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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湖雨拖着大葱来到一处清净的偏房,两个头脸干净的小丫鬟捧着食盒和茶盘跟在她们身后,大葱心中十分忐忑,忍不住觉得这向小姐的行为举止有些古怪,偏偏又有求于人,不敢放肆,只得随她搓扁揉圆。
这偏房里倒设了个小小的大理石圆桌,向湖雨让两个小丫鬟将食盒里的粥菜摆上桌,又指着茶盘中的茶壶笑道:“跟着我就没口福,委屈你了,不过你既然是刘家的小丫鬟,想来也还吃得惯?”
大葱飞快地朝桌面上瞥了一眼,见白粥寡淡如水,小菜也仿佛都是过过水就上桌似地,看着就全然无味,她也不敢拿大,反垂着头轻声道:“向小姐说的哪儿的话,按说我也没资格陪你一起用膳,哪里还敢嫌饭菜不好?不如你让这两位小姐姐出去散散,我来伺候你用膳吧!”
说着,她也不顾自己身份尴尬,走到桌边拾起个空碗就要为向湖雨盛粥,向湖雨忙拦住她,一脸淡淡地接口道:“你虽不是当主子的,但也不是我家的伺候人,这些事儿也轮不到你来做,你还是坐下与我说会儿话吧!”
见她这么说,大葱反觉得自己逾越了,只好讪讪一笑,沿着圆凳的边缘坐了一角,两个小丫鬟上前来盛了两碗清汤寡水的白粥,逐一放在向湖雨和大葱面前,向湖雨夹了一筷子寡白的菘菜豆腐放在大葱面前的小碟子上,很好脾气地让礼道:“虽说没有美味,但也不能让你饿着肚子说话,来,先用一口。”
“向小姐,你身子弱,别管我了,我粗人一个,怎么吃都能吃饱!”大葱实在觉得尴尬不安,端起粥碗飞快地喝了个干净,又将那碟子上的菘菜豆腐两口咽下,没滋没味地接口道“我这就吃好了,向小姐,你慢慢吃,我陪着你!”
向湖雨也没坚持让礼,兀自端着粥碗小口地抿,就跟婴儿喝水似地,抿一口,顿了顿,再抿一口,吃得特别慢。那两个小丫鬟见怪不怪的静立在向湖雨身侧,只等她悠悠喝完一碗粥,又立即递上香喷喷的湿帕子给她净手。
大葱坐立难安,一手按着衣襟,不知那香袋怎么才能送得出手。适才向湖雨将话说得那么难听,似乎认定了林白羽就是以色事人的小书生,直让她不知如何为开口为林白羽求情。况且,眼瞅着这向家小姐同她哥哥的关系也不甚亲密,求她就有用吗?大葱十分怀疑,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也巧,大葱妹妹,听说你是白家旧厨娘善娘的干女儿?”向湖雨放下湿帕子,原本端着漱口的茶杯小声漱口,见大葱恍恍惚惚地不知想什么心思,她冷冷一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大葱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被向湖雨问得一楞,心中大骇。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难不成她也知道林家同自家奶奶的关系?思及此,大葱越发觉得坐立难安,干脆垂着头接口道:“什么干女儿,我也就是被奶收养的一个孤儿,从小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同妹妹在西街流浪乞讨……”
“是么……那你倒是难得出落得如此标致!”向湖雨放下漱口的茶杯,悠悠一笑,举着另一个新换来的湿帕子擦了擦嘴,突然话音一转“那你可知刘娟儿是否打小就在刘家长大?我怎么听说……呵呵,听说那拍花子的恶徒两年多以前曾掳走过刘娟儿?!他在过堂审的时候嚷得人尽皆知,说是当年在紫阳县诱拐儿童,但刘家人却说自己小女是曾经在万青湾丢失过的,这也对不上呀!”
见向湖雨如此云淡风轻地追问刘娟儿的底细,大葱简直惊呆了,只愣愣地瞪着她说不上话来!大葱一向好脾气,此时却又愤怒又难堪,若不是怕带给刘家人麻烦,她真是恨不得掀翻了桌子就走人!
