀!”
孟昶龙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一拍方文正的肩头,握了握,站起身,步子沉重的离去。
“侯爷——”那呼喊脱口而出,连方文正自己都猝不及防。孟昶龙回过了身来,眼带疑惑望着他,他却嚅喏了半晌也未能说出话来。
“我……”
“报——侯爷,花赤尔带人在城外叫阵,南宫先生令属下前来回禀侯爷。”
来人打断了方文正的话语,他站在原地,看着孟昶龙冲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而去,待那身影淡出视线,才轻声道了一句:“便……听天由命吧!”
“孟昶龙,让人出来应战——怎么,本将军只一万人马,便将你吓成了缩头乌龟了吗?啊?哈哈哈哈——”花赤尔倒提长刀打马上前,言语挑衅,在城下叫嚣,他的身后是列队齐整的士兵,却不知为何站得东一堆西一堆,与城内大晋将士不同,赫博多的人马因装备齐全,粮草充裕,是以兵强马壮,士气高涨,此刻于城墙之下跃跃欲试。
“侯爷,属下罗孚请战!”左路军将领罗孚从人群中站出,拱手请战,一旁右路军将领马宗鸣也双拳一抱站了出来:“属下马宗鸣愿一同出战!”
南宫陌站在墙头俯身而望,细细看了看对方人马,回身道:“两位将军切不可轻易出战。”
孟昶龙见他神色凝重,遂走到他身边向着城墙之下一看,也露出了疑色,先是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望向了南宫陌。
“侯爷看出了他们所站位置的精妙之处了吗?这阵法是否十分眼熟。”
孟昶龙听他所言,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还是又去细看了一番,才道:“当年随先帝出战大丹,咱们便以此阵法用三千人马破了对方万余人,此阵看似平常,不引人注意,然只要诱敌深入,便可一举歼灭,绝无活口。此阵乃是……乃是……”
“南宫认为,那人,定已经回来了……侯爷,他心存怨怼,只怕,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了!”
孟昶龙长长一叹,陷入了沉思之中。
“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待命,没有本侯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应战!”
“不应战?”
那帅营之中人影憧憧,清风站在案旁,轻摇羽扇,听得士兵回报,低头一笑,道:“王子稍安勿躁,此阵法是当年晋帝征战大丹之时,我与那孟昶龙身边谋士南宫陌一同所创,他们见到,自然不会应战。”
“原来如此,那先生以此阵法来会他们的意思是?”
“不过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清风,回来了。”我清风,在离开大晋二十年后,又回来了!
“小侯爷,咱们已经到了蒙城了,从这里开始便分道了,咱们依然还是走去白山的道路么?”这一路上各地调兵频繁,越是接近九原地界越是气氛凝重,由此也让那三人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抬头望了望远方,白炎一跃下马,拉了身旁一人问道:“请问小哥,此地如此频繁调兵,可是附近有了战事?”
那人摇了摇头,脸上竟因白炎的问话浮现出了恐惧之色,身子扭动着便要跑开,白炎见状将手一松,因那响动引得旁人纷纷注目,他忙把披风的帽子戴上,遮住了大半边脸。
“小侯爷,情形不对,百姓们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胁迫,咱们问了几人皆是如此,大家都是避之不及,咱们还是赶紧走,这一问话肯定马上便会被回报到官兵那去。”
正说着,突然白炎将头一低,示意了两人一下,然后随手拿起了路边一小贩的物什假装观看。一队士兵从身边匆忙奔过,待过去之后,白炎将手中东西一放,道:“看见那人是谁了么?”
“那不是原州水军将领左何镗吗?小侯爷,左何镗不在原州白鹭滩,怎会出现在这蒙城之中?他在这里,那他手下三万水军岂不是也已经到了此处?私自调兵,他们这是要造反了吗?”
南宫热河说完焦急的将白炎一拉,道:“小侯爷,咱们若要去白山便赶紧的,相国府既已私自调兵,想来九原情况已经不容乐观,白山直面柯布拓,侯爷跟我爹爹此刻都在白山城中,武飞云镇守巨鹿,若赫博多大举进犯,他与之前后夹击,白山城便岌岌可危了!”
“蒙城离白山尚有几日路程,他们从这里便已经开始封锁消息,想来这一路上已经关卡重重,咱们只有三人……”
“若是,加上我们呢?”
水玲珑站在三人身后,扬声接道。
“玲珑?你不是奉旨要将我们带回京都吗?为何……”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方才看见左何镗了,他是武氏父子的爪牙,此刻却如此突然的出现在离原州数千里之外的蒙城,其心已经昭然若揭,小侯爷带着虎符,九原的赵穆苍浪两人不合历来已久,如今能约束两人的,便是这一道死物了,所以,玲珑愿担违抗军令的罪责,保小侯爷前往九原。小侯爷,若白山被困,能解白山之危的,唯有九原了!”
听了玲珑一番话,白炎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就算自己等人赶到了白山,单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解白山之危,如今唯一可行的,便是日夜兼程赶往九原,调集九原八万人马,尚可与之一拼。
心中焦急万分,担忧爹爹与数万白山将士百姓的安危,却奈何鞭长莫及,白炎满目痛惜抬头望向了北方。
爹爹,您一定要撑住,等着炎儿!
那目光一闪,一丝苦痛之色转瞬即逝,白炎飞身上马,道:“玲珑,你所带御林军现在何处?”
“除了身后几人,其余人马皆在南门附近聚集,只等小侯爷一声令下,咱们便冲出这蒙城城门去,一路直奔九原!”
“好!南宫白泽,上马,咱们去南门,直奔九原!”
“是!”
“大人,就是这几人——他们要跑了,大人——”
远远的奔来了一队人马,为首那人见状扬声大叫道:“拦住他们——”
白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于风雪中抖开了身上披风,长枪反扣,大喝一声,道:“御林军听令!随本小侯一起,杀出城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