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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梅花,表字如故,取自“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因她的女红手艺超凡,另有个别号繁锦绣仙。坊间传说这位天羽阁的年轻女东家本姓武,乃石莲村一苦寒贫家女,幼年失父,老母又是贱籍,只能靠着打娘胎里学来的女红手艺做针线过活,年近十八都无媒婆问津,不可谓不惨淡。
谁知这武梅花的女红手艺一遭得贵人青眼,被江北道最大的皮货世家鲁氏一族收为养女,可谓平步青云,麻雀变凰!那鲁家如今的当家主子乃是大房长子鲁谦和发妻姚氏,这位年逾四旬的富商亲自坐着马车去了石莲村一趟,不过半日便办妥了武梅花的户籍和收养手续,令她改姓鲁,且还在石莲村的刘家宅院里借地替这位养女规规矩矩地补行了及笄礼,取了表字。不过外人都不知道,这表字乃是出自于刘家的西席白奉先之口。
三日前,乌支县的北街中段人流密集处开了一家富丽堂皇的绣坊,名为天羽阁。鲁梅花便是这天羽阁的新任女东家,天羽阁名义上是绣坊,实际上流通的买卖涉足十分广泛,不仅能买到三湖二杭之地的上品绸缎,且还能买到鲁氏一族家传的皮毛料制品,如大毛的斗篷、手拢、披风……手工无一不绝,选料无一不华丽,成品卖相更是风行一时!背后有鲁氏一族支撑,绣房刚开业便客似云来。
除了满足穿衣打扮的需求,天羽阁还承接各种缝制各种布艺皮毛的装饰物或居家用的布料手工制品,例如马车车厢上的侧帘,床上的纱幔垂帘,乃至被褥床单、桌椅面罩等等等等。这位年轻的女东家也颇有些经济头脑,天羽阁中不止设有专门招待贵客的雅间,且还分区设有丝线局、细布局、粗布局等料局,这些小局乃是专门为普通百姓而设,从天羽阁的大门口看去,经常能看到富裕人家的贵仆和布衣荆钗的农妇同进同出。此举令鲁东家赚尽了美名!
如今天羽阁内除了扫撒婆子和扛布送货的伙计,另请了三个女红手艺上佳的绣娘和十来个普通绣工,至于管事和掌柜,那都是从鲁家直接请过来主持局面的老人儿,经验老道不说,对这鲁梅花这位新来的主子一概恭敬有加。又恰逢江北名将吴大将军抵县,引来许多南来北往的贵人聚集,贵人娘子朱门绣户那里有不爱锦缎丝绸的?区区几日功夫,全县的富贵风流人物都对天羽阁趋之若鹜!足以见得这鲁梅花绝非一般的命好,便是命好,也要有能力来承受么不是?
此时这位新贵便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只令盛鹏酒楼的尤掌柜进退两难,他并非怕得罪这鲁梅花,却实实在在怕得罪她身后的贵人!今日一大早便有人对他通风报信,说看到百川食府的人去南街的车马棚买马,尤掌柜正愁寻不到让对方触霉头的契机,对方这就大喇喇的送上门来了,他怎甘心错过?也是凑巧,那百川食府一直不肯正式开门迎客,只是每日外送餐点,不时还有酒楼里的伙计在街边巷尾四处宣扬,此举看似低调神秘,也确实避开了不少薛主子安排下的暗箭,却终究也在不经意之中得罪了人。
若是得罪个把闲人也就罢了,偏偏跟随吴大将军来乌支县的吴家三房姨夫人好奇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百川食府为何不开门迎客,想着自己的身份同这小小乌支县里的贵妇总是不同的,便让贴身伺候的媳妇子带上足足的银两摸到那新酒楼的偏门处找他们东家定三桌席面来待客。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竟然好声好气地拒绝了!那个媳妇子自持身份不同,并非一般大户人家家中的伺候人,平日里一向眼里没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气咻咻地回到吴府别院,添了一番话,把个身娇肉贵的吴三夫人也气得直打哆嗦!她可是从亲信嘴里听说了舵口边将前拼味的那一幕,念着自己夫君的老饕喜好,还指望能在搬动百川食府开宴,讨好夫君的那张嘴呢!如此不识抬举,岂能容百川食府放肆?
吴三夫人生性娇蛮善妒,器量短小,虽比不得大房的尊贵和二房的偏宠,在将军府的后宅却也得几分脸。她当即退而求其次使人去盛鹏酒楼定下三桌席面招待县中的几位贵妇和副将们的亲眷,坐席间话里话外地朝尤掌柜追问这百川食府的背景,并暗示他们不知好歹,想要给予教训!尤掌柜打蛇随棍上,正在心中考虑布局,就听一楼跑堂的伙计说远远瞧见百川食府的马车正沿街大肆宣扬他们酒楼的名号。尤掌柜觉得机不可失,当即禀告吴三夫人,做出这一场栽赃的好戏。
吴三夫人乐得看人狗咬狗,况且她置身幕后,还舍去了一个翡翠戒指,瞧一场热闹莫非不好?原本今日必定能让百川食府丢大脸,却没防备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来者不善啊……尤掌柜满头冷汗地如是想。这天羽阁的新任女东家鲁梅花背后站着江北皮货世家鲁氏一族,而吴大将军的二房姨娘正是这鲁氏一族的嫡出长女!吴二夫人在将军府的地位,别说吴三夫人比不上,便是连正头娘子的大房夫人也要礼让她三分!况且……这其中还有另一层坊间传说的关系!
