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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年岁疾,两度春秋匆匆而过,又到一年夏至时。
夏至的天炎热无比,昼长夜短,一直到戌时天色才见晚。
紫阳县东街中段燕子胡同外侧,“刘记浇头面”的招牌光亮耀眼,干干净净面铺内,食客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六七张木桌已人满为患,还有人候着等位,这买卖瞧着本钱不大,倒是红火得很。
“娟儿姑娘,劳烦来两碗打卤面!”
“娟儿娘,再加两碟花生米。”
“虎子兄弟,加勺牛肉浇头!”
“劳驾,东家,快些给咱拉一碗面,咱可要看着您动手拉……”
……………………
面铺子的东家是一家四口,当家的男人忙着揉面拉面,大儿子忙着招待客人,东家媳妇忙着下面配料,全家人都忙得脚跟打后脑。
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浇头面穿梭在客人之间,她梳着双环髻,一身清爽的绯红色细布衣裤,白嫩的小脸上汗珠晶莹。只见她利落又手稳地将面放在客人身前,抬起头擦了把汗,对食客们灿烂一笑。
端着炸酱汤面的汉子被她雪白的娇颜所惊,一边呆呆瞅着她娇小的身影一边茫然地抬起碗来喝汤,一不留神差点没烫了翻了嘴皮!
他身边的客人嘻嘻笑道:“如何?我可没乱说话吧?这刘家面铺是不是人美面香?他们家小女儿是不是跟个花骨朵似的?”
那被烫了嘴的汉子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低声怒道:“你他娘的个仙人板板!这小姑娘才多大?这么点小,漂亮又有何用?嗯……不过这面倒确实挺香!”
刘娟儿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片刻也不得闲。
没一会儿,胡氏拿着浸了水的软布拦住她,一边给她擦脸一边心疼地说:“娟儿,歇歇吧,剩下的娘来做。”
娟儿接过软布,胡乱擦了把脸,笑嘻嘻地说道:“娘去休息吧,我不累。”
直到初月升天,最后的客人才结账离开。
一整天都站在锅炉旁的刘树强抹了把脖子上的汗珠,又喝下一大碗凉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美滋滋地说道:“今个儿倒比昨儿生意还见好。”
虎子正在帮胡氏收拢碗筷,他见刘树强一张黑脸憋得透红,便关切地说:“生意好也不是一两天了,看爹这贪财的样子,这钱哪里赚的完?我说定时关铺子吧,爹又不同意!这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歇吧。”
“这小子!”刘树强心中一软,空踢了虎子一脚,笑骂道“还管起你老子的生意经来了?谁让咱家的面香滋味好?三更半夜都有人来敲咱家的们要你母亲给做碗面端回去宵夜!这铺子关早了定要遭人埋怨的!”
胡氏从他身边一晃而过,笑着将他伸出来的腿给轻轻兜了回去。
这边刘娟儿收拾得差不多了,蹬蹬地跑到虎子面前,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说:“虎子哥,你咋搂着钱匣子不舍得撒手呀?天不早了,咱家去再慢慢算吧!”
虎子一挑眉,阴阴笑道:“我这不是,想算算给妹子的嫁妆钱。”
“去,大小伙子了,别学着嘴碎!”胡氏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上。
刘娟儿眨眨眼,口齿伶俐地顶了回去。“我还小呢,虎子哥是在给自己算娶媳妇的彩礼钱吧?!莫非你看上了鼓楼洞子马三娘家的麻子泡脸小女儿?嗯,不错不错!那是个贤良淑德的!你要喜欢就快些让娘去提亲吧!”
