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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的油田鼠虽数量不多,但好肉贵在精而不贵在多,且刘娟儿和胡氏拾掇的四菜一粥彻底征服了尤掌柜,果然如同白奉先预言的那样,尤掌柜吃到第三道菜便丢开了满心矜持,舔着盘子吃得毫无形象。这是刘家获胜的第一步,另外一步的全面胜利,却还是在外堂那头。
原来就在惊蛰不断朝虎子的庭院那头端菜时,胡氏特意让立春将四道菜和一道粥各分了一点组成一盘送到外堂,明面上说是请账房先生尝尝,实际上也是想用美味来令他放下防备之心。效果如何?只看账房先生挂满油的腮帮子便可知!
总之刘家上下全体配合,里外夹攻,最终让尤掌柜和账房先生松了。,以每斤一百文的高价将四十五只油田鼠如数倒出,又将四菜一粥的油田鼠菜方子以每样二百两白银天价卖出,鼠棚内眨眼间就空空如也,只剩两公两母留着做种鼠。
虎子喜滋滋地收下定金,同尤掌柜写了个收条,说好清明前一日赶大集时再去盛蓬酒楼签契画押。按说这么大的喜事,往常刘娟儿是不论如何也不会错过,却不知为何,除了胡氏板着脸跟在刘树强身后待客,刘娟儿竟连一根头发也不曾见到。虎子奇怪地在外堂左右望了一圈,心道,咋也不见白奉先的人影?
虎子想破头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最大的功臣刘娟儿正跪在柴房里,双手举着一根荆条,任由眼中的清泪挂满腮帮子。她不怪胡氏责罚,只怪自己太过得意忘形,被完美做出四菜一粥的成就感冲昏了头脑,当着胡氏的面就去掏那小黑陶罐里的蛇鼠混鲊酱。但是娘亲为何不听我解释呢
刘娟儿满腹心酸地想,去年清明时全家上山扫墓祭祖,偏偏遇到大房那边带着爷和奶也扫墓,伯娘还是那般不冷不热。寻着空子就拿话往娘的心窝子里扎。她那日才知姥爷原来是在姥姥去世不久后就失踪了,胡氏和刘树强在当年离村前漫山遍野地找也没找到,可不让人吃心?
若说只让伯娘挤兑几句,爹娘倒也不会如此伤心。但那刘老太也不是好相与的,她本就嫌弃胡氏的娘家名声不好听,偏偏遇上自己儿子巴心巴肝地带着全家人来给胡氏的娘扫墓,可不就不痛快?!刘老太是如何帮着伯娘挤兑爹和娘的,她已记不清了,总之都不是些好话,险些就惹得虎子翻了脸。
过后的几个月,虎子愣是梗着脖子和刘树强吵翻了天,就不让他往老宅那边送家用。最后还是胡氏忍辱负重,百般劝慰刘树强。才最终平息这场风波。娘虽说表面上假装不在意,实际心里还不知怎么苦呢!不然也不会每年近清明时就终日郁郁寡欢,心思也比平时要敏感得多!
刘娟儿高抬着荆条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也是合该撞到刀口上。她突然想到豆芽儿。想到胡氏每每对豆芽儿展出温柔的笑意,心中越发难受。自己突然冷落豆芽儿,也是怕她悄然之中就分走了娘亲的关心和爱意吧?来到刘家已经四年多了,原来自己还是如此不自信,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一门心思想撑起家业。就怕不能永远当刘家的小女儿!
“娘我错了”刘娟儿越想越难受,她细幼的胳膊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却怎么也不肯放下荆条,带着一股子自虐的冲动,刘娟儿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故意亲近白奉先,只是他这些时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同原先完全两样,总爱凑到我身边娘,我知道你喜欢豆芽儿那样守规矩的小女娃儿,嫌我孟浪不知女德,但我真不是故意的白奉先。你这个冤家!”