“蹄子小哥,休要胡说!”鲁梅花身侧一个俏丽的丫鬟朝洪响翻了个白眼,脆生生地娇叱道“哪里来的姑爷?咱们小姐还没定亲呢!你说这话也不怕咬到舌头?!况且要说过门也该是咱们小姐过人家的门,哪有姑爷过门到小姐府上的道理?你这话说的……莫非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姑爷是想当上门女婿?”这丫鬟伶牙俐齿,巧言善变,笑眯眯的观之可亲,一席话说得围观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开始议论传说中百川食府的东家——石莲村的土地主大乡绅刘氏。
洪响心中咯噔一响,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吐露了少东家的私事,忙从几个看呆了的伙计身边挤出身来,嬉皮笑脸地凑到三位娇客面前假装打嘴,一边不停地弯腰行礼一边连声抱歉道:“瞧我这狗嘴,那还能吐出象牙来?得罪得罪,鲁东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今儿是不是还在咱们酒楼点餐包午膳?待会儿我亲自赶着新马车给您送过去,多送一份点心算是我请天羽阁的姐姐们尝个鲜!”
其实洪响早就在石莲村见过武梅花,来乌支县上工之前甚至亲眼见到刘树强和胡氏喜滋滋地商量提亲礼,自是知道几分内幕的。他到百川食府做工做得舒心,见虎子为人和善,便偷偷寻他探问了两句,谁知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再三嘱咐不许把这事儿往外传,这若是让少东家知道了我这破嘴……洪响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到底还是怕少东家发火,少不得要想个法子搪塞过去!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时,尤掌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鲁梅花却是一脸淡淡的,只抬手在那俏丽丫鬟的眉心上狠狠一点,却并未多话。另一个丫鬟面容清秀,性子较为沉静,全然看不出来是个敢于杀伐决断的狠角色!她凑头朝那一片脏污的马车上探了两眼,捏着不大不小的声量对鲁梅花抱怨道:“真晦气!原本是用料上佳,做工不俗的体面马车,正好配得上小姐的手艺,却平白无故遭人弄得如此埋汰!小姐,你还是头一回亲手做侧帘,用料手工都仔细,这可怎么好?却不知这盛鹏酒楼是替哪位贵人大张旗鼓来闹事?”说着,她一个凌厉的眼风飘向尤掌柜的面门,竟吓得他倒退三步!
如何是好……吴三夫人怕是正候在窗口瞧热闹呢……尤掌柜心惊肉跳地想起另外一则事关鲁梅花的坊间传闻,传闻她既是刘大虎的同乡也是刘大虎的意中人,石莲村刘家不日就要上门提亲,成就这一场好事!鲁氏一族的态度他是猜不到的,听说并未有推拒之意。如果真让刘大虎一遭得手,娶鲁梅花过门,那这两位主儿背后站着的可就是吴二夫人的娘家人!即便是吴三夫人亲自出来寻埋汰,她怕是也得罪不起呀!思及此,尤掌柜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尤掌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百川食府的马车如何冲撞你们盛鹏酒楼了?”那文静些的丫鬟对鲁梅花使了个眼神,她才终于开口问话,端得是和颜悦色,并无半分的逼问之态,却生生吓得尤掌柜又矮了三分。那些个持棍的伙计也不是笨的,见尤掌柜的态度不明朗,不由自主地垂下手中长棍,逐渐退缩开来。洪响傻眼了,怎么也想不通这盛鹏酒楼的掌柜何故如此畏惧鲁梅花,他想探探底,便追着一个没来得及退开的伙计踹了一脚,那伙计气得举棍就想打人,却见尤掌柜突然抖起身子呵斥道:“还不快住手!!都给我退下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盛鹏酒楼大门口的人群逐渐褪尽,尤掌柜使人抬出清水来刷洗了百川食府的新马车,还硬要塞给洪响一个银锭子,要背供得跟虾米一样连道“误会”。洪响赶着回去交差,也并不想同他纠缠,眼见着马车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马屁股上也被刷洗得清洁溜溜,冷哼一声就想走。却没防备一个热情过度的伙计冲上前来剥落了他的外衣,讪笑着连声道:“都是我的不对!是我不识抬举,弄埋汰了小哥的衣裳!让我给小哥洗干净以后再送到你们酒楼去吧!哎哎,求求你了,都是外出务工的人……掌柜的可是要发火了……”
见状,洪响抽了抽鼻子,心道,让盛鹏酒楼的伙计替我百川食府的伙计洗衣裳?得,这不是喜闻乐见么!嘿嘿,我就让你洗,让你们矮人一头!思及此,他也没多想这行为合不合适,抽手扔开外衣,白眼一翻就迈上了马车。
天羽阁的骄子却是先走了一步,等洪响赶着马车追上后,又特意放慢速度,陪着鲁梅花的骄子并肩而行,不时说些逗趣的话给鲁梅花解闷。
盛鹏酒楼门前,那个倒厨余的伙计垂头挂耳地提着洪响的外衣,本想狠狠啐一口唾沫上去,却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地追到尤掌柜身边低声道:“掌柜的!!戒指!!!戒指从车厢里取回来了么?!我咋没瞧见呢?!!”
尤掌柜脚下一软,活生生瘫倒在地,满脸惊恐地瞪着那个伙计探究的眼神。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