“胡、胡说个啥!”虎子气得跳起来,险些打翻手中的钱匣子。
刘家夫妇笑得前仰后合,虎子这才知道中计,但他已经挂十五了,虽觉得抹不开脸,又不好跟妹妹回嘴,只好低头装作不在意。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打道回府,虽然个个累得腰酸腿疼,但只见生意愈来愈红火,都觉得生活很有奔头,早忘了当初从西街搬来时那灰头土脸的样子。
“虎子,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得开铺子呢!”刘树强是个特别心疼自个孩子的人,但凡自己能动总不想教孩子们吃苦,但虎子还是自顾自地冒着月光在院落里劈起柴来。
“爹,娘,你们洗洗。”刘娟儿抱着一盆热水走到堂屋里,拧好软布让刘树强和胡氏擦脸。
坐在桌旁的胡氏慈爱地端详着女儿的小脸说:“咱们娟儿真乖,真懂得心疼爹娘!娘正给你缝新的小绫子裙呐!是你喜欢的橘红色,滚着细竹叶的花纹!”
刘娟儿嘻嘻笑着搂住胡氏的胳膊“娘真好!娟儿又有新裙子穿了!”
一边的刘树强对胡氏笑道:“瞧瞧,女大十八变,咱们闺女愈来愈体面了!再过些日子咱们就多赁个铺头,做大买卖,也好早些从叶大官人手里买下这处屋子。要不然这天长日久住着人家的房子也不是个事!虎子眼瞅着就要说亲事了,咱还是得有自己的房子,别让人家姑娘看不上!”
“日子是要往好里过,可也不能不注意身子。还要再多赁个铺子,咱家哪儿忙得过来?你别总着急扒荒的,那银子也不是累出来的。”胡氏嗔怪地看了刘树强一眼,双手浸在在铜盆里仔细擦着指间的污垢。
听着父母唠唠叨叨的家常话,感受着一家人之间浓浓的亲情,刘娟儿心中暖融融的,却又有几分酸楚。她强按下心头的感触,娇声笑道:“虎子哥就罢了,我以后才不要着急嫁人呢!我要帮爹娘把生意做大做好,我要全县城的人都来吃咱家的面,以后咱们老刘家的旗号还能卖到京城去呢!”
胡氏笑道:“你个小精怪!越发财迷了!再过两年你也大了,女孩子家讲究待字闺中,哪儿有未出阁就日日里抛头露面的?”
看到刘树强满脸赞同的表情,刘娟儿虽然心中酸楚但依旧坚持道:“娘,你别看我人小,我可不说那打饥荒的话!咱们的浇头面是好,但县里头面铺也越来越多了,咱们也得思量着多找些活路才好呀。”
“嘿嘿,天生就会操心买卖,真是个人精闺女!” 王庆槐憨笑着一拍大腿。
胡氏看着娟儿人小鬼大的样子,心里觉得既欣慰又酸楚。要是家里宽裕些,也不至于让刘娟儿小小年纪就懂得操心买卖,到底是没让孩子们过上几天好日子……胡氏偷偷地揩了一下眼角,吸吸鼻子,假装平静地赶刘娟儿去歇息。
刘娟儿自个打水梳洗后,穿着中衣躺上了竹床。
天气热,竹床上还铺着刘树强亲手编的凉席。她靠着草木絮的竹枕,一手摇着蒲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两年,凭着刘家独门的汤底,花样浇头面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
早在全家人动手给外逃的刘高翔做面条的时候,花样浇头面这个想法就在刘娟儿的心里蠢蠢欲动。恰逢那日晚上叶礼上门尝汤,又与刘树强父子讨论开展新的生意,她就在一边佯装天真地将浇头面这个主意给推了出来。没想到叶礼十分赞同,一个劲地对刘树强父子说“汤底难得,值得一试!”
