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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过半,人马便已经整装待发,白少卿看了看躺在马车上的方文正,见他依然双目紧闭未曾醒来,遂轻声示意了一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令人打马向前,自己则一跃上马,随在了身后。
看来他累坏了,这里离长野那么远,也不知他们是怎样过来的,然定是吃透了苦头的,于这般恶劣的环境拼命求存,当真让人心酸敬佩。
感到车轮滚动,方文正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双眼。
肩头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霍然起身,却因手臂无法着力而又跌回了马车上。眼见远处黝黑的群山慢慢后移,他知道队伍已经开始行进了。
身上的披风遮挡了雪花,头微微一侧,他看见了打马跟在一旁的白少卿。
“别动,霍大夫刚刚给你换好了药,说你需要静养,这手臂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你便安心养伤,等白山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会派人送你回长野军营。”
方文正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点头,然后躺下身子,望向了漫天的雪花。
白山,威武侯孟昶龙驻扎的白山……
心底一搐,方文正轻轻闭上了眼睛。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小心一点,慢一点,千万可别摔了——”
追逐着镂空的小球跑到了翦秋阁的门外,殊宸从地上捡起小球望了那大门一眼,然后回身问道:“炎叔叔依然还被关在里面吗?”
身后跟着的太监万公公躬身接过小球,回道:“是,小侯爷还被皇上关着呢。”
“都过了这么多天了,父皇还未说何时放他出来吗?”
万公公将小球放入了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然后伸手拍了拍殊宸衣摆处沾染的雪花,轻声道:“皇上说,小侯爷太过不羁,这性子如果不磨不改,将来必定难以驯服。”
“皇姑姑说过,炎叔叔打小便是这种性子,父皇关他这么几日,莫非便能让他改了去么?”殊宸说着抬步上了台阶,万公公一见吓得急急跟上去,道:“太子殿下,可不敢靠近这里,皇上说过——”
“父皇说过不许他出来,可并没说不许我进去。”殊宸说完不顾万公公的阻拦,到了门前对着门两边的侍卫道:“开了门,我要见炎叔叔。”
两个侍卫十分为难的躬身拱手道:“太子殿下,皇上有旨,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里,殿下还是回去的好,省得皇上知道了——”
“你们便是欺我年幼么?”殊宸稚嫩的脸上带着不悦,竟隐隐的透出了一股子威严来。这一年多李宗治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兼太子太傅项长石悉心教导,他自己又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已经通晓甚多,而李宗治自芸妃一事之后,根本对任何妃子都不再上心,且不顾朝臣反对,执意立了尚才五岁多的殊宸为太子,所以当初那个在未央宫中无人过问的孩子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但对于当初处处护着自己的炎叔叔,却一直情感未变。
耳听门外喧哗,白炎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到了门边,细细听了之后,一笑道:“殊宸,是你么?”
“炎叔叔,殊宸来看你了,你可还好。”殊宸扑在门边,透过门缝瞧着门内,白炎于门内蹲下,伸出一截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道:“好着呢,有吃有喝,炎叔叔都快养成大胖子了。”
“炎叔叔一点都不胖,殊宸好想你,父皇为何要一直关着你。”殊宸用小手反抓了白炎的手指,细细瞧了瞧,月牙般的眼睛一弯,笑道:“手好了!”
“自然是好了,炎叔叔可不是病秧子,你等着,等我被放出来了再带你掏鸟窝去。”白炎扬眉一笑,却依然掩不住眼底的落寞,殊宸站在门外,难过的低下了头去。
“我不喜欢父皇如此对你。”
“嘘——”食指竖在唇边,白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看门外,然后轻声道:“我没事,这话可不许再说,皇上知道了要生气的。”
“嗯。”鼻间应着,小嘴却撅得老高,耳听身后太监催的急,殊宸有些不耐的回头瞪了一眼,才依依不舍的趴在门缝处看着那人,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去吧。”眼见远处绿萝靠近,白炎将身子一退,催促殊宸离去,殊宸边走边回头,又讨厌万公公不停的说话,下台阶时踩到阶沿,一个不稳跌倒,顺着阶梯滚了下去。
白炎刚刚转身,听得门外惊呼,心头骇然,顾不上许多,蓄力一拳打在门上,那门发出脆响,竟生生被他砸开了破洞,然后又一脚踹了开。
殊宸滚在台阶之下,因去势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白炎直扑而去,见雪地被染了红色,心头焦急万分,抱起一看,急急吼道:“传太医!”
知道殊宸现在随皇上住在轩城殿,且轩城殿的位置离太医院较近,白炎已顾不上皇上对自己下的禁令,抱起殊宸便直奔了轩城殿而去。
“传太医,传太医——哎呦我的小祖宗嘞——”万公公吓得脸色大变,忙不迭的跟着狂奔,翦秋阁的守卫则急急的往了太医院而去。
绿萝刚刚到了近边,一看白炎抱着太子往外跑,也急了。
皇上下了圣旨不许小侯爷出了翦秋阁,如今他就这般冲了出去,若皇上震怒……
跟着跑了一会儿,却又顿住了。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力有限,若皇上果真发怒,自己去了又有何用。
对了,莫将军,如今这皇宫之内他说话最顶用了,去找他,去找他!