“向小姐,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呀?”大葱紧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这可是万万没有的事儿!我也算是和娟儿打小玩到大的,她怎么可能不是在刘家长大的呢?这些事儿可不能乱说呀!传出去让娟儿还怎么活?”
“哟哟哟,瞧你!急什么呀?这又不是我说的!外面人人都这么传,我看哥哥这么喜欢刘娟儿,这不也是怕他陷进去,给我定下个来路不明的小嫂子来么?!”向湖雨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杯,翘着兰花指翻动那茶杯盖,半垂着眼皮似笑非笑地接口道“就算不管哥哥,我也就难免好奇,就那么随口一问罢了!你发什么火呀?你当她是姐妹,她可当你是个下人!”
“没有!娟儿从来都当我是她的干姐姐!而且……而且她从没想过和向少爷……向小姐,兹事体大,你可别误会了她!”大葱忍不住抬高了几分嗓门,心里早把林白羽那档子事儿给扔到了九霄云外,她是真的很生气,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最多比自己大一岁多的小女娃怎么会有如此龌蹉的心思!
“她即便是没有,但长得那么美,成天又在我哥哥面前晃来晃去,这不就是变相地勾引爷们吗?呵呵……你也别怪我这么想,我是亲眼见过那怀着心思的小人是如何作态的!”向湖雨就手扔下茶杯,冷冷地看着那茶杯盖顺着圆桌滚了一圈,清脆的碰响吓得大葱浑身一抖。
“向小姐,你是不是多心了,我从来只见到向少爷去刘家小院吃喝,从来不曾见到娟儿主动去招惹他!我刘叔家的买卖那么忙,娟儿一直就是呆在铺子里帮忙,我求求你别误会她,这名声传出去哪里好听?她还这么小,哪里懂得什么勾引爷们?”大葱只觉得心中冰凉,难道真的如同林白羽所说,长得美就是一种罪吗?因为林白羽长得太美,人人都认定他以男色事人,刘娟儿长得太美,明明还不满九岁,就被人视作勾引爷们的狐狸精,这却是何道理?!
“好了,你也别急,我又没说我哥哥就没错!他仪态俊美,能文善武,谁见了不动心?若是认个干妹妹,我也不会如此多心,偏偏就一团浆糊地这么处着,又帮人家进武食盛会大显身手,又帮人家做买卖,还帮人家宣扬名声!呵呵,如此小意奉情,对我却从来未曾有过!”向湖雨冷冷地盯着大葱惨白的小脸,扭头对身边的小丫鬟吩咐道“客人没吃饱,你去花厅那边拣两样素点心过来!”
等那两个小丫鬟疾步而出,向湖雨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大葱轻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打从一见面起就按着你的衣裳,莫非是藏了什么东西?有话不妨直说,我猜你好不容易跟进来,偏偏又跟着我吃白粥,不像是来我家散心的吧?”
大葱猜不透向湖雨为何养成了如此古怪、敏感又苛刻的性子,但听她这么一说,陡然又想起林白羽那绝望的眼神,任是不情愿,却依旧艰难地从怀中抖落出那个包着两样针线的大方帕子,又小心翼翼地掏出精致的香袋呈到向湖雨面前。
金桂苑的花厅里,刘娟儿面对逐一呈上来的好菜只觉得食不下咽,胡氏已经将她拖到自己另一侧坐着,紧挨着那个容长脸的贵妇,堪堪将李二夫人隔阻开来。
但奇怪的是,其余几位贵妇人只略尝了几口菜就率先下了席,被各自的丫鬟领着往不知何处的偏厅去了,只有李二夫人不曾挪动身子。等她们一走,向夫人又驱散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满眼复杂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胡氏。
向夫人看也不看一口未动的菜肴一眼,直直盯着胡氏轻声道:“我也不怕你说我们向家重利轻情,毕竟我们向家时代从商,凭的就是无利不起早。胡妹妹,你当我家老爷为何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插手去管衙门的布局?呵呵,不瞒你说,正是源于县太爷答应了会给我们野山的开采权!就是乱风岗子后面那个野山,文轩带着你家虎子和娟儿去打过猎,听说还是铁捕头的老家?!”