劲道好咬的各色面条,配以浓郁香醇的汤底,加上各种肉炸浇头,又美味又实惠,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让他们全家瞬间就在东街站稳了脚。
只等刘记浇头面在东街美名远扬后,东街各处大大小小的面铺子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开了头,虽说汤底滋味不如刘家,但挡不住人家有压价的狠心,多多少少也分走了一些客源。因此,刘家如今的面铺生意能这么红火,靠的却是一开始就垫定的口碑和熟客群。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懂得居安思危,等面铺子这行业饱和了,少不得还要想想其他的买卖!随着年龄增大两岁,刘娟儿的心思似乎也更沉重了几分。
不管做哪类小食买卖,这也只是第一步,我一定要把家里生意继续做大,让爹娘过上好日子,给哥哥娶个好媳妇!胡思乱想了很久,刘娟儿才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刘家人洗漱完毕,早点吃的是胡氏做的玉米面疙瘩和咸菜丝。
“婶儿类~~~~~~~奶来咯~~~~~~~~~~~~~~~~”
门外传来段青苗特有的吆喝声,刘娟儿忙扔下擦手的布巾,蹬蹬地迎了过去,开门只见段青苗赶着山羊拖车,一脸充满朝气的活泼笑容。她依旧做短打扮,只是衣服料子比以前穿得好些,且不再是打扮得不男不女,而是穿了套女装胡服,配着精致的小羊皮靴子,只看的刘娟儿热的慌……虎子闻声而来,笑着同段青苗打了声招呼,便开始手脚不停地搬羊奶和羊羔酒。
“青苗,这么早就来了?”胡氏笑吟吟地走过来,递上一个冰凉的湿帕子。
“嗳!婶儿,赶着早来凉快些!”段青苗笑眯眯地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脸,又扭头对刘娟儿笑道“小灰梨生了!生了三只麻黑麻黑的小崽儿!”
“真的呀!那青苗姐姐是准备都养起来么?”
“我是舍不得送走,但是猫儿太多了也抽不出手来照顾……”
“这有啥难的,小娟儿若是喜欢,就让你青苗姐姐抱两只回来吧!”刘树强远远地笑道“等咱家赁了新铺子,那不还得多要两只小猫儿吗?”
“嗳!”刘娟儿兴高采烈地扑倒段青苗怀里,搂着她的腰身又笑又跳“太好了!太好了!又能养小猫了!咦?青苗姐姐,你身上这是啥味儿呀?”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背后,胡氏拧着布巾绕道而行,不时回头张望段青苗两眼,只等她走到刘树强身边,这才背着头低声说:“你说她这……和铁捕头怕是不成了吧?既然没有成亲的打算,莫不如咱给胡子拉拢拉拢?”
“看你说的是啥话?”刘树强皱着脸摆摆手“你咋能有这号想法呢?咱家虎子是缺胳膊少腿儿还是咋地?哦,人家不打算成亲了,你就想从人家手指缝里落下来配给虎子?这不乱点鸳鸯谱么?”
胡氏讪讪一笑,低声道:“我实在是喜欢青苗这丫头,她若能和铁捕头成亲,那倒是一门绝佳的良配!可我看他们总是……若即若离,好像总差把火候似的!你说这么好的姑娘,又有手艺又会持家,我咋就不能想着说给虎子了?”
刘树强又摆了摆手,叹口气低声道:“你呀……还真不了解你儿子!你儿子还未必看得上青苗这么好的姑娘,那混小子,心气儿高着呐……”
段青苗拉着刘娟儿斜身靠坐在搬空了的板车上,从背后摸出个口袋,笑眯眯地递到刘娟儿手里。刘娟儿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滚满了嫩黄发白的一团团羊奶酪,却又不是一大整块的那种,而是比核桃稍微大一些的疙瘩样。
刘娟儿皱着小脸问:“青苗姐姐,这玩意儿哪能干吃呀?你也不怕味道大?”
段青苗嘻嘻一笑,伸手拣了一个出来,不顾刘娟儿的小身子往后直缩,硬给塞进了她红润的小嘴里,脆声笑道:“这是用干酪做的点心,叫羊酪酥,是不是酸酸甜甜的挺好吃?这点心……还是他告诉我的法子!”rs