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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有说让我进宫做什么?”看南宫热河与白泽前前后后给自己整理衣衫,白炎不禁皱起眉头,耍赖道:“我的身子还未好,为何又要召我入宫去,不如让人回了,说我躺在床上动不了。”
“我的爷,那可是皇上,你想死可别拉了我们当垫背的,你躺在床上动不了?你这些天把将军府上下整得鸡飞狗跳,皇上早就知道了,你当咱们还是在成乐侯府,翻了天都由得你呢?”南宫热河恨恨的剜了那人一眼,见他突然垂眸敛目不说话,心底一叹,知道他害怕进宫之后皇上又用冷公子一事去强压他,令他进退维谷,所以想要耍赖推辞,然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官拜二品的卫将军,实职在身,皇命又岂容他违抗。
发髻细细梳理之后用玉带紧束,银色的铠甲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一年多的历练让白炎修长挺拔的身形愈发健硕,个子更是比之前窜高了许多,斜入鬓角的云眉下墨黑的眸子闪着熠熠光芒,整个人神采飞扬,根本看不出大病了一场的模样。
将白炎往铜镜前一推,南宫热河努了努嘴,道:“你瞧你这模样,说病得爬不起床也得有人信呐。”与镜中的自己一个对望,白炎突然伸手抚了抚脖子,然后返身去了柜前。
“小侯爷找什么?”
指尖在那匣子上顿住,白炎的眼中不由自主的便透出了柔情,唇角一扬,伸手打开了匣子。
南宫热河见状与白泽对望了一眼,皆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红巾依然鲜艳如昔,巾角桃花刺目异常,轻抚过那刺绣的瑕字,白炎微微一笑,将红巾反手搭过肩头,系于了颈间。
“小侯爷!”那两人异口同声的叫道,白炎却只是低头抚着红巾,然后一扬眉头,道:“走吧。”说完一步不顿出了门去,那两人在身后追了几步,终轻叹一声,跟随而上。
东都街头依然繁华,多日未曾出门,白炎的眉目间不免有些兴奋,马到玉楼东门口,他一跃而下便要往内奔,南宫热河见状忙紧随着跃下,一把抓住他道:“皇上可说的是午时,这会子不早了,你又闹腾什么。”
“整日里让我吃清淡的食物,你们当养兔子呢,我要吃薛师傅做的——”
“薛师傅回乡探亲了,小侯爷过几日再来。”白炎话音未落,玉楼东的小二哥顺子已经忙不迭的接过了话语,然后身子一躬,哭丧着脸道:“今日方大人寿宴,咱们玉楼东被他老人家包了,小侯爷若是想吃东西,就挪个地儿吧。”
难怪早起眼皮跳,原来是这主又出现了,这段日子他人不在东都,大家刚过了一段安生日子,没想到竟又回来了。顺子低着头,感到那人身子越凑越近,不禁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跪在了地上,看他那一副惶然不安的模样,小侯爷挖了挖眉头,有些讪讪的回头对南宫热河道:“我平日里当真有这般可恶,能让大家都怕成这幅模样?”