闻言,刘娟儿差点将一口鲜鱼卡在喉咙里,她不由自主地越过胡氏的肩头朝李二夫人看去,却见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向夫人正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向夫人,我没听懂您的意思。”胡氏脸色苍白,坐立不安,只在桌面下死死拽着刘娟儿的小手“这些事儿我听着就跟天书似的,什么生意买卖,什么开采权……总归与咱家无关,有啥事儿您让向老爷和我当家的说就是了!”
“你装什么傻?”向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正要再说,坐在她身边的小杨氏却蹙着眉头抢声道:“胡姐姐,你这话可不对呀!向家带着刘家做了这么久的买卖,谁不是知根知底的?就说你们刘家的两门买卖,哪样不是我姐夫帮得手?若我姐夫不插手,你们能那么便宜赎回铺子?能买下屋子?还是能万事不理地做那野味烧烤的买卖?这人啊,可不能不知恩图报呀!”
胡氏被她一连串的发问噎得说不出话来,刘娟儿忍不住了,扔下筷子怒声道:“向夫人,您能有话直说么?我和我娘都是没见识的人,只会呆在后厨里帮手做事儿,您这么七弯八绕地咱可听不懂!按说我是当小辈的,这会子也轮不到我多嘴,但向老爷和向夫人帮咱的,咱可都记在心里呢!就是帮咱们垫的银子,当初我爹也是再三说要打欠条,后来不是向老爷说冲到咱烧烤铺的成本里去么?您家若是等银子用,那咱们或是砸锅卖铁,或是把铺子兑出去,怎么着也得把银子给您凑出来!娘,你说是不是?咱们就算吃糠野菜也得还向家的情呀!”
“这小丫头……嘴还真利索……”小杨氏似乎觉得自己也没多大理,讪讪地看了向夫人一眼,向夫人却陡然一起身,越过桌面给刘娟儿添了一筷子菜,又对胡氏轻声道:“本来都是好事……开采权不日就能下来……野山那么近,各色野味物产又丰盛,若能在野山开采狩猎,我们也不用从京城各地里调货,那样不止能省下昂贵的运费,做事儿还便宜!就是……就是……这野山有一大片地界……”
沉默许久的李二夫人突然抬起头,对着胡氏开口道:“那野山背面的一大片地界,也就是沿着五林村往南走差不多五里山路,绕过山背面一直到万青湾边缘的水线,全都是隶属我娘家的地儿!我可是有地契的!”
“这……这和咱有啥关系呀……”胡氏一时没会过意来,只呆呆地看着李二夫人,刘娟儿倒是听出几分意思来,想到其中关键要节,她已全然没了胃口,只冷冷地看着一脸忧色的李二夫人,等着瞧对方要如何当面倒出葫芦里的药。
却见李二夫人脸上一软,嚎着嗓子就哭了起来,一面断断续续地哭一面哼哼唧唧地说:“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呀……呜呜呜……愣说那事儿同父母没关系,一个人抗下了所有的罪过……眼见就是杀头的死罪呀!偏偏铁捕头和付捕快还有冯大人是众口铄金,硬生生定了我儿的罪呀!景山是犯了错,但他也没亲手害死人呀!他从没有让姓叶的找拍花子的人去卖男童……可怜我儿被那姓叶的给攀咬带累了……都怪我们做父母的贪人家种辣椒的手艺……向……向家想要买下我手中野山的地界……若是能保我儿不死,便是双手奉上我也愿意……呜呜呜……”
刘娟儿真是没有耐心看她唱大戏了,也不顾胡氏看呆了过去,手脚麻利地滑下圆凳,几步走到向夫人面前沉声道:“向家若是想买下李二夫人手里的野山地界,是想让我爹娘怎么做才能达成?我就替我娘说一句,能做的,我们尽量,不能做的,就算是再欠您家千万条情分,咱也不能做!向夫人,咱刘家小门小户的,靠点子手艺过活,咱有啥本事让刑部的大人不定李二少爷的死罪呢?”
“证词!就是证词!”不等向夫人接口,李二夫人也不哭了,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搂着刘娟儿的肩膀尖声道“你们同铁捕头和付捕快走得亲近,冯大人还是铁捕头的旧友!你们全家为我儿求求情!如今状纸还未送达刑部,你们求他们改改证词,留我儿一条小命!一定行,一定能行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