“哦,冤家在此,小姐有何吩咐?”一个人影从柴房窗前一晃而过,不等刘娟儿惊叫出声,就见那副熟悉的俊美脸孔出现在窗前,一脸淡淡地笑道“小姐何须同自己过不去,左右这里又没人盯着,还是放下荆条吧!莫要抬伤了筋骨,想想看,你手一软,那荆刺可不是要扎到脸上?”
“你你还嫌害得我不够?”刘娟儿胸口犹如压着一块磨盘,堵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见白奉先满脸的不在意,她越发是上火,猛地将手中荆条朝窗口摔去“走!离我远一点!若不是你不顾避讳,三番四次来独自来寻我,我娘咋就会对我发起这么大的误会呢?!都是你使得坏!都是你!”
见那荆条猛地撞在窗口上,震下阵阵陈灰,窗边那人一声叫疼,悠悠没了人影。刘娟儿却顾不得了,如今她只当这天下谁也没有她受得委屈大!豆芽儿被冷落算什么?刘家原本就不是她的家!惊蛰被人口头调戏又算什么?横竖她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可怜我一门心思为家业,最终落得娘亲的误会,莫非我生就一副水性杨hua的祸水样,娘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竟骂我是个乱勾搭人的祸水!刘娟儿越哭越伤心,干脆匍匐在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上大放悲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刘娟儿突然发觉四周寂静无声,不由得抽抽噎噎地抬起头,只见白奉先静静地呆立才窗口看着她。一道蜿蜒的血流自他额头上涓涓而下,就如一条刺眼的红蛇,绕过他的漆黑如魇的双眸,绕过他洁白如玉的侧脸,绕过他精致的鼻翼和发白的唇瓣,一直绕到自己紧缩的心口上。
“你没事吧”刘娟儿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飞快地攀爬起来就朝床边迎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白奉先额头上的伤痕也越来越清晰,那是刀口大的一道血口,不可谓不严重,如若不赶紧上药,怕是会留下伤痕破了相。
刘娟儿陡然心急起来,又是后悔又是心酸地端详着白奉先平静无波的脸庞,两下撕开自己的衣袖,扯出里衣中一截干净的布条堵在那狰狞的伤口上“你你咋也不知道避开?明明不是把武艺都捡回来了么?这可咋办?我又不能出去,你快去找虎子哥擦药!你”
白奉先突然抬起右掌捂住刘娟儿举着布条为他堵伤口的那只手,感受着那份幼滑白皙,只愿此刻天长地久。等刘娟儿急得小脸飞红。努力挣扎也挣不脱他手中的禁锢,白奉先突然笑了,他的嘴角弯弯,眼角沾着春意。正副面容显得何其酥软?他笑得很幸福,似乎有意将刘娟儿一起带入深渊。
这温暖的笑意中为何却令自己心有戚戚,好似就要落入那昨夜梦中的地狱?
下一刻,刘娟儿明了了大案,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响,胡氏苍白的脸孔就如寒冰厚雪,那一声冷笑,一直冷到了刘娟儿的骨髓里!见白奉先还没有放下手的打算,胡氏控制不住心中的咆哮。一路飞奔到窗口,照头给了刘娟儿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娘”刘娟儿无地自容,心如死水,任由自己摔在地上形成一幅空虚的蚕蛹。记得前世有本书里写道“爱是虚空,爱是捕风”。此时此刻,刘娟儿感同身受,她的心空了,她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冷,似乎有一股巨大的疾风将自己单薄的身子卷入,撕碎,丢弃。埋葬。
刘娟儿觉得脑袋开始发沉,双耳中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鸣响,她虚弱地一扭头,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从柴房门口缩回脑袋,那是豆芽儿?为何豆芽儿跟在娘身后?刘娟儿支撑着脑海里最后的理智瞪大了双眼,恰好看清豆芽儿乌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胜利的喜悦!她心中猛地一刺。喉头发甜,牙缝里的残血顺着嘴角滑,朦胧中,自己嘴边的血蛇似乎同白奉先额头上的血蛇交汇融合,盘踞成债。
等刘娟儿再清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卧房里的炕床上,身上换了干净里衣,盖着薄被,胡氏的愤怒和白奉先的绝望的眼神,似乎都是一场梦,如今如常,一切如常,莫非真的只是梦魇?