南宫热河翻了个白眼,冷嗤一声,道:“倒也还好,不过就是无事捉弄捉弄他们,未伤及人命,大家见你也就绕地三尺,避而远之而已。”说完冲着白泽眨了眨眼,白泽嘿嘿一笑,见白炎看向自己,忙噤了声,假装望向了一旁。
“大概是说出了你自己的心声了吧,赶紧走了。”白炎说着扬手一巴掌扇在了南宫热河的后脑勺上,闪身出了门去,南宫热河吃痛的揉着脑袋跟着出了门,那顺子见那人今日竟如此轻易便离开了,顿时双手合十的拜天拜地,只差将各路神仙都拜了个遍。
白炎出了门,街道两旁的行人在看到他后竟都四下而散,也不知谁家的姑娘家被人看上,媒婆祝妈妈正得意洋洋的从街道那头过来赶着去说媒,大雪纷飞,她却一把檀香扇摇得起了花,见身旁人都四下奔散,她扭动着腰肢不耐的推开撞上自己的人,然后骂骂咧咧的往前走,待到了那三人面前时,才抬头一望,登时愣在了原地。
面前那人一脚蹬在马镫上,身子却半挂着,不知是上马还是刚下了马,只挑起眉头,懒懒的瞧着自己,祝妈妈一瞬间感到寒毛倒竖,喉间喏喏的发出了一声咕噜声,拼命的咽下了一口口水,脂粉堆砌的脸上挤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先是退了两步,口中哆嗦道:“小……小侯爷……好……”然后一返身抓起裙摆便死命的往回奔,刚起了势头,却一头撞在了一列队伍上。
祝妈妈身形肥大,常人被她一撞估计得退出老远,然此刻却不是她撞倒了别人,而是,她被人甩了开去。这街道上本因众人逃跑而略显空荡,那一列人马竟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令人不由得心底一惊。
惨叫声还在喉间,祝妈妈发觉自己被人接住了,身子在那人手中一个回旋,然后被推给了后面的人,她这才抬起煞白的脸望向了眼前的一切,竟不敢相信救下自己的,竟是那孟小侯爷。
“邱壑,不得无礼!”一声呵斥声响起,白炎这才越过方才推开祝妈妈那人望向了他身后护着的人。
“下人无礼,还望公子担待。”薄唇轻扬,黑白分明的鹰眼闪过了一丝流光,刘劭康彬彬有礼的拱手一揖,态度十分谦和,白炎这才微微舒了眉头,拱手回了一礼,道:“无妨,是我们挡了道,公子请。”说完身子一退,拉马让在了一旁,刘劭康对着他轻轻一点头,道:“在下倒果真赶时间,先行一步,谢过公子。”待他飞身上马,带着人慢慢离去之后,南宫热河才将那祝妈妈一放,道:“祝妈妈这是要去何处提亲,赶紧的走了,免得耽误了时辰。”
祝妈妈尚在愣神,任她如何去想,都没料到那整死人不偿命的孟小侯爷竟会出手救下自己,吃惊太过,令她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呼——”那人极其恶劣的对着她吹了一口气,透着邪气凑过了脸,轻声道:“妈妈,我小侯爷府的后墙你可是没摔怕,还不走!”
见那人瞬间恢复了本性,祝妈妈拔腿便跑,纵然双腿还在发颤,都无法让她停顿分毫。
错觉,方才定是错觉,竟会觉得这孟小侯爷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此刻看来,他果然还是那顽劣至极的坏小子一个。
“哈哈哈哈——”口中爆发出一串大笑,白炎跃上马背大喝一声,向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侯爷在此稍待片刻,皇上今儿个接见韩国来使,一会儿便会来到这御花园中。”
“有劳公公。”
待宗然走后,白炎走到亭子边缘去望那薄冰冻结的池子,见莫寒带人经过,忙扬声打着招呼,莫寒到了亭外,一见他颈间红巾便是一惊,急急道:“你明知皇上召你,竟如此打扮,可是皮又痒了。”
白炎却丝毫不避的回望着他,道:“从我在冷香楼第一次系上这条红巾开始,便对无瑕说过,从此之后红巾再不离身,我孟白炎对他的心亦然不改不悔,这是我对他的承诺,又怎能因外力而背弃。”
莫寒听他所言,不禁轻叹一声,道:“有时我当真会自私的想,若无瑕的势力被尽数摧毁,于你于他,或许都将是一件幸事。他六岁接管了家族旧部,担起了反晋的重大责任,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真的懂得怎样去选择将来的道路吗?他难道没有后悔过,退缩过?又或许只是因为身后白骨皑皑,令他无法回头罢了。白炎,他若能放弃仇恨,你与他这情不知会羡煞多少人,只可惜……”
白炎没有说话,只抬头望向了雪花飞扬的天空,眉目间浮现出了一丝苦涩。
只可惜……
他又怎会放弃那份仇恨,那份由他的国,他的家,他手下千千万万死去的同伴凝聚而成的仇恨,他若能放弃,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无瑕哪!