绿萝脚步一转,向了宣和殿而去。
“殊宸,殊宸,跟我说说话,别闭了眼睛。”眼见殊宸额头渗血,白炎心急如焚,冲入轩城殿中将殊宸放入寝宫,然后对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万公公道:“太医呢?让人再去叫啊——”
万公公见太子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早就吓得没了魂,此刻被白炎一吼,双腿软得站不住,一个回身便扑出了门去。
“宣太医——宣——太医,太医——”万公公透着哭腔一路奔去,白炎俯身唤了几声,见殊宸的头动了动,却依然没有醒来,不禁焦躁的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一掌拍在了壁旁的架子上。
那架子的木格上放着许多卷轴,因他那一掌而被震得掉下了几幅,他低头看了看,然后烦躁的俯身去拾,却在捡起几幅之后顿住了指尖,手中卷轴再次掉落,他慢慢拂开其余的卷轴,将一副半开的画卷展了开来。
心若突然被重锤敲打,白炎愣愣的看着那副画卷,将手指伸出,拂过了画中人儿清澈的眉目,然后就此顿住。
无瑕……
为何是无瑕……
这儿是轩城殿,是皇上的寝宫,无瑕是冷公子,皇上既已经知晓,却为何会在这里藏着无瑕的画像?!
心头突然间便涌动起一种难明的情愫,纵拼命想要否认,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猜想。
他其实……是认识无瑕的吗?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又怎会认识,无瑕对大晋恨之入骨,且以他的性子,怎会来接近皇上,可是……
“炎叔叔……”殊宸的声音传来,白炎霍然回身奔到床边,见他已经完全清醒,额头的鲜血也不再渗出,不禁松了口气,道:“醒了便好,雪大路滑,以后走路定要小心,待太医来给你瞧了再说。”
“炎叔叔你看到这画像了?”殊宸见白炎手抓无瑕的画像,忍不住急切的去夺,道:“父皇说,你看到无瑕哥哥会伤心……”双手举起将嘴一捂,殊宸滴溜溜的看着白炎,将剩下的话语尽数吞回了腹中。
糟糕,父皇说过,不许在炎叔叔面前提起无瑕哥哥,自己一时口快,竟忘了。
白炎没有追问,他不允许自己去追问这么一个孩子,纵心中有再多的疑问,也不能将这些加诸于一个孩子身上,所以他笑了笑,将那画卷一卷,回身去拾起了剩下的一并放回了架子上。
“炎叔叔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这些而已。”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宫女们请安声,白炎一闪身退在一旁,李宗治一脸焦急的入了门来。
“奴才们是怎么跟着的,为何会碰到!”李宗治怒喝着到了床边坐下,将殊宸扶起看了看伤口,听太医到来,将脸一沉,道:“赶紧过来给太子瞧瞧。”说完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白炎,冷哼一声,道:“谁让你出来的。”
“太子在翦秋阁门外摔倒,臣一时心急,臣知罪。”心中重重叠叠的全是那画像中的眉眼,白炎有些无力,是以不加辩白,只躬身一揖,然后默默的站在了一旁。李宗治见他态度冷淡,心底火气愈发不耐,正要开口,听殿外通报莫寒到来,遂冷笑一声,道:“好,知道朕要怪你,他倒是先跑来了。”说完对外沉声道:“让他进来。”
莫寒进门见李宗治寒着一张脸,也不开口替那人求饶,只到了床边瞧了瞧殊宸,道:“是臣的错,宫中防卫不力,才会使太子殿下受伤,臣自愿受罚。”
“哼。”李宗治看了看他二人,见其皆垂眸敛目,将责任往各自身上揽,遂一转身到了床头,然后将手一扬道:“都给朕出去。”语气一顿,又道:“白炎出宫去,朕养不起你了,给朕回府呆着去。”
眉头一展,白炎诧异的望向了那人,继而急急一拱手道:“臣遵旨。”见他忙不迭的便往外走,李宗治清了清嗓子,道:“给朕老实点,你惹的事当真不少了。”
脚步一顿,白炎没有回头,只轻声应了一句:“是。”
出了轩城殿,白炎站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莫寒到了他的身边,伸手一握他的肩头,道:“再不能惹事了,否则下次不定皇上便真将你关着不放出来了。”
唇角浮现了一丝苦笑,白炎回望了轩城殿的大门一眼,心中为方才那画卷所困,却又无处去寻答案,遂站了半晌,才轻叹一声与莫寒道别,往了宫门而去。
原来当初无瑕弹奏《广陵散》,皇上的的确确是因为要保护他才制止了他,可是,却又是为何?
无瑕,现在的你在哪?是否一切安好?白炎心有疑问想要问你,可是,却又无从问起。
无瑕,何时你我才能再次相见,白炎好想你!
脚步再起,却走得极其缓慢,一如那人此时此刻万般无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