刘娟儿的脑门上生疼,她抬手一摸,抹下如雨的冷汗。她觉得十分不舒服,便强撑着坐了起来,开口唤道:“豆芽儿,你在吗?”话一出口,心肺俱裂,回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是豆芽儿,是豆芽儿看到白奉先来柴房探望受罚的自己,扭头去和胡氏通风报信,是这个自己视如姐妹的八岁小女耍下如此心眼,令自己百口莫辩,第一次挨了娘的耳光!这一切都是因为豆芽儿!
怒火上头!刘娟儿咬牙撑下了地,不顾自己脑袋上昏昏沉沉的痛感,赤着脚走到卧房外间,扭头一看,只有一个谷雨卧倒在外间床上酣睡。
听到动静,谷雨揉着双眼嘟啷道:“咋就不让人好好歇息会儿呢唉娘子不知为啥发了好大的火,要赶白先生走这会子正在厨房里亲手煮面呢!说是迎客饺子送客面恩咦!小姐!你醒了?!”
谷雨陡然清醒,一脸惊慌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刘娟儿,呐呐地小声道:“我我没说啥!我啥也没说!我是说梦话呢!小姐,你快回去躺下,我去给你打水!”
什么送客面,这明明是驱逐面!都是豆芽儿,都是豆芽儿捣的鬼!
刘娟儿被满腔怒火激得透醒,她一言不发地推开冲上前来的谷雨,赤着脚冲进院子里,几步绕过杂石,一路朝大厨房的方向飞奔!她不甘,她不愿!若是让娘就这么赶白奉先走了,她岂不是坐实了错处?!那豆芽儿呢,那个满腹心思想将自己挤出刘家取而代之的贱蹄子,莫非就要如愿?!
刘娟儿一路跑一路恨恨地想,就算要被娘嫌弃,也得给自己讨回公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费尽心思帮着家里伺弄油田鼠却落到如此境地?!凭什么要赶走白奉先?!我就让他留在刘家当我男人了,又能如何?!他不是说玉石俱焚也要同心爱的人在一起吗?!那就玉石俱焚,谁也别想落得好!!!
只等大厨房的门越来越近,一股令人心寒的面香也扑面而来,刘娟儿忍不住潸然泪下,不用看也知道,胡氏这是在做她最爱吃的手擀宽面条。娘啊,我的娘,我如何才能让你化解心结?!我想当你的女儿,一辈子也不够!
刘娟儿抹了把腮边的残泪,照头就要往厨房里冲,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兜头将她拦住。刘娟儿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忍不住扑进虎子怀里放声大哭,边哭边嚷:“哥!哥!你快劝劝娘呀!我没和白哥哥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为啥要误会我呀!连个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哥!我冤啊!”
虎子心疼地搂住刘娟儿单薄的肩膀,感觉她抖动的如同一片秋叶,只让人怜惜不已。但不知为何,虎子并未出声安抚,而是一掌捂在刘娟儿嘴上,黑着脸沉声道:“娟儿,哥愿意信你!但你就算是没做啥子丑事,也不该和白先生走的那么近啊!娘这次发了大火,连爹也跟着生气,你让哥如何是好?奉先就算对咱家有过救命之恩,那也不代表须得你来以身相许!”
“哥?你为啥听不懂我的话”刘娟儿茫然地一抬头,动作麻木地推开虎子,似乎伤心到了极点,眼泪反而缩了回去“你们咋能这么想我呢?这么多年了,莫非你们只当我是那个刘娟儿的替代品?稍有不满就可以随意埋汰是么?是么?!”见状,虎子忍住心口的抽痛,上前一步朝她伸出双臂。
却见刘娟儿一脸漠然地绕开两步,照头朝厨房里冲去,刚一进门便听到胡氏冷漠如冰的声音——“吃了这碗面,先生就走吧!当初你救了咱们全家人的命,两年前咱家也算还了你一命!一命抵一命,咱们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