鲜血顺着金丝滑落,滴答打在地面,纤长的指尖慢慢抚过,白皙的双手已经血痕斑驳,素洁的衣衫上也绽开了朵朵血花,无瑕将金丝收入掌心,站在屋内看着那重重叠叠的尸体,痛心的闭上了双眼。
“公子,全都肃清了。”弓与弦伊从屋内奔出,对着无瑕摇了摇头,道:“我们查过所有尸首,并未找到郭敏屽,想来他应该还活着,只是……”
“只是,不知是落入了敌手,还是逃离了此处。”无瑕深吸了一口气,却被那强烈的血腥味刺激得胃内翻滚,几欲呕吐。
“公子五感敏锐,还是不要呆在此处了,这里我跟哥哥来收拾便好。”
无瑕抬头望了一眼屋子,道:“他们留下人守候在此,或许便是想要将来与郭敏屽联络之人一并捕获,这屋子留不得,弓,一把火烧掉,也好提醒来人避而远之。”
“是!”
郭敏屽开的是染坊,屋子在郊外,人迹稀少,那一把烈焰根本无人发觉,待房梁倒塌,只剩断壁残垣之时,无瑕才抬眼看向了那一切。
郭敏屽不见了,他手中的名册不知是否已经流失,这附近还有许多相关联的势力,若因此而受到牵连,死的,将不是一点点了。
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掐出了血痕却依然无法松开,因为这点痛于心里此刻所受的痛楚来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丝轻微的响动令无瑕的眸子骤然一动,弓与弦伊还未看清走势,无瑕已经从远处的草丛中揪出了一个人来。
“何人!”无瑕双手一松,那人就此踉跄倒地,却抬起血肉模糊的脸仔细去望无瑕,无瑕见状伸手将脸上面具一摘,那人突然低呜了一声,爬着身子到了无瑕面前,“咚——”的一声重重将额头撞在了地面上。
“公……子……属下竟未想到……公子亲自前来了……公子,公子——”那人断断续续的声音终因最后的哭喊而爆发,无瑕一听之下已经知晓那人是谁,他伸出手,想要将那人架起来,才发现他的一条腿骨已经断裂,刺出了肌肤,暴露在外。
“郭当家的……”只一声,无瑕便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句。郭敏屽浑身伤痕累累,手臂与双腿更是惨不忍睹,想来,他是藏身在不远处,发现屋子被焚,一路爬行而来。无瑕跌跪在地,将郭敏屽搂入怀中,紧咬了牙关,一字一句道:“无瑕来迟了。”
郭敏屽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意,然后用颤抖的双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名册:“属下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便是知道必定有人会来找我,所以我不敢死,不敢死……却没想到,是公子亲自前来……”
“我们现在便带你走,你定会没事的。”无瑕颤抖着双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郭敏屽轻轻摇了摇头,泪水滑落的双眼拼命的望向了那焚尽成灰的染坊,笑了:“二十年了,我……终于能够下去……陪娘子了……公子,公子——”郭敏屽突然直起身子,将无瑕一推,示意他站好,然后翻转了身子,看了无瑕一眼,又整了整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对着无瑕恭恭敬敬的一叩:“不能得见公子君临天下之日……乃敏屽平生最大憾事……公子……保重!”
那一叩,却便再也未能起来,郭敏屽保持着叩拜的姿势死去了,无瑕身子一晃,脸色煞白的看着地下那人,突然双膝一屈,跪下了。
“无瑕,谢过郭当家的!”
额头重重一叩,无瑕眼中的泪水一瞬滑落。
该叩拜的,应是我